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周玲玲就先一步上門拜訪,總歸也不知她到底跟謝老太太怎么說的,竟成功求走了謝府里唯一一盆紅妝素裹的山茶名品。而且今日謝老太太身體還有些不適,這幾天氣溫驟降,身上著了涼。謝老太太今日原是不打算見客的,只是她剛剛喝了藥,想找個人說說話解解困勁,正好莫璃過來了,于是便讓人請了進來。
聽了謝歌弦這話,莫璃心情略沉,沉吟一會便問:“唯一一盆名品?”
“應該是唯一一盆能送出去的名品,別的名品嬸娘那是愛如命根了,平日里就是運哥兒也不能隨便碰的。”謝歌弦垂眸看著莫璃輕輕一笑,跟著就委婉地提了個建議,“只是可惜時間太趕,若是能定在來年夏的話,我倒是可以為姑娘另求一盆山茶名品。”
莫璃微怔,瞬即明白謝歌弦這是給她另指一條路,他在暗示她可以向石大山先許重禮,如此一樣能為她搭上線。莫璃想了想,便微微一笑,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只是輕聲言謝,然后就領著紅豆隨謝府的下人往謝老太太那邊去了。
謝歌弦往另一邊去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莫璃的背影,嘴角邊依舊掛著溫和儒雅的淺笑。阿圣亦轉頭,只是目光從莫璃那收回后就嗖地從謝歌弦面上掃過。秋冬的寒風從旁側刮來,將他額前微長的劉海拂亂,露出他劍眉下那雙晦暗不明的雙眼,微暗的狂氣在他深幽的黑眸里輕輕搖曳。
冷風將他身上的斗篷刮起的那一瞬,謝歌弦忽然感覺自己似站在被野獸盯住的荒野中,危險的氣息如利劍逼近,那感覺令人毛骨悚然,冷汗一下子從背后滲了出來。他反射性地轉頭,便看到阿圣那毫不掩飾的冷漠雙眼。
謝歌弦一怔,面上的笑稍隱,隨意心中一悟,嘴角邊又浮現出一抹淺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這等有如此領地意識的妙人。
“早想請兄臺過來一敘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不想今日竟會在這碰上,卻可惜今日我這沒備上好酒。”謝歌弦讓平安將溫好的酒拿上來,親自給阿圣倒了一杯,然后笑著道了一句。
“不用這么客氣,以后你直呼我名即可。”阿圣拿起那也就兩三個手指粗的酒杯,一口而盡后,就瞥了一眼謝歌弦手里那鑲著琺瑯的細勁雙耳青瓷酒壺。這酒太溫和,簡直是給姑娘們喝的果酒一般,他雖不嗜酒,但只要是跟男人對飲,多是喝那燒刀子一樣的烈酒。真正的烈酒,只要三杯下肚,身體里即燒起一團火,濃烈醇厚的酒香即便是北方凌冽的寒風也吹不散。
“說來,在下至今連兄臺姓什么都不知道,只知大家管兄臺叫阿圣。”謝歌弦說著就拿起自己那杯酒,嘴角輕揚,跟著似隨口問了一句,“阿圣是本名,還是大家隨口叫慣的外號?”
阿圣瞥了謝歌弦一眼,停了一會才道:“我自有名字開始就叫這個,應該算得上是本名了,姓氏不過是別人給的,不說也罷。”
謝歌弦一笑,跟阿圣碰了碰杯:“兄臺的言辭似總與別人不一樣,難道兄臺一開始是沒有名字的?姓氏又怎么是別人給的?”
阿圣擱下酒杯,坐在榻上的身子往后一傾,雙手往后一撐,然后看著謝歌弦咧嘴一笑,眼神里帶著幾分狂放不羈:“因我小時是被收養的,總得有個稱呼跟別人分別開來才行,故而收養我的老頭就給我取了個名。”
謝歌弦一怔,好一會才道:“那令尊和令堂……”
“死了。”阿圣垂眸,淡淡一聲,然后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杯酒,再不說話。
謝歌弦還想問,卻看到阿圣此時的神色,只好淡淡一笑,便收了話。
半個時辰后,平安進來道了一句:“公子,莫姑娘什么的丫鬟遞話來,說是莫姑娘要回去了。”
阿圣一聽便站起身,謝歌弦亦跟著起身,并問了平安一句:“莫姑娘是空著手從嬸娘那出來的?”“老太太屋里的兩位丫鬟抬著那盆十八名士跟在莫姑娘身邊,正往暖花房那邊去。”平安說這話時,面上還帶著幾分詫異。謝老太太壽宴那日,謝歌弦的琉璃如意不慎被莫雪摔了,過后謝歌弦好容易才尋來那盆十八名士,當做遲來的壽禮給謝老太太補上。也正是因為送遲了,所以他特意讓人將花開之日催遲到秋冬之時,不想竟是意外成全了莫璃。此花是山茶中極品,一株上共開十八朵花,朵朵顏色不同,紅的就是全紅,紫的便是全紫,不僅顏色嬌艷無雙,且決無半分混雜。
當日這盆花一送來就極得謝老太太的喜愛,開始時,謝老太太一天里,有半天時間是圍著那盆花打轉的。謝歌弦聽平安之言后詫異非常,即一笑:“沒想莫姑娘還有這等本事,難不成那盆十八名士真被她給搬回去?那盆花如今應該才剛出花苞,老太太正是愛得不行呢。”
平安何嘗不知,尋這盆花的前后,他都是親身跟著的,更是一路隨謝歌弦送到謝老太太這。
秋冬之際,正是滿園菊花絢燦之時。莫璃從謝老太太那出來,跟著謝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踏上謝府青石橫鋪,卵石點綴的花徑往花房那去的路上,忽然瞧著兩位風格迥異的男子,背襯滿園金翠之色從前面緩緩行來。一位束著青灰皮襖,一位穿著錦緞夾袍;一位英姿勃發,雙目有神;一位風神如玉,眉眼溫和。
“莫姑娘這是從嬸娘那求得這盆花了?”謝歌弦走過來后,來回看了一眼跟前的嬌花美人,然后才問了一句。
莫璃輕笑搖頭:“我如何當得起如此貴品,不過是求借一日罷了。這是請謝老太太將此花送到暖房,讓貴府花農幫忙,將最好的花期延到下月初十那日。”
“只借一日?”謝歌弦不解。
莫璃點頭,一邊請謝歌弦和阿圣陪同一塊往花房去,一邊道:“我不大懂這些花的品性,偏如此貴品,我又不敢有絲毫疏忽。幸好剛剛聽謝老太太說,此花原是謝公子送來,所以莫璃想請謝公子下月初十的冬宴那天,能否屈尊監督莫璃半日,如此也算是替謝老太太看著此花,免得讓我等俗人熏壞了它之仙氣。”
謝歌弦略一思量,然后就笑了:“莫姑娘好個玲瓏剔透心。”
她今日不僅是借到了這盆花,竟連他也給借去了,且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只是不知到了周府冬宴那日,她會如何打算。
莫璃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透了,面上也不窘,只是跟著又道一句:“此外,我還想麻煩謝公子一事。”
“我如今才知莫姑娘果真是生意人。”謝歌弦輕輕一笑,“說吧,姑娘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見對方并無絲毫惱意,故莫璃就直接開口:“聽說謝公子跟百花苑的袁師傅有些交情,所以我想請謝公子幫我求個情,讓袁師傅先接我個急活,價錢我可以出雙倍。”
在謝歌弦的陪同下,將百花苑的袁師傅請出來后,又隨謝歌弦一塊送其進了謝府安頓好,并說定了時間后,莫璃再去跟謝老太太作別。到第二次從謝府出來后,天已近傍晚,風越發寒了,莫璃下臺階時不禁打了個寒噤。
“前面不遠處就是永州有名的御膳居,莫東家今日可否賞臉過去一塊用晚膳?”上馬車前,謝歌弦忽然笑著問了一句,并且特意改了稱呼。莫璃微怔,遲疑了一下,便有些歉意地開口道:“謝公子今日如此盡心幫忙,按理該是我設宴請公子一番的,只是今日時候略晚了,家中祖母還盼著回去,只能先欠著公子一次,改日我定設宴好好謝答公子,還望公子莫怪。”
謝歌弦搖頭一笑:“莫姑娘太客氣了,不過莫姑娘若真有此心,設宴倒不必,只需記得欠謝某一頓膳食,改日謝某討回的時候,姑娘用心兌現便行。”
這話說得有些奇怪,莫璃面露不解,謝歌弦卻已上車,并撩開車簾最后道一句:“天越發冷了,姑娘早些回去吧,謝某就不多送了。”
目送謝歌弦的馬車駛出去后,莫璃才往自家馬車那走去,只是將要踏上腳凳時,忽然就打了個噴嚏。阿圣即回頭,紅豆忙道:“姑娘可是著涼了!”
莫璃掏出手絹輕捂著鼻子搖頭:“沒有,上車吧,天晚了。”
“姑娘一會回去多吃些吧,昨兒特意給做的羹湯也就喝了兩口,如今姑娘身上掉下的肉全都長到我身上來了,這可怎么好,再過些時日,老太太和太太可不得說我不會伺候姑娘了……姑娘,你好歹聽我說幾句呀,怎么又閉上眼了……”
“我聽著呢,你最近怎么光長舌頭不長個子了。”莫璃無奈睜開眼嘆了一句。
紅豆馬上道:“我知道這句話,姑娘是嫌我多嘴了!”
莫璃垂眸淺笑,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會說了。
紅豆接再厲:“姑娘,今兒……”
車外,阿圣將車廂內兩姑娘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不禁微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