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就是楊澤。
楊澤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而他更清楚,此時那些所有參與到了之前幻境里的修行者們,比他更清楚他的真實身份。
所以在山道間的一些修行者,看到神樹下的他之后,在極短的時間里反應過來,手指向他,沖著身旁的涅緣長老聲音顫抖道“他...他帶了面具!他根本不是劉福!他混入普天院比,混淆視聽,陽奉陰違,根本就應該取消資格!”
“此子根本就不應該參與院比!所以他名不正言不順,此刻應該和那個高紋太子一樣!被驅逐下山!”
“他該滾出列王山!他有什么資格站在神樹下?”
這樣的聲音開始在諸多沒能爬到神樹下的人之間響了起來。
持盈郡主原本沉默而震驚的接受了這樣的局面,但聽到這樣的聲音,她的一雙丹鳳眼遠遠的盯著楊澤,似乎涌出一種復雜參雜的情緒,但無論怎樣復雜,最終她的理智都占了上風。她和其母親同樣的立場之下,她也不愿意見到楊澤此時能夠高居盛唐普天院比榜第一人的位置!所以她冷冷的看著楊澤,任由的身邊這些反對和揭露的聲音,響徹四大長老之一涅緣的身邊。
“你們又有什么資格質疑別人實力掙來的結果?無論他是什么身份,他總能第一個擺脫幻境,抵達神樹之下...實力不濟,就不要用這種下作的詆毀。盛唐修行者的風度禮儀,只會在你們這些人手上丟個干凈!”人群之中。褚衛冷冷道。
“小時候我師父曾給我講過麻雀和大雁的故事。一群盜田的麻雀無法如雁般南來北往,東去夏來。它們嫉妒得圍在一起,目光雖然是瞻仰羨慕著天空大雁的身姿,但嘴里吐出的卻是各種最惡毒的語言。后來寒冬到來,大雁早已飛躍了冬季去了溫暖的地方,這些只懂得在背后絮叨別人不思進取的麻雀,最后只能凍死在嚴苛的冬霜里。”韓雪高傲的昂起頭,看著那群叫囂著要驅逐楊澤的修者,倨然道。“而現在,我就看到了這樣的一群麻雀!”
涅緣作為四大長老排名第二的長老,可以說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更因為涅法長老幾乎不管俗事。打理列王宮和決定瀾滄院一些重大事務的。基本上就是這位涅緣。如果涅緣也認定楊澤沒有任何參與的資格。那他的結果可就真的板上釘釘了。所以此時此刻,韓雪也顧不得其他,第一時間站出來維護。
陶子義沒能走到他們那么遠,不過身影在遠遠從后出現,看到這方人群聚集,加之耳力敏銳,聽到這邊的議論,也是一臉焦急,遠遠就道“根據四長老當初定下的院比律規。原本就是招收普天之下適合的弟子!只是帝國出于各種各樣排外崇己的因素,才之如如今這般諸多限制...將范圍限定在帝國少數的勢力之中,原本天下人都有資格的院比,又何談夠不夠資格...更何況楊澤的為人我們都清楚...至少在幻境里,帝國面臨危難。他不也選擇挺身而出,光是這點,他就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列王山的人,有資格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眾人見到陶子義,有人對這個書生不屑一顧“哼。早聽說過你們之間關系不錯,現在當然會幫他說話!”
也有人被韓雪,陶子義的這番話語說的面色顯出幾分愧色,不敢正視他們的目光。但眾人心底哪能沒有一桿秤。楊澤是大曄國人,在列王宮普天院比,七屆三百年來的歷史里,從來沒有一個帝國之外的人,成為過列王山紫竹園的弟子。
出身列王山紫竹園的弟子,有些入世修行畢生低調,根本沒有外宣。但有些出世之人,哪一個的名字不是在這帝國響當當的存在?兩百年前的玉蘭將軍,就是現今高紋國近五十年崛起被關在列王宮的“戰神”羅森也無法相比。帝國的數任國師,都是紫竹園下來代代接替。更不必提還有那些力剿邪宗,在大陸掀起風雨的紫竹園數人。
而成為列王山紫竹園四大長老的弟子,更是自帶西陀圣殿客卿的身份。就可以知道西陀殿也對這種強強聯手的看重。
而關鍵在于,這么一個極為關鍵的位置和人物,怎么可以由一個帝國以外的人擔任?怎么可以脫離于這些盛唐無數各方勢力早對此明爭暗斗的結果之外?
這就像是無數各方面對一塊肥美無比的蛋糕,早已經經過了重重篩選淘汰,各種權勢的制衡,用各種規則來平衡,最終的角逐勝者才能享用的時候。
有個乞丐根本無視這些規則,蠻不講理的從眾人爭得面紅耳赤大打出手的眼皮子底下,橫插一只手來把蛋糕搶了過去大嚼特嚼。等到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被一個乞丐給抄了底,關鍵是,這個乞丐還可能因此搖身一變,身上披上了一層讓他們夢寐以求等閑不敢招惹的身份!
這是何等憋屈的一件事!
光是這些帝國修者們臉上露出來的難看表情,就知道此時在他們背后的那些勢力之中,無數人恐怕已經因此暴跳如雷了。
帝國不會承認的!
如此重要的一個身份,怎么可能讓其流落在一個不屬于盛唐的人身上?這應該是全帝國許多勢力的共識,也是此時看到結論后,很多人不約而同的想法。一直以來,普天院比的獲勝者都是盛唐的人,從來沒有一個帝國之外的人可以贏得第一,所以人們忽略了如果遇上這樣的情況會如何。然而當一切真的發生之后,眾人第一反應不是對其實力的震驚,而是出于帝國的臉面和威嚴利益來看。這么重要的一個位置,怎么都不可能讓其流于外人。
所以列王山的四大長老,必然會遵循這種來自帝國無數勢力層級,約定俗成的共同意志,這些勢力包括了那些希望將自己閥內修行者送到列王山的皇親國戚。包括了相國劉叔樓,士林集團這樣的朝堂大勢力。包括了帝國主流瀾滄院以及其分宗派,甚至包括了來自軍方的那些意志。
在這種為盛唐的共同利益意志之下。四大長老也必然會權衡,必然會做出裁決。從而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劉福”定然也會被驅逐離開列王山!
而至于陶子義。韓雪,褚衛,還有一些心甘情愿拜服的修者。他們為楊澤的說話...都是徒勞!
此時此刻,齊閥的那位齊杰,持盈郡主,擔任其余門閥重任的一些修行者們,無疑不是以一種大局既定的眼神看著梨花神樹下的“劉福”。
他們只覺得這些為他辯護的爭論是如此的可笑,這些人都是典型的只專心于修行的修行者,根本看不到這里面深層次的“利益”關系。
只有他們這些出身高門大閥,來自背后大勢力的修行者,在激烈環境下的耳濡目染,明白這其中深層次的奧妙和玄機處。在維持帝國利益的這個前提下。楊澤,也就是“劉福”是必然要被更有資格的人接替的。無論他在普天院比上表現出了怎樣的實力,最終,他都不過是一個悲劇!
其實在這些人所獲知的情報里。都知道涅緣長老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雖然是四大長老一員,高居列王山之上俯瞰世間,但卻和涅法長老是兩個極端。涅法長老是大長老,他如果想罵皇帝,無論輩分還是淵源地位,可以說就是再難聽的話。皇帝都要畢恭畢敬受著。他的每一個決定,帝國都要認真研究然后去執行。
但涅法長老偏偏只遵循修行,不干預帝國半點事宜。
而這位涅緣長老,卻不一樣了。身為二長老,他卻有著最旺盛的精力來觀察帝國。說是觀察,實際上他每天都要看樞密院和軍機處送達的國事軍情副本。他每天都會參閱這些東西,但他只是看,并不會在上面進行任何批示,也不會干預軍方的調動人事,不會去管樞密院對國事的判斷執行。
但他只是看。
就像是一雙鷹目始終俯瞰著這個帝國沙盤的運行。
這就是一種威懾。帝國的朝堂極為清廉,達到一定層級之后,很少出現大貪大撈金子的貪腐之徒,因為他們明白,在國事的運行之上,還有一位通達萬事的超卓修行者,正在觀察著這些國庫流水,觀察著這些修繕撥款,觀察著民情積怨,觀察著軍部行動。他們不知道他會不會累,他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有疏漏之處,他們也不知道什么樣的沙礫能夠逃脫他的眼睛。
但帝國近五十年里,幾次重大的高層貪腐,據說都是帝國御史臺的人在夜晚候于列王山之外,然后等到了幾封手書,隨之掀起了之后的腥風血雨,以絕對的證據拉下來了那些處于極高位置的權臣。
只有軍方的人才知道,列王山還遞出過一些絕密書柬,正是這些,才讓軍方漏洞里的那幾位高層將領腦袋搬家,讓高紋帝國埋下的奸細一一成了刀下亡魂。人們往往事后贊揚盛唐軍方的高效和洞若秋毫。但盛唐軍方的那些大人物們知道,真正洞若秋毫讓他們敬畏的,是瀾滄院高聳列王山的那位二長老。
甚至當年高紋國狂人“戰神”羅森連破盛唐三大邊軍,正以都督之態屯兵六十萬秣兵厲馬,準備大舉入侵盛唐。卻被盛唐四大長老奔襲數十天闖入軍帳,擒
回盛唐列王山。此事當年震驚整個高紋帝國,羅森被擒,高紋國六十萬強軍群龍無首,盛唐三十萬大軍扼守要道,這場戰爭才沒能爆發起來。盛唐四大長老的威懾力,在這里終于直觀的展現給了世人。
而據說分析了高紋六十萬大軍形式,決定出手的,就是涅緣長老。
這就是涅緣長老。他和其他三位長老一樣,沒有任何權勢俗事的欲望,但他卻監督制約著帝國的權勢,割除那些糜爛的腐肉。溫和的外表之下,有著令真正了解他的人膽寒的鐵血和冷酷。
這樣的人,可以說沒有大的野心,也可以說,野心已經膚淺到不足以形容他目觀天地的氣魄。
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讓一個外人,成為盛唐舉足輕重的人物,怎么可能不顧盛唐的利益和將承擔的風險,把不安分的因素任由其發展!
在眾人眼里,涅緣能讓夏禹離開,不過是不愿給高紋帝國一個拼命的借口,也是根本沒有將夏禹放在眼里,更給他腦袋里植入了深深的敬畏。所以根本不敷將其放虎歸山。這根本就是扒了虎皮的老虎。
但這個楊澤可不一樣,他若以院比第一的身份進入列王宮,那豈非讓帝都嘩動?四大長老納了一個大曄人為徒,這是何等荒謬之事,對帝國那些多方角逐的勢力而言,不亞于一記火辣辣的耳光!
所以多方權衡來看,就是涅緣長老面對的那些各方壓力,他也定然會讓楊澤出局。
人們都在等著,都在看著。
他們隨著寬袍身壯的涅緣拾階而上,來到梨花神樹之下。從這個角度看神樹,的確很美。
如果不是這樣的結果,他們覺得會更美。
涅緣宣了聲偈,目視“劉福”的那雙眼睛。
面具可以惟妙惟肖,可以戴上欺騙世人作偽。但眼睛卻無法作偽。
所以看著他的眼睛,涅緣像是明白了許多事。
然后他在眾人心懸之下開口,聲若天外而來。
“我們...等到你了。”
我們,等到你了!
在持盈郡主眼底,在齊杰的耳邊,在來自各閥各集團修者的面前。這番話無疑雷擊炸響。令他們人人怔住,連空氣都充滿炮石轟炸后的火藥味。
在側山上望著這邊形式的那些各閥長老,士林集團,軍部的一些肅然的人物,不由得離座起身。他們不知道神樹那里的對話,但是他們可以從很多人臉上的表情,分析出那里發生了什么。
他們一度認為涅緣會棘手權衡那些來自各方的意志,這些訴求都十分有份量,來自皇親國戚,來自門閥,來自相國,來自百個宗派。然而他們發現他們都錯了,他們忘記了他們是來自列王山的四大長老。他們根本不在乎這些集團勢力所代表的共同利益意志,當他們需要的時候,可以在六十萬大軍面前帶走對方的主帥。
當他們有相應決定的時候,管你是天王老子,都不許在面前放半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