“甄子飛,你攔在這里干什么!”
在渾鍛壓的廠門口,一個年輕人抱著手站在路當中,一動不動,攔住了出廠的通道。在他迎面的路上,是一列由五輛大平板車組成的車隊。平板車上堆得滿滿的,上面蒙著苫布,讓人無法看出裝的是什么東西。所有的車都沒有熄火,發動機嗚嗚地轟鳴著,雪白車燈直照在年輕人的身上,襯得他的身材也顯得高大了許多。
此人正是李根元向林振華提到的甄子飛,他是渾鍛壓前任廠長甄國強的小兒子,從小生活在渾鍛壓,直到高中畢業,考上了西安交通大學,這才離開了廠子。這些年,廠里的工人們只在寒暑假的時候偶爾能夠看到甄子飛回來一趟,再往后,他更是一連幾年沒有在廠子里露面,據甄國強說,他是拿到了美國一所什么學校的獎學金,遠赴大洋彼岸求學去了。
甄子飛在渾鍛壓絕對算是一個名人,是被同齡孩子的家長們引為楷模的一個。這些年來,渾鍛壓的子弟考上大學的前后有幾百人,出國留學的也有好幾個,但眾人都認為,甄子飛絕對是所有子弟中最優秀的
老甄廠長夫婦兩年前已經到大連的女兒家里去養老了,并不在廠里住,沒有幾個人知道甄子飛是什么時候回廠來的。直到今天晚上聽說他跑到廠門口來攔郭貴寶的車隊,大家才注意到他居然從美國回來了。
郭貴寶站在甄子飛的面前,皺著眉頭。甄國強當廠長的時候,郭貴寶是副廠長,所以他和甄子飛也是比較熟悉的。在他的記憶中,甄子飛是一個斯斯文文的好學生,可是,此刻他在甄子飛臉上看到的,卻是一種憤怒和堅毅的神情。
“郭叔叔,請你讓這些車子回去・把設備送間里去。”甄子飛平靜地回答道。
“小飛,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郭貴寶說道,“這是廠里正常的業務,你不要干涉。”
甄子飛道:“我是渾鍛壓的子弟・涉及到廠子生死存亡的事情,我有權干涉。”
郭貴寶用盡量委婉的口吻說道:“小飛,你懂什么?渾鍛壓的事情,是由市經委來管的,我這樣做,也是經過了經委同意的。這里有些事情,你根本不懂・別在這里搗亂了。”
甄子飛道:“郭叔叔,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現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你明白,我也明白。我只是以一個渾鍛壓子弟的身份,勸郭叔叔不要執迷不悟,還是把設備送間去為好。”
“你有什么資格跟老子說這個!”郭貴寶惱了,“就算是你爸爸來・也沒資格管這件事。經委還沒有撤我的職,我現在還是渾鍛壓的廠長,是上級直接任命的・這個廠子里的事情,我說了就能算。”
“不,你說了不算!”甄子飛道,“這些設備是渾鍛壓幾代工人置辦下來的,你無權處置。”
“甄子飛,我只問你一句,你讓不讓開!”郭貴寶看看周圍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擔心遲則生變,于是不再與甄子飛斗嘴,而是惡狠狠地發出了最后通牒。
甄子飛搖搖頭道:“這些設備是渾鍛壓全體工人的財富・我是不會讓開的。”
“這可是你說的!”郭貴寶用手指了指甄子飛的鼻子,然后氣乎乎地走回去,跨進第一輛平板車駕駛室的副座,大聲地喊道:“開車,這小子敢不讓路,就給我直接撞開!”
“郭廠長・真撞?”同樣坐在副座上的私人老板吳錫魁問道,他是來買便宜設備的,可不是來玩命的。
郭貴寶道:“開過去,嚇唬嚇唬他。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乖,沒什么膽量。”
吳錫魁向司機點了點頭,司機把車掛上檔,緩緩地向甄子飛開去。平板車的車頭非常高,看起來像是一個鋼鐵怪物,甄子飛的身材不低,但站在平板車面前,簡直有點像是螳螂擋車的味道。
車子越逼越近,散熱器發出的熱氣已經直接噴到甄子飛的臉上了。但甄子飛站在那里,紋絲不動。司機不敢再開了,踩住了剎車,車頭離著甄子飛的臉不過十幾厘米的距離。…,“小飛,快閃閃,你當心姓郭的真跟你玩命!”有看不過去的工人連忙走上前來,打算把甄子飛拉走。
甄子飛甩了一下手,掙開對方的拉扯。他轉過頭對著圍觀的工人們喊道:“各位叔叔阿姨們,大家別在那里看著了,大家一齊把車攔住。這車上拉的是咱們渾鍛壓最重要的設備,這些設備如果拉走了,咱們廠就真的垮了。”
聽到甄子飛的號召,圍觀的人們面面相覷,有幾個人慢慢地走了過來,站在不遠處,猶豫著要不要去幫甄子飛。更多的人則是用一種無奈的口吻對甄子飛喊道:
“小飛讓他們拉走吧,咱們廠本來就已經垮了!”
“小飛,這種事你管不了,都是國家的東西,誰愛敗就敗吧。”
“小飛,你沒聽說嗎,市里已經把咱們廠賣了,這些設備回頭也是賣廢鐵的,還不如趁現在能用賣點錢給大家分點呢。”
“TMD,老子是沒權,有權也倒騰點設備出去賣了。”
甄子飛喊道:“各位叔叔阿姨,誰說咱們渾鍛壓垮了?咱們有人,有設備,只要好好整頓一下,肯定能夠起死回生的。我們先把這些車攔住,把設備救下來。然后,如果大家信得過我,我愿意毛遂自薦來當渾鍛壓的廠長,我保證兩年之內讓渾鍛壓扭虧為盈,讓大家的工資翻上一番。
“你拉球倒吧!”郭貴寶拉開車門,站在踏板上,對著甄子飛鄙夷地說道:“你爸爸在這當廠長的時候,廠子不也一樣虧損?你小子能有什么能耐,還敢說這樣的大話。你想要這個廠子,好啊,你拿出3000萬來,讓市經委把這個廠子給你。”
甄子飛道:“我會去找經委談的,我無論如何不會讓這個廠子垮掉。郭廠長,我現在再說一遍,你必須把這些設備送回去,否則,我會向市經委舉報你的。”
“你個小王八羔子,敢和老子叫板了。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你再不讓開,老子真讓車把你撞死。”郭貴寶怒道。
甄子飛凜然道:“郭貴寶,你如果敢,就讓車子往我身上撞。皺一皺眉頭我就不是渾鍛壓的子弟!”
“媽拉個巴子,老吳,讓司機開車,撞!我就不信這小子不怕死。”郭貴寶扭頭對吳錫魁喊道。
“郭廠長,沒必要鬧出人命來吧,我找幾個兄弟把他拽開就是了,他就是一個人而已。你別鬧得待會人多起來了,咱們就真走不了啦。”
吳錫魁說著,便跳下了車,回頭對著在平板車上坐著的幾名搬運工喊道:“下來幾個人,把這家伙給我拉開。”
“小飛,別怕,我們來了!”
只聽得一陣隆隆的引掣聲響,鍋爐工陳慶開著他的小鏟車從廠里沖過來了。鏟車的鏟子里裝著幾個大鐵塊,很顯然,剛才他是專門回去找路障去了。小鏟車的體積很小,能夠從平板車的側面鉆過來。陳慶把車開到甄子飛的背后,翻過鏟子,把幾個大鐵塊堆到了路上,徹底封住了平板車的去路。
幾名跟著陳慶去搬路障的青工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和甄子飛站在一起。看到吳錫魁從車上叫人下來,青工們也擼胳膊挽袖,做好了群毆的準備。
“這事鬧的!”郭貴寶一跺腳,“老吳,沒什么說的,現在只能是動強了。像這樣鬧下去,天一亮,市里來了人,什么事都不好辦了。”
“怎么動強啊?”吳錫魁道,“周圍都是你們廠的工人,別看他們現在兩不相幫,我要真把這幫小子傷了,邊上的人可就不干了。郭廠長,這事里面你拿的是大頭,你得把事擺平。”
“我現在哪有人?廠里保衛處的人也不會來淌這個渾水。這樣吧,我再讓你一成,你讓你的工人上,出了事我兜著,傷了人的話,醫藥費我出。”郭貴寶用破釜沉舟的口吻說道。
“再讓我一成?這可是你說的。”吳錫魁道,他在渾北屬于先富裕起來的那一批,在搞原始積累的時候,也沒少沾過血腥。這一次和郭貴寶串謀賤買渾鍛壓的設備,他名下的利潤不少,他可不希望這單生意泡了湯。
“都下來,給我把人拽開,把路障搬開!”吳錫魁向后面幾輛車跑去,把各輛車上押車的工人都喊了下來。一時間,三四十名膀大腰圓的工人各自手持著木棒,氣勢洶洶地向著甄子飛和陳慶等人走去。
“小飛,他們要玩真的!”陳慶說道。
“咱們也豁出去了!”甄子飛道,“我就不信,邊上這些人能看著咱們被打!”
“唉,你說咱們是何苦呢,廠子又不是咱們的。”陳慶小聲說道。
甄子飛眼睛一瞪:“陳慶,你如果怕了,現在就可以走,我一個人跟他們拼了。”
“誰說我怕了?”陳慶道,“算了,從小到大,我都相信你,這一回我也信你的吧,豁出去了,沒準能給咱們渾鍛壓拼出一條活路來。”
“小子,我再警告你們一次,你們讓不讓開?”吳錫魁帶著人對甄子飛等人形成了一個半包圍之勢,然后惡狠狠地威脅道。
甄子飛喊道:“有什么本事就放馬過來吧,我會讓你們看到,東北人身上還有熱血!”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