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個時辰后,賈黑從前廳出來,往外找了找,正好看到紅豆從前面經過,他忙過去叫住道:“你去請東家過來,人差不多都到齊了。”“來了多少”紅豆即往前廳那看了一眼,然后有些忐忑地問了一句。
“十二位。”賈黑嘆了口氣。
“這都是來退貨的!”紅豆小臉一白,又是慌又是氣“咱統共也就跟十二家店鋪打交道,年前他們還哭著喊著求姑娘給他們供貨,如今一看事情不對,就都變了臉。就算姑娘不給退,他們能拿姑娘怎么辦!”
賈黑瞧著她這氣鼓鼓的樣,不由笑了,黝黑黝黑的臉上卻帶著幾分無奈:“生意場上的事你不懂,快去請東家過來吧。”“你懂你也不會為姑娘多分點憂!”紅豆瞪了賈黑一眼,又往前廳那瞅了瞅,方才轉身往內院走去。
賈黑往前廳這回來的時候,里頭那十來位大大小小的掌柜皆等得不耐煩了,好幾位皆在廳里踱著步子,來回跟廳里的同行交換消息。往往這種事說得越多,就越發讓人覺得焦慮煩躁。且這些人里,還真有那么一兩位消息靈通的,于是說著說著,就有人隱隱透露出此事非同小
可,有人想要殺雞儆猴之事。他們眼下還是自求多保,別存什么僥幸心里,如今能拿回銀子就趕緊拿回來。
其中一位大腹便便,身著妝花緞圓領袍的中年男子負手來回走了兩步后,就停下問了一句:“張掌柜以為,若是這云裳不答應咱等退貨,該如何是好”
旁邊一位留著小胡子的男人也跟著道:“我也是擔心這個,到底咱都是已付了銀子的,他們要是咬著不松口,還真不好辦”
那位姓張的掌柜立馬一拍桌子:“哼,若是平時,誰若是銀貨兩交后,又忽然提出要退貨,那確實是理虧,而人家不退是理,退是情。
但這事不一樣,剛剛徐掌柜都說了,這十八名士緞是偷用了黃櫨染料,卻全都隱瞞著我等。這要真論起來,可是他們有意欺瞞陷害,莫說是退,咱等就是要求賠償都無不可!”話雖這么說,卻還是有人心里沒底:“咱若真全退的話,怕是會逼急了那小娘子,若是因此令她咬死了牙,拉咱等一塊倒霉,這就有些麻煩了!”
此話一出,廳內頓時如蒼蠅亂飛般,嗡嗡嗡的低聲交流了起來,氣氛越發沉悶,個個臉色皆不善。
而就在這會,一位四十左右,長得尖嘴猴腮的男人忽的冷哼一聲:“那小娘子若是膽敢不退給咱銀子,那咱就聯名寫張狀子直接告到衙府,告她個有意欺瞞陷害,讓這云裳閣也跟那時興作坊一同定罪!”此人姓王,名大戶,之前就在莫璃跟前栽了一個大跟頭,心里一直就記恨著,卻又無可奈何。再者他如今心里依舊惦記著莫宅里那位守寡的薛姨娘,同時又害怕家里的母老虎,因此當時明明是被莫璃狠狠宰了一刀,他還是咬著牙忍了下去。
且這段時間還盡量跟云裳閣親近,跟賈黑好好打交道,所以當十八名士緞打出名聲后,他自然也從賈黑這里進貨。但因他的店鋪跟云裳閣靠得近,所以大家即便是要買十八名士緞,也多會選擇云裳閣而非他那里,且因賈黑腦子比較靈活,買賣做得比他強。故這段時間他的店鋪受了不小的影響,如今他店里每個月的進項,竟生生比以前減了兩三成,這叫他如何不恨。
眼下總算等到機會了,他哪會放過,于是剛剛那話,他說得是咬牙切齒。
廳內的同行聽了王大戶的話后,相互看了一眼,又自個琢磨了一會,然后都相互點了點頭。
“是啊是
“是這個理。”
“說的沒錯。”
賈黑剛剛本是都要走進去了,卻因店里的伙計喊了他一聲,他便又往店鋪那去了一趟,故這會在重新回來,正好就聽到王大戶這一通話,不由一愣。而此時莫璃跟紅豆也從后院出來了,亦聽到了王大戶在廳里威脅的話,紅豆即忐忑地推了賈黑一下,賈黑那是轉頭。
莫璃什么也沒說,只是讓紅豆掀開簾子,然后一臉平靜的走了進去。
廳外的陽光忽然灑進來的那一刻,廳里的人不由都住了。,然后紛紛轉頭往門口那看去。即便這廳里的每一位,都不是第一次看到莫璃,但此時瞧著這位伴著亮光緩緩走進的妙齡女子后,還是不由覺得眼前一亮。
廳內壓抑的沉默及眾人晉投過去的目光,并未讓那姑娘流露出絲毫拘謹之態,只見她走到首座那坐下后,就淡淡一笑:“讓大家久等了,都坐吧。”
王大戶即嘿嘿一笑,馬上怪聲怪氣地道了一句:“莫東家今兒把咱大家伙都叫了過來,不知是為何事難不成是打算給我們退銀子了”莫璃看了他一眼,點頭:“沒錯,我今兒請各位過來就是為的這事。”王大戶怎么也料不到莫璃竟會這么說。一時間有些愣住,廳內別的人也都是一詫,剛剛他們本都打算好,
若是莫璃不答應他們退貨,他們就群起攻之。雖說十幾個矢老爺們這么做,多少有些欺負一傘小姑娘的意思,但跟真金白銀比起來,這點面子誰都不會在乎。
“莫東家此話當真”張掌柜怔了一怔后,即道了一句。
“其實大家心里著急的事,官府那邊還未最后定論,沒準最后只是虛驚一場也不定。不過既然大家心里都著急,不想涉險,我也能理解,所以如果真是不想撐下去的,一會請到賈掌柜那里說一下要退的數量。”莫璃看著坐下那十二位皆比自己年長許多的同行,嘆了一聲“既然是突然退貨,那就照著退貨的正經規矩來辦,這耗損是必須得扣的,因為最后從我這退回作坊那里,也是一樣要被扣耗損。”所謂耗損,就是退貨方要承擔的一小部分損失。說白了就是被退貨方在當時進賬的銀子扣去一小部分,然后再將剩下的銀子退還給退貨方。
王大戶立馬道:“這怎么行,這事完全是你云裳閣不對!怎么能讓我們來承擔損失,應當是全額退款才行!”莫璃瞥了他一眼:“這本就是買賣契書里面寫好的規矩,王掌柜若是不想承擔損失,那大可不必退貨。”
“哼,若是照正常的買賣,這事確實是該這么辦。
但如今這事可是你云裳閣有意欺瞞,將禁賣的匹料賣給我們,我們不往衙門那告你一狀,你就該感激了,還想占我們的便宜。”王大戶一口一個我們,要的就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莫璃卻只是嘲諷般的笑了笑:“我剛剛就說了,此事最后還未定論,欺瞞之事更是無從說起。王掌柜若是不打算退貨,就請回吧,若是想退貨,但又想全額收銀子”她說到這,略停了一停,然后接著道“我既不欠王掌柜什么,也不是錢多了沒地兒放了,王掌柜若是看我一個弱女子好欺負,那可是打錯注意了。到底您也是做了十多年買賣的人,這點退貨的規矩,應該比我清楚才是。”“你”王大戶臉色一變。賈黑卻翻了翻白眼道:“咱東家是心善,各位老爺若再想得寸進尺,那這冤大頭咱大可不必當了,誰愛告誰告去,只不過這要真告了,甭管是輸是贏,在座的大老板大掌柜可都落不著什么好。”
這話一出,王大戶將要說出來的話一下子哽在喉嚨里,而另外那些掌柜也都沉默下去。
誰心里都明白,這要真撕破臉,那云裳閣哪還可能答應他們退貨了,且到時甭管上面怎么判這事,他們確實是前后都討不到什么好。
王大戶跟莫璃有私仇,而另外那些跟莫璃不僅沒仇沒怨,有的心里還覺得一個小姑娘這樣不容易,而還有一些平日里跟賈黑的關系也不錯。
于是片刻后,就有人略有些抱歉地道:“莫東家,賈掌柜,雖說此事還沒最后下定論,但事情也已經”他說到這,頓了頓,然后才接著道,1“若是存貨積壓的時間太久,銀子出不來,我那店里的買賣就難維持,所以還請見諒。當然,至于退貨的耗損理應是由我來付,而我只想問一句,最后這銀子,莫東家打算什么時候退還”
“貨物退回來后五天內退還銀子,畢竟此事對我云裳閣來說,也是極突然,還是需要時間準備一下,所以希望大家諒解。”
“那是當然,總之莫東家既然點了頭,那我們也就放了心。”王大戶還未聚集起來的人心,就被莫璃和另外幾位掌柜三言兩語給輕易的推散了,他不甘的咬了咬牙,曾經被莫璃狠狠宰上一刀時,那無可奈何的感覺又浮上心頭。
午后,賈黑看著自己一筆一筆記下的那些賬目,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
紅豆將一盞茶擱到他桌上,他也沒注意,只是跟顧敬對了一下后,就拿到莫璃這邊遞給她,然后道:“我說,東家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剛剛怎么就答應給他們退貨呢,還說五天,就是五十天咱也拿不出這么多銀子啊!當時出貨得的銀子,可都在莫二老爺那邊,咱這向來就只是轉差價的。”
莫璃接過那賬冊看了一眼,然后點了點頭,就站起身道:“所以我這會還得往莫二老爺那跑一趟,你就先留在這負責打點他們將匹料退回來的事,前幾天庫房左側的雜物屋已收拾出來了,正好就放在那里。”“東家,你難不成是打算將這些匹料退回作坊”賈黑一愣,隨后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早跟莫二老爺說了他答應了!”
顧敬也詫異地抬起臉看過來,照他對莫青陽的了解,這事不太可能。
莫璃略一笑,卻沒說這事,只道了一句:“我先出去了,這邊你盯著,一會我回來再好好跟你說吧。”她說完,就帶上一臉迷惑的紅豆出去了。
約半個時辰后,時興作坊里頭的一間小偏廳內,實地傳出莫二老爺一聲暴喝!春物。蠢物!誰讓你接受他們的退貨了,誰讓你接了!你是手里的銀子多得沒地花了,腦子燒糊涂了,真是蠢物!果然女人就是不會辦事,你管他們多產人,你要是怕口水的人,你還接自個父親那家店面做計么,你還開什么門做什么買賣!趁早回家關起門繡花去,虧得我還當你是個伶俐的丫頭,真是蠢不可及!”
紅豆立在一旁被莫二老爺這暴脾氣嚇得臉色有些發白,只是同時她心里卻又有些氣不過,姑娘好言好語的跟他說話,他憑什么對姑娘這么大吼大叫的。而一旁的莫元有心想勸自己父親兩句,但他卻清楚自己父親的脾氣,這當口他要是敢開口勸的話,定會讓父親更加生氣。所以他只好抱歉地看著莫璃,同時眼中也很是不解,不明白往日里一直就很聰明的堂妹,今日怎么會辦一件這么不聰明的事。他是個耿直的人,就是在心里,都不好意思拿“蠢”字來形容自己人。
莫璃話還沒說完,就被噴了一臉口水,連耳朵都有些被震得發聾,她有些無奈地拿出手絹低頭往眼角邊拭了拭。莫二老爺以為這丫頭是被自己罵哭了,心里微怔了怔,不知怎么,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是過分了些。且想起這丫頭往日里腦子雖是不錯,但到底年輕,沒經過什么事,忽然來這么一遭,會慌也是難免。可,再怎么慌,那也不該糊里糊涂的,就讓那些混蛋全都退貨啊!
想到這,莫二老爺的火氣又竄了上來,只是這次他勉強將聲音壓低了一些,當然,那只是他自己以為的。
這音量對莫璃等人來說,還是跟剛剛一般無二。
“你現在腦子糊涂了,那就照著我的話辦,你馬上回去,把上午簽下的那些什么文書都撕了,他們要是真將匹料退回來了,也別收!要告衙門就讓他們告去!”
“二堂叔”莫璃張口,莫二老爺自以為曉得她想說什么,就又打斷她的話“你別抹不開面子,我告訴你,在商場上,比的就是誰的臉厚,誰的臉黑,你這張細皮嫩臉,今日就放開了練去!你要是不趕緊自己為自己打算,就等著變賣家產吧,總歸這些匹料我是不會受的,實話告訴你,我如今也拿不出這么多銀子!”
他說完,就看了莫元一眼,莫元即有些慌張地開口道:“莫璃堂妹,我爹沒有騙你,當日這些銀子進賬后,爹馬上就將一半還給銀莊那邊了,剩下的,都去進了生絲。你是知道的,如今大伯那邊已經拒絕給父親提供生絲,所以我父親不得不另外找去,且父親他向來只要好的,所以這價格難免又高一些。”莫元說到這,遲疑了一會,又接著輕輕補充一句“還有,族里兩位族叔,這兩天一直說退股的事,爹手里實在是沒有多余的銀子了。”
瞧他們終于都說完了,莫璃才苦笑道:“二堂叔,你是誤會了,我今日過來并非是要找您退貨,只是想跟您借個地方,順便陪我演一出戲。”
莫二老爺一怔,即狐疑地打量了莫璃一眼:“演戲”
莫璃點頭:“您放心,那些匹州是退到我手里,我不會讓您拿一個銅錢出去的,只是我要讓他們誤以為,他們退的那些貨,最終是由我退回到您這里。然后還得麻煩二堂叔到時跟我一同去衙門那里登記一下,讓他們都知道,我跟您撇清關系了。”
莫二老爺又打量莫璃一眼:“你這是要做什么他們既然是真的退貨,你又從哪里拿出銀子退還給他們”
莫元也是不解:“是啊,堂妹剛剛說的演戲又是什么意思”
莫璃看著莫二老爺道:“二堂叔應該已經知道,如今這事,插手的人比較多。且越來越讓人分不清,這背后真正主使者是誰。而若照二堂叔先前猜測是三堂叔搞得鬼的話,且不說三堂叔有沒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讓那么多的人插手此事,就照如今看來,此事的結果或許真不由三堂叔來決定了。”
“拜以呢”
“所以我需要二堂叔您能真正與我聯合起來,你在明,我在暗地演這一出戲。而也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們以為二堂叔你真的已經孤立無援了,這樣他們才會將最后的底牌翻出,而咱們也才能有勝算。”
莫二老爺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才問:“為何非要演這一出戲”
“二堂叔忘了,您另外一成干股是在誰那邊,此事外人雖不知,但我的云裳閣自開起來后,我店里卻是掛著兩張來頭不小的牌匾。所以他們心里怕是也顧忌著這一點,因此雖然第一天就來封了二堂叔您的庫房,但接下來卻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這明顯就是想逼出咱們的底牌。
如此,咱還不如就演一出戲讓他們開始走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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