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西大門入口,走來一位披著雪白長裘,臉型瘦削修長,外貌如刀巖峻刻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睛像是蒼原的鷹一般令見者發怵。
他是西陀的圣殿祭祀殷墟。
這位圣殿祭祀大人的到來,令帝都再掀起一陣熱潮。
殷墟從西大門徒步入城,身后跟著一座壯觀的鑾轎,鑾轎之上靈紋通明。緊隨鑾轎的便是祭祀的三十六位身著白裘的弟子。這么一眾隊伍,儼然令整個帝都都為之矚目。
星樞閣的圣殿客卿早已前往迎接這位祭祀。整個沿途的街道之上,帝都的民眾或是憑欄眺望,或是夾道矚視。爭相一覽這位傳聞中的圣殿祭祀風采。
只有帝都朝堂士林,以及宗派高層的那些大人物,才因為這位西陀圣殿祭祀的到來,而嗅到了一些有別以往,不同尋常的味道。
眾所周知西陀殿雖然是大陸四大圣門之一,但西陀圣殿卻是客居帝國,相比之下,闌蒼院才是帝國正統的修行之地。所以列王山在帝國的地位才那般的至高無上。
但是盛唐的士林高層,宗派牧首們都明白,西陀圣殿雖然以神仆修行者自居,一心追求傳播遠古神留下的教義,表面上對凡俗塵事淡若云煙。然而對于自身為大陸四圣地之首,卻客居帝國,地位在列王山之下,一直是頗有芥蒂。
就像是一個仙女再怎么不食人間煙火,她也并不可能完全不注意旁人忽略她而對別人美貌贊揚。
西陀圣殿雖自恃神仆。然而本質上其中的還是一群修行者,修行者也是人,也寄望向世人傳播教義,既然要傳播教義,一個被世人所支持的豐沃土壤,便顯得尤為重要。
就像是一座介碑,這座介碑不光是要在所有人眼睛里面瞻仰信仰。還要在人們心底播下信仰的種子。
而又有什么能夠比盛唐帝國的心臟帝都,更適合豎立起這樣的一座介碑。
但現在帝國心臟的碑,并不是西陀殿的星樞閣。而是闌蒼院的列王山!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然而列王山在歲月洗練下,非但并沒有被那些風沙所摧滅。被時空長河所掩埋,反而仍然高高佇立在這盛唐大地,顯露著不朽的榮光。
對西陀圣殿而言,列王山無疑是一個梗。
一直因為其所處帝國至高無上的心臟地位,而讓西陀內部的不少人,對其生出頗多芥蒂。這樣的芥蒂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諸多朝代歷經時空之下,一直積淤出的沉疴。
這樣的沉疴伴隨著星換月移,日積月累。所以西陀圣殿對列王山,越來越沉默。
誰都不知道這樣的沉默能持續到多久。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沉默最終會衍生出什么。就像是天空逐漸凝結的陰云塊壘。一簇一簇,遮天蔽日。
而如今習慣于對列王山保持沉默的西陀圣殿。圣殿祭祀竟然下鑾轎徒步入帝都,對列王山顯露一種意味深長的尊重。
這是從未有過的一出。
只有真正了解那些大幕之后驚心動魄黑云沉疴陰霾的人們,才明白這件事是如何的石破天驚。
像是帝都遠方天幕凝結的那些經久不散的瀑云,在無數人肅重的凝望注視之下。滑向了風暴降臨的前夕。
三十六白裘拱衛的鑾駕抵達星樞閣。
星樞閣的客卿們早已眾星拱月的將殷墟迎進。
在和眾客卿的會面聚首仰望祭祀榮光之后,殷墟來到了星樞閣大殿之后。這里不同于大殿上的眾客卿云集,只有迦繆和宇文靖兩人。
迦繆也算人龍之資,在他旁邊的是個頭還要高上一截,體型更趨完稱的宇文靖。兩人的面容有股墨畫里秋天風暴將臨的凝靜。
“圣殿祭祀大人受累了,實則今日根本不需如此屈尊。有損圣容!”迦繆沉痛道,一雙罅隙的眼睛一挑一挑,顯出其中的怒意“列王山四圣者雖然有受帝國承認的地位,然而我西陀未必就矮了他半截,特別圣殿祭祀大人的身份尊貴無比,足以和四圣平起平坐,根本不需下轎而行,現在外面的客卿,有許多正因為此舉,而憤憤不平。我西陀殿坐居大陸極北,地屬盛唐,然而教義廣大,播撒江河萬里,根本不輸于四圣的儒化之道,從地位而言,本不在列王山之下,何以祭祀大人的到來,卻要落轎徒步行于京城,豈非令我圣殿坐失威嚴?”
殷墟看著迦繆“...你是在指責我做錯了?”
迦繆低頭垂首“不敢,只是今日此舉,我星樞閣大部分客卿都對此微辭非議,為了祭祀大人的威嚴而痛心!”
“威嚴并不是眾人所追捧而出,而是強勢的外顯。我西陀殿何須對世人表示威懾強勢,那和東正教門這類依靠震懾人心而統治外部的歪門邪道有何區別?”殷墟瞇了瞇眼。
迦繆肅然敬道“祭祀大人所言甚是,是迦繆糊涂。”
殷墟環顧兩人,淡淡道“萬物不外乎與一個理。神創世間,給予人教化,無非是帶給人間‘規矩’二字。有規矩,便是要遵守。我西陀殿客居帝國,這是人人皆知之事,我一路過來所乘鑾轎,名為‘諸法大成”若乘此轎進入帝都,未免對列王山頗有不敬之處,所以我棄轎而行,徒步入京。以示我西陀殿客居帝國,應該遵守的規矩。”
頓了頓,殷墟望向列王山的方向“而我西陀既然遵守了該遵守的規矩...那么相應的,列王山四圣者,也該遵守相應的規矩!”
宇文靖負手擰眉“祭祀大人的意思...是這普天院比不符合規矩。劉福和阿嬌分別是那大曄楊澤和昆侖圣女所扮。他們既然欺瞞有過在身。列王山亦不能容得他們!”
殷墟用沉重而不容扭轉的語調,緩緩道“楊澤此子乃是當年褻瀆我西陀圣女之人,有此一項,便是他畢生的污點,死罪雖然不達,但活罪確實絕不容逃。更遑論成為列王山四圣的弟子!這等荒謬之事...”
他用一種形銷骨毀的聲調。“我自然不會放任其發生。”
迦繆用力點點頭,眼睛里顯出一種明白過來的狂熱。
殷墟轉頭注視著宇文靖,道。“你和紀靈兒是被神選即將踏入神殿的人,這件事不容許有任何差池。所以我務必要保證沒有任何事能威脅到這件大事的進行。連東正教門的七覺法王都敗亡大曄,如今楊澤又踏足列王山。足以見此子已經成為了不可以忽視的威脅。若不重視,遲早會是我們西陀的一個大患。”
他的語調平鋪直敘,沒有起伏,但沒有人不感覺到這其中的力量。
“紀靈兒那邊,現在有沒有問題?”
宇文靖微笑搖頭。迦繆雙眼瞇得極細,其中聚滿精芒“祭祀大人放心,我會看著她,絕不會讓她有可能對楊澤施以援手!”
頓了頓,殷墟續道。“圣女和楊澤關系不同一般,這就是眼前對供奉神殿大事的威脅。若紀靈兒斬不斷俗事,無法虔誠踏入神殿,恐惹神怒,這絕非我西陀所愿。所以這楊澤。就當他是修行路上的一只攔路螞蟻,捻滅拂去就是!”
略有些云霧繚繞的列王山峰頂幽謐處。
楊澤正拾步攀行。
在他的側面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林地,葉色翠嫩招展,萬樹婆娑。
他知道叢林那頭有人,而且知道那里的人在談論他。那些窸窣的話語,從那處若隱若現。列王山紫竹園據說不光是列王山四圣,還住著歷代普天院比獲得第一成為四圣弟子的人,普天院比不定期開放,這已經是不知第幾次,所以紫竹園住著一群列王山四圣的弟子,不足為奇。
想必現在對方正在討論自己這個新入選之人,但既然沒有正式前來見面,亦表示他楊澤現在的身份很尷尬。
這從側面證實楊澤的猜測,列王宮和盛唐的皇帝,還沒有一錘定音如何處置他。所以他現在雖然功力被制,但暫時比較安全。
楊澤是一個習慣隨遇而安的人,一個人如果無論困境逆境都能安之若素,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是他的心很強大。第二是他有充分的底氣和實力。
楊澤很冷靜。
既然隨遇而安,橋的來處被封閉隔絕,楊澤自然朝著能夠活動的地方去探一探。
這條小路之上就是房舍,房舍中住著什么人,會不會是四圣者的弟子,這些四圣的弟子到底是什么樣的生活狀態?這點讓楊澤很感興趣,因為除去列王山四圣不提,他想要從中救出兩位大哥,這些弟子恐怕也將成為不確定的因素,甚至成為...他的阻礙。
如果那里同樣被陣符所封閉,也就折回來就是了。楊澤如是想著,朝著靜謐坡地的房舍而去。
此時的房舍那頭,已經飄出了一片青煙,青煙不似列王山終年縈繞的霧氣那般澹泊,反而有些格格不入的濁沉。被不討好的風一撩,這些青煙朝坡下散去,散入那些翠綠如玉,繁花似錦的美景林園之中,頓時渲染出褻瀆這一切的烏煙瘴
青煙終于撲面而至。在列王山這種與世隔絕卻又獨立世間的仙境面對這些張牙舞爪的青煙多少有些壞景致,然而嗅到鼻翕里面的,確實滿鼻透腦的香氣。
那是肉香!令人食欲大動的烤肉香氣!
這股肉香,仿佛讓這列王山至高無上之地,平添了些許人氣。
在那些叢林之中,列王山的眾弟子們也顯然受到了這股烏煙瘴氣的烤肉香侵襲污染,人人望向肉香飄來的方向,頓時臉色大變。
闌蒼院上代的天才少女木槿師姐皺起好看的鼻梁深嗅了一口,望向山頭的方向,皺起了眉頭“這是烤肉濁煙,那兩個狂妄放肆之徒,又再搞什么名堂!?”
一位外表風雅十足的男子先是錯愕隨即失笑“紅塵紛擾談笑中,不勝人間一場醉!后山困住的那兩人,倒真是兩朵另類的奇葩,這個時候,竟也不忘大開食饗。”說著他抽動鼻翼,奇道“炙氣鮮香,油氣輕揚舒爽,這烤的是上好的羊肉...我很奇怪的是他們哪里來的這上好食材?”
幾人面面相覷,最后統一的落在年齡最大的四圣者之徒何其揚身上。
何其揚頓時暴怒如雷,一拍腦門“糟!老子跑了半個黑湖天隘山捉回來院子里打算飼養的七彩羚羊!這兩個小雜種!”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襲過,他已經化作黑影,朝著青煙起處飛撲而去!
隨后眾四圣之徒,一個個或義憤,或肅然,或微笑,或抱著看熱鬧的姿態,神情各異,紛紛展動身法,一時間仿佛起了無數陣狂風,被樹冠遮蔽了天日的叢林,一片瘋狂搖曳!
楊澤在踏足列王山之前,就已經在腦子里草擬了許多上山之后的計劃,關于如何救出或者找到自己的兩位大哥。
但這一切的計劃,只是空中樓閣,如無根之萍,連他也沒辦法保證,到底能不能見到楊闕和楊文淵兩人,甚至在神秘莫測的列王山,要尋到兩人,都是一種奢侈。
然而登上坡道石路,來到烤肉香味的盡頭,見到赤著雙腳,提著串冒著吱吱油氣羊腿的樹杈翻轉。另一個滿臉黑灰撲在地上吹火,兩個自得其樂的男子的那一刻。
楊澤就是計算破了腦袋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就這樣撞見自己這兩位奇葩至極的大哥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