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那日,晴了數日的天,忽又降下瑞雪,紛紛揚揚的如扯絮一般,抬眼一看,便見那樓亭屋宇間,瓊花片片舞,銀色緊相連。
只是今日這樣的雪意,怎么也掩蓋不了平安街上的熱鬧氣氛。
自三天前,這條街上絲綢買賣最好的那家叫云裳閣的店鋪就關門歇業,并且在門口處掛上了紅燈籠和大紅綢。今兒一大早,又放了好長一條爆竹,噼里啪啦聲響持續了有半盞茶的功夫,幾乎將整一條街都給炸醒了。
街上的鄰里都跑出來看熱鬧的時候,莫家里面已經擺上了酒席,前院后院加起來得有十幾大桌。
知道朱氏身子弱,精神也不濟,因此文氏事事都辦得周到,負責出去門口迎接客人的,負責給客人安排席位的,負責水酒瓜果的,負責杯盞器皿的,還有負責廚房傳菜的等等,無論是丫鬟小廝,仆婦婆子,各自手里都有一攤活兒照看,忙而不亂。
所以早上的時候,因過來的大都是族里的親戚和街上的鄰里,所以在文氏的招呼和朱氏的幫襯下,這婚禮的酒席倒真是辦得熱熱鬧鬧像模像樣的。卻不想,就在上午將過去,酒席到了第二輪的時候,那前來祝賀的人竟越來越多了起來。
永州織染局的主事和管事以及底下的采買人,永州絲行的十數位商人,平日里往來的各大商家,謝家的數位奶奶夫人,冉家的少爺太太,除此外,還有巴彥帶過來的十來位專門給阿圣坐鎮的草原漢子,再加上來回奔走的丫鬟仆婦們,還有流水樣的賀禮跟著送上。于是,這小小的宅院,忽然間。有種插不下腳的擁擠感。
“二奶奶,太太,廚房那的菜快接不上了。客人太多,幾位大廚忙不過來!”
“二奶奶。太太,席位,席位坐不下了,已經有客人在邊上站著了!”
“二奶奶,太太,外頭客人的馬車也沒地兒安排了,都堵上了!”
“二奶奶。太太……”
“好了好了!”文氏擺了擺手,急得站起身問,“都請了三個大廚,特意準備了一百二十個座,馬車也給安排了二三十個位置,怎么還……”
朱氏也有些慌了:“這可怎么辦,怎么來了這么多人,明明沒發那么多喜帖!”
一旁的莫老太太趕緊道:“你先算那些個沒用的,這種大喜的日子,甭管有沒有喜帖。哪有把客人往外趕的道理,趕緊想想怎么安排好!”
文氏問了身邊的仆婦幾句,便道:“趕緊的,去對面那家酒樓看看。有現成的酒菜先拿過來救急,再將在那酒樓一層的大廳里包幾桌酒席。”
旁邊的仆婦便道:“二奶奶,剛剛就去問過了,好像已經被人包下了!”
“什么!”文氏一驚,即又道“那趕緊,趕緊去別家問去。”
“二伯母,不用去別地問了,對面的酒樓是我讓人給包下的。”那仆婦應聲后,正要出去,卻這會,身著喜服的阿圣就從外面走了進來,笑著道了一句。
忽然瞧著新郎官竟過來了,文氏和朱氏以及莫老太太皆愣了一下,隨后文氏才道:“你什么時候去包下的?”
“是上午的時候,我看著客人似乎越來越多了,便讓巴彥先去對面定了位置。”阿圣說著就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道,“現在客人太多,我得請男賓們去酒樓那邊入席,家里的客人就請二伯母和太太先招待著,一會我再過來看看,巴盧他們幾個也會留在這邊幫些忙的。”
他說著就轉身往外去,只是剛跨出門檻,就又回身,文氏一愣,以為還有什么事。卻不想這會他是走到朱氏和莫老太太跟前,忽然鞠了個深躬,然后直起身笑道:“請娘和奶奶放心,我會招待好客人的。”
朱氏和莫老太太被那聲突如其來的稱呼弄得有些怔住,直到阿圣出了堂屋,在雪花下大步走向賓客時,那高大的身材,穩健的步伐,紅色的喜服,如似在這冬季,在他莫家畫下了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朱氏忽然間覺得眼眶有些熱,盼了大半輩子的兒子,似乎一下子就送到她跟前了()。
果然,家里有個男人就是不一樣,這一站出來,心里莫名的就安定了下來。
文氏在一旁跟著贊嘆了兩句后,忽想起現在可不是感慨的時候,外頭還一堆客人等著她去安排呢,便跟朱氏招呼了一聲,就先領著婆子們過去了。朱氏也撫了撫胸口,然后勉強站起身,隨莫老太太出去露個臉。
謝歌弦剛下馬車,還不等他扶王瑩下車,就瞧著不遠處,那位一身紅服意氣風發的男人領著一眾賓客,從莫家大門出來。
“夫君?”王瑩從車廂內探出身子后,卻瞧著謝歌弦正看著前方,一副出神的樣子,便輕輕叫了他一聲。
謝歌弦回過神,即轉過臉,朝自己的妻子伸出手,淡淡一笑。
王瑩下了車后,順著謝歌弦剛剛看過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認出那位新郎官后,便笑了一笑:“新郎官怎么領著客人上酒樓去了嗎?”
謝歌弦看了看停在這街道附近的馬車后,就一邊攜這妻子往莫家那走去,一邊道:“多半是客人太多了,安排不過來,便上酒樓定位置。”
王瑩這才往兩旁看了看,再仔細觀察了幾眼莫家大門那進進出出的客人,便嘆道:“沒想到這入贅的親事竟能辦得這般風光,不知那位莫東家是位什么樣的女子,希望我以后同她能常有往來。”
謝歌弦看了她一眼:“你想同她交好?”
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多半是不屑與商家往來,永州這邊因商貿繁榮,富商豪客極多,所以這種觀念相對要單薄些。但京城那邊的貴人,這樣的觀念是從小就被深植在心。不然他當年回國公府后,也不會那般遭人冷眼和唾棄。
王瑩見自個丈夫這般看著自己,不禁垂臉一笑:“以前在京城。可從不曾見過,甚至不曾聽過這樣的女子,如今好容易有機會結識一下()。又是夫君熟識之人,妾身定是希望能與其交好的。”
兩人說著就走到了莫宅門口。于是便讓下人呈上賀禮,負責登記的顧敬抬眼一看,待看清來者是謝歌弦后,慌忙站起身招呼了一下,然后就讓一旁的伙計趕緊往里去通知文氏。這樣身份尊貴的客人上門來,可千萬不能出安排不出席位的尷尬事。
有阿圣負責分擔了一部分的客人后,文氏這邊一下子輕松了不少。謝歌弦和王瑩一進去,馬上就有過來丫鬟領他們往專門的席位那走去。
只是謝歌弦剛入座,甚至還不及同旁邊的人寒暄幾句,平安就走到他身邊在他耳邊低聲道了幾句。謝歌弦沉吟一會,便站起身離席,讓莫家的丫鬟去后院請他妻子出來。
“夫君可是又不舒服了?”王瑩也才進去,正打算去朱氏那看看,卻丫鬟忽然過去說是謝歌弦讓她出去,她心頭即一慌,忙從里快步走出來。
“不是。是衙府那臨時有些事,我需去處理一下。”瞧著還帶著幾分稚氣,卻又盡量擺出溫順得體的妻子滿臉擔心的模樣,謝歌弦便對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跟你說一聲,你先留在這吃喜酒,我下午再來接你。”
王瑩松了口氣:“夫君既然公務繁忙,就別再過來接妾身了,一會妾身讓丫鬟回去叫車便可。”
謝歌弦沒再說什么,讓她進去后,自己也就轉身往外去了。只是將上馬車前,他不禁又往那條街的前面靜靜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上車,將簾子放下,身子往車壁上一靠,閉上眼。
下午,第二輪爆竹在莫宅門口放響,阿圣早早準備好,提前半個時辰,來回不知跑了多少趟,眼下總算是等到了這一刻,趕緊一臉激動地在門口站穩。
爆竹聲還在持續,熱鬧的嗩吶聲也跟著由遠而近,雪花之下,煙霧迷蒙中,那頂紅色的大花轎總算慢慢進入大家的視線,圍觀的人群,還有巴彥領著的那一幫漢子都跟著激動起來()。
阿圣只覺得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撲通撲通地震著他兩邊的耳膜,聲音大得竟連那嗩吶聲和爆竹聲都蓋不住。巴彥站在他身邊,瞧了他一眼,便道:“頂不頂得住?剛剛被灌了那么多酒!”
“一定頂得住!”阿圣重重點頭,兩眼直直瞪著那臺越來越近的花轎。
爆竹聲一停,花轎正好就放下,跟在一旁的喜娘即拉尖聲音笑著道了一句:“請新娘子出轎!”
隨轎一塊過來的紅豆馬上上前幫忙掀開大紅的錦簾。
喜娘接著道:“請新郎官背著新娘子進門!”
這是入贅禮中最特別的一項,成親這日,在大家面前背著妻子進門,意喻從此是要被壓一輩子。
當那穿著一襲大紅衣裙的身影從花轎里出來后,阿圣即上前,只是他也不知是太過緊張了,還是剛剛的酒勁沖了上來,激動過了頭,這一過去,竟照著他在草原上的習慣,微一矮身,竟就將還未站好的莫璃給一下子扛到肩上,然后轉身,大步往里去了。
圍觀的人一下子有些傻了,喜娘也愣住了。
而這一閃神間,新郎已經扛著新娘不知走到哪了,紅豆回過神,趕緊叫了喜娘一下,喜娘這才慌忙追進去,大家伙亦回過神,也呼啦地都跟著涌進去。
結果這一進去,大家又有些傻了,喜娘更是覺得腦子快要炸了,趕緊提著裙子,揮著帕子追上:“曖曖,新郎官,新郎官,還沒拜天地呢,拜天地在這邊,這邊……”
阿圣愣住,轉頭,喜娘僵著臉解釋道:“得,得拜了天地才能進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