驪山上的風雪依然驟緊。出現在那里的身影是兩個年齡相差不大的青年。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厲板。另一位長發披肩,面容竟然有如女子秀氣,但雙目卻有絕不相稱的凌厲。
高大的男子大概從楊澤極快的敏銳觸覺和躲避中看出端倪,微訝的“噫”了一聲。
他旁邊面容長相會讓王都不少女子尖叫的青年越前一步,雙手不羈散漫的環抱,臉上掛著陰柔噙笑,“難怪找遍整個侯府都不見人,你這根廢柴木頭竟然到這里來了,膽敢在大冬天泡只有侯府貴人才能來的溫泉,你倒是好生偷懶享受!”
楊澤眼睛瞇了瞇,望著兩個陌生又無比熟悉的青年。
那是王國秋道學院的高材生,王都上林年輕一代聲名鵲起的人物,蘄春侯府最受尊寵的兩大世子,大世子楊闕,二世子楊文淵。
他的兩位名義上的大哥二哥。相較之下,楊澤雖然頂著一個世子的頭銜,卻因為家道旁落,甚至連一些王府的旁系侄子都能凌駕在他之上。
剛才出手御劍的就是大世子楊闕,單從引動天地真氣御劍取敵這一手來看,他已經邁步踏入了修行高塔第二重樓,存意境的境界。
兩年前的楊闕還只是氣海境一品,如今突破,以他的天賦而論,也屬正常。也讓楊澤心頭微微震顫,難怪存意境以上的修者都被奉為王國寶貴的財富資源,不論其他技法,單看他們能引動天地真氣隔空御劍就知道這種能力的強縱連橫。且存意境品次越高,御物活動范圍越廣,若是兩軍對壘的戰場上出現這么一個人物,那對上將之首級,無論是戰術還是戰略上面,都是一種極為可怕的威懾。
修行之道,博大精深。修行者之能,怪力亂神。
楊文淵如女子般黑發陡然間蓬散開來,隨即動了,雙腿一弓,一蹬,帶著一條雪線從雪地里躍起,在地上投出一個陰影,遮住了刺向楊澤的陽光,遮住了這天,也遮住了他的眼耳口鼻,氣勢不凡的撲擊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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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半空中一腳朝楊澤踩下,周圍的雪粉沿著他真氣流動的脈絡成螺旋狀沿腿聚集在腳尖。這是一個氣海境的下品功法風卷訣,只看他一擊之間,就融會貫通揮灑自如,其本身修行抵境也至少是氣海境頂尖水平。
楊澤避無可避,幾乎是下意識的雙手劃圓,飄灑的雪花沿著他抱圓的軌跡變向流動,然后雙拳上推,一團由風雪凝聚的氣團立即在雙拳之前形成。
這一式幾乎是他下意識摧成,一記氣海境中品的功法炮拳揮擊而出!
這也是楊澤腦海中的記憶碎片里能回憶起來目前自身在這個品次能施展最頂端的功法,他雖然有后生修行八重樓的抵境,但那些僅限于記憶碎片,要回憶起一套完整的修行功法實際上相當困難。
就像是一個數學高材生或者物理高手,能回憶起那些解題技巧或者修行世界嚴格遵守的求解真理之公式,但你不一定就能一字不漏完整的記憶起一道基由“納維-斯托克斯”方程作出的長達數頁的數學界難題,或者動輒十幾頁題論繁瑣無比的量子引力大統一模型。
但他已經根據豐厚的經驗作了相當的修正,比如這一式炮拳本應該單手揮擊,但是他用的是雙手,而且雙拳呈一前一后先后之勢,但真力分配卻絕不平衡甚至與出拳前后相反,以達到惑敵令對方錯估出其不意的效果。
毫無花巧的正面碰撞。碰!得震響。楊澤退了一步,楊文淵半空一個翻滾落地,連退了兩步。以他氣海境二品的地步,也明顯吃了暗虧,但桃花眼里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錯愕出聲,“你竟然抵達了氣海境第四品!”
兩人卜一交鋒,雙方就立即得知對方的修行抵境,楊澤心頭則為之震動。他剛才那一擊功法上面不光高出對方一個品級,更因為他的改進,使得這個氣海中品的功法威力迅猛提升至幾乎可以進階到上品邊緣,但就這么改動,就幾乎抽干他體內氣海四品儲存的真力,若是以他兩個月前的氣海六品境界,還根本無法施展出這個招式的全部威力,更遑論提升。
原本期望能夠痛擊對方,結果只是把他逼退了兩步。氣海四品和二品之間品次上的差異,果然是無法忽略!而如果楊澤此刻和那位晉入存意境的大世子楊闕交手,只怕無論他把自身功法騰挪出一朵什么樣的花來,憑他氣海四品境界,也無法在對方面前討占一星半點便宜,耗都能被對方耗死。
楊澤雖然震動,但在他面前交鋒過后的兩大世子,表情上的動容又更加不予掩飾。
兩人快步上前,身材高壯肩背長劍的大世子楊闕大手揮出,勢大力沉地拍在楊澤的肩膀之上,拍得他整個身體都是一沉,聲音洪亮,實則他是粗中有細之輩,驚喜道,“你是如何做到的,難道又再度開竅了?”
旁邊的二世子楊文淵則略帶酸氣但看得出欣喜的笑道,“自上次秋道學院冬假一年不見,你這個七品廢柴竟然在一年之內突破了三個品次,這簡直是全王都都罕有,足以以優等特品身份,在今年成人禮之后保送進我們秋道學院了!”
優等特品?是否就是以前掛四五道杠,言必談國事,論必稱政策,三歲看新聞聯播,七歲讀人民日報參考消息,考必入清華北大碩博連讀,或者去常春藤名校的那類尖子火箭生?
楊澤哭笑不得,心想若是告訴你們這一切都是三個月里面完成的。還喝下去了足以武裝一個千人軍隊金鎊的雪山大吟釀,兩人會不會當場石化?
想著楊澤捏拳在楊闕寬壯的胸膛打了一拳,狠道,“你狗日的想殺人啊!剛才差點就把我給宰了!”
楊闕卻不以為意眼觀鼻鼻觀心道,“在出劍之前,我就已經刻意加大了精神意念威壓,已經足夠給你示警了。”旋即他又抬了抬眼皮,似乎意識到剛才楊澤話里面豈不是連他父親都給牽扯進去了,撇撇嘴道,“我好歹是你大哥,你至少得對我和你二哥尊重一些。”
楊澤給了他一個白眼。
“呵,咱們三兄弟又見面了!”二哥楊文淵還是伸手攬過兩人,終歸楊澤還是被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一時有些讓他無所適從,但隨即有種突如其來的親切感,襲入心頭。
在四年以后,王國歷337年,王都內亂。
叛軍攻占王殿,挾天子以令諸侯。楊闕單憑一人一劍踏入禁宮,殺上大殿,最終力竭在殿外被無數刀戟斧鉞斬為肉泥。
同年在外任軍部官員的楊文淵率死士星夜援馳王都,卻被泄露行蹤,半路被埋伏攔截,兵敗身亡,據說至死都持候旗倚立在寒風中。
那年楊闕26歲,楊文淵24歲,楊澤22歲。他的兩位大哥就這樣永恒的留存在了這片大陸洲的塵埃之中。他依然能記得他們的音容笑貌,仍然記得他們對自己的關護,這讓楊澤那顆原本早以為不曾有這種兄弟緣親情感來自現代人的心臟都為之感染搏動。
楊闕塞了一個藥瓶在楊澤衣袍的兜里,笑道,“藥瓶里的是我晉入存意境之后秋道學院那位大院師所贈的寶貴元丹。乃是秋道學院最珍貴的丹物,達到存意境可以獲得一粒。從存意境晉入地玄境可以獲得兩粒...要知道所有在秋道學院修習無數春秋寒暑,甚至動輒四年,六年,十年修行甘愿流血汗苦修的那些人們,最終也就是為了熬出頭獲得一粒這樣代表憑證和實力的寶貴丹丸。我一直沒舍得服用,本意是給你二哥用,讓他早日進入存意境,但現在看來,似乎對你有更大的幫助。”
楊文淵則探手掏出兩個軸卷,也一并塞給楊澤,“這兩卷其中之一是氣海境上品功法,你如果能在半年內吃透,那么到家族成人禮上面,你將是最杰出的一人。”他又嘿嘿一笑,“當然,這僅限于咱們三兄弟之間的秘密,我迫不及待要看到你化成鷹隼沖天而起的那個動人時刻。”
楊澤捧著手上的這些丹瓶和軸卷,看著面前真心為他興奮莫名的兩人,望著他們多年以后歿于塵埃而現在橫溢年輕的音容笑貌,一時有些達至內心的觸動,但最終還是喃喃道,“大哥,二哥,我們又見面了...”
他抬起頭來,蒼透的靈魂卻在十八歲的笑容掩飾下迎著冬雪無邪而燦爛。
“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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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闕大手攬過楊澤的脖頸,亦步亦趨的走下山去,一邊笑道,“上次侯府婚宴之后,王都也有流傳你的小道消息,連我在秋道學院都有所聽聞...”
“什么小道消息...?”楊澤輕輕地揚起眉頭。
楊文淵拋了楊澤一個“媚眼”,笑,“果然是咱們蘄春侯府的風格啊,喜歡就喜歡,當即表明愛慕,毫不扭捏掩飾,很男人!...至于董司馬家的孫女,嘖嘖,倒是全王都世子都為之心動的董小萱啊。三弟眼光不錯。”
聽他們一唱一和,楊澤一陣淡疼。
楊闕接過話搖搖頭道,“只是你明明有所進境,在婚宴上卻不肯表現,又被貶為廢柴,這讓董家一些人是頗有口辭。風頭還居然被長春候趙家的那個趙晉搶走...”
蘄春侯的三世子既然對董司馬的孫女有意思,董家高層之前也有撮合他們的意思,這在整個王都都已經是一樁不用宣揚都無人不曉令人口舌生津熱議不斷的軼事。
但卻因為一場侯府婚宴而產生了動搖,楊澤在宴席上的平庸落寞刻畫得太過深入人心,以至于董家一些堅定要和蘄春侯定死親家的高層家族長老都有所動搖。
政治婚姻這種東西從來就很少出現在大曄國的國土之上,甚至于很少出現在擁有無數煊赫驕傲歷史的貴霜大陸洲之上。
大曄國的世家們擁有自己的驕傲,寧肯苦心培育下一代茁壯成長,也不愿意結黨營私倚靠外力來獲得家族短時期泡沫般的繁榮和依仗。
這也是大曄國能在屹立數百年而不倒的根本國民意識。
對于董家來說,他們可以不和蘄春侯強強連結,但卻不能讓子女的幸福因為嫁不到優秀的另一半而毀于一旦。有時候甚至可以為了這個理由寧可得罪世家豪閥。
而楊澤在修行上面的不思進取讓所有人都嗟嘆的時刻,長春候侯府另一個有資格追求董萱的世子趙晉就自然而然發力進入了人們的視野里面。再加上長春候借此良機在背后朝董家走動頻繁,所以董家高層都開始動搖朝著趙家傾斜。
趙晉正在踩著他楊澤的肩膀腦袋登頂拾階而上!
風聲都傳到秋道學院里面去了,這怎么可能讓楊澤的兩位大哥看得過去。
所以楊澤被楊闕粗壯的手臂挾著下了山,一路看著兩位大哥眉來眼去附和明顯有預謀的神態。
楊澤平白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弱弱問,“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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