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祥走在前面,顧衛國和曹老板相繼跟著。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門上因被蟲蛀而簌簌落下木沫屑。進去了卻沒有見到人,反倒是屋內還隔著另一間屋子。
是了,他們進來的這里,就是外間。為了保密和安全,里面還有一個內間,那里才是“他”生活和雕刻的地方。
內間的門是鐵門,徐瑞祥拿出鑰匙,開門。
徐瑞祥示意顧衛國和曹老板先站在外面等一下。
曹老板笑笑,點頭,沒有說什么。
顧衛國則是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女兒顧明珠問他的一些話。一時間,不由得心神恍惚。
“爸爸,那個人想必就是以雕刻為生命的吧”顧明珠若有所思地問道。
顧衛國點點頭,“或許吧。不過沒有見到,誰也不知道。”
“爸爸,你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嗎?那你可曾見過他的作品?”顧明珠問道。
顧衛國想了想,搖搖頭緊接著卻又點點頭,道:“或許見過,但是沒有太注意。想來我也奇怪,如果他的東西真好的話,我應該會有很深刻的印象的。但是如果說他雕刻的不好,那更不可能。真不好的話,曹老板就不可能提出這樣的條件”
顧衛國心中苦澀,在女兒面前卻也是不好表現出來。
“爸爸,我無意中見過。雖然沒有說明,但是我敢肯定,那就是‘他’的作品。”顧明珠堅定地說,“有一次我去徐叔叔公司玩,在一樓的大廳里,見到玻璃柜臺里面,有一枚葉子狀的翡翠墜子。我只看一眼,就深深地記住了。怎么說呢,那種雕刻就像是用最簡單的技法,雕刻出最靈動的作品。”
顧衛國嘴唇緊抿,道:“你這樣說,我也想見見了。”
“可是爸爸,如果這次,他被曹老板要走了,可就沒了。徐叔叔為什么不早點告訴你呢”顧明珠話里是數不盡的遺憾。
“或許沒那么容易……”顧衛國目光悠遠。
顧明珠垂下眼,唇角微微翹起。
顧衛國此刻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昨晚上他還對女兒說,沒那么容易,他的心里也是這樣認定的。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一點把握。甚至連安慰自己,都不夠力
顧衛國甚至突然有種后悔的感覺,似乎不應該答應曹老板這個要求。賠掉的錢可以再賺到,但是這樣一個雕刻師傅沒了,可就再難找了
沒等顧衛國多想,徐瑞祥就開門出來了。沖著兩人招招手。
進屋去,顧衛國和曹老板都嚇了一大跳。這屋子是住人的嗎?
到處都是翡翠明料,還有刻刀。生活用品也仍得亂七八糟的,但是絕對是和翡翠分開的。
屋子很大,卻幾乎沒有能下腳的地方。更別說是坐的地方了。
“他”的手里還在不停地飛舞著刻刀,一刻都沒有停頓,甚至顧衛國和曹老板進來站了好久,他都沒有察覺,依舊在專注著自己手里的東西。
誰都沒有打擾他。過了許久,差不多有一個多小時,他才吹吹手里已經成型的翡翠,吹掉石屑,又把翡翠往邊上的水盆子里洗了一下,拿出來,仔細地看看。皺著眉頭,好像是哪里不對的樣子。想了想,又在極其細微的地方,輕輕刮了幾下,眉頭才舒展開來。
放下手里的翡翠,他伸了個懶腰。頭也揚起了。顧衛國這時才看到他的樣子。
一張很邋遢的面容這是意料之中的。連鬢胡子很濃密,頭發也很長,上面布滿了石屑。最讓顧衛國在意的是他的那雙手。手指很長,骨節分明。拇指食指中指甚至是無名指的關節處,都能看到厚厚的繭子。掌心應該也不會少。
“他”伸了個懶腰之后,就又站起來四下看著那些明料,似乎是在挑,下一個作品的材料。只是似乎是對材料不怎么滿意,眉頭皺的很緊。
他的目光從顧衛國等人的身上掠過,不做任何停留,似乎是沒有看見他們一般
顧衛國甚至都有種感覺,這個人只怕是雕刻已經入了魔世間再無其它可以入得了他的眼
曹老板悄悄對徐瑞祥和顧衛國說:“兩位可以先回避下嗎?我想單獨跟他說。放心,我不會亂來的。如果他不愿意跟我走,我也絕不強求”
徐瑞祥遲疑一下,點頭。
顧衛國心下更是不安。似乎……他也感覺到了,曹老板應該會帶走他
沒有理由反對,不是嗎?于是,徐瑞祥和顧衛國都從屋子里出去了。
只留下曹老板一個人,和“他”獨處
只是幾分鐘的時間,曹老板就出來了
“這么快?”徐瑞祥驚愕。看看顧衛國,后者也是一臉的驚訝
成功了?這么短的時間,怎么可能?這點時間,只怕是連說明他的來意都不夠可是不成功的話,曹老板為什么這么急著出來,難得是被他的態度給刺激了,決定放棄了?真是荒謬。
事實證明,曹老板確實成功了
曹老板出來沒幾分鐘,“他”就也跟著出來了。什么都沒帶,就只有手里的那一把刻刀
徐瑞祥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來,這把刻刀,就是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當時“他”還是一個乞丐,手里正拿著這把刻刀,在雕刻……
“你……要走?”徐瑞祥結結巴巴地說道,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為什么?”
“他”淡漠地看了徐瑞祥一眼,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就站在了曹老板身后
徐瑞祥幾乎要崩潰,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他”根本就不會回答
后來曹老板跟他說的什么,他都已經聽不清楚了,也記不住了。他只知道,“他”就這樣跟在曹老板的身后,一步步走出這片陰影,向著那陽光照射進來的方向走去,也漸漸出了他的世界
徐瑞祥這次是真的被打擊到了。瑞祥珠寶公司,基本上靠的就是翡翠明料的加工賺錢的。公司本身也有一些雕刻師傅,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有像“他”那樣的作品不得不說,不管是什么樣的料子,到了他的手里,都會變得光彩奪目。
這下子,“他”走了,連徐瑞祥欠“他”的工資,他都沒有要。徐瑞祥實在是想不明白,曹老板到底是用什么,帶走的“他”
同樣,顧衛國也不明白
徐瑞祥的情緒很低落,顧衛國把他安置好,才回連氏大院。
看著身心疲憊的顧衛國,顧明珠趕緊端了一杯蜂蜜水過來。服侍顧衛國喝下。
顧明珠看了看顧衛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向他打聽,“他”的事
顧衛國苦笑著搖頭,“你徐叔叔這次真是錯了,他會后悔一輩子的。‘他’,真不一般以后,只怕是再不會遇到另一個‘他’了”
“‘他’真的被那個老板帶走了?”顧明珠喃喃道。
“是呀,你徐叔叔擁有‘他’這么些年,竟然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顧衛國語氣凄涼。徐瑞祥,真的是讓他失望了他可以不將“他”介紹給自己,可是,他不該留不住“他”
“可笑的是,你徐叔叔根本連如何失去‘他’的,都不知道”濃重的苦澀,在顧衛國口中蔓延,蜂蜜水好像沒有一點甜味。
“爸爸,我早知道會是這樣你昨天跟我說了之后,我一個晚上幾乎都睡不著。甚至都能想到,徐叔叔一定留不住‘他’”顧明珠也沉了聲音。
“是嗎?那你說說,為什么留不住‘他’?”顧衛國挑眉看向女兒,眼中帶著審視。其實就連他自己,也是在今天他走的時候,才明白了留不住“他”的關鍵問題在哪兒因此,聽到明珠這樣說,他心中是真的很有興趣知道,女兒究竟能理解到哪一步
顧明珠頓了頓,眼神也有些迷離,緩緩道,“能留住他的,只有翡翠如果我是曹老板的話,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讓他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哪句話?”顧衛國的聲音略微顫抖,緊張地盯著女兒。
顧明珠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有更多的,也比這里的品質更好的翡翠,任你作為”
“砰”顧明珠話音剛落,顧衛國手里盛著蜂蜜水的玻璃杯已然脫手,碎了一地
顧衛國不敢置信地盯著女兒,這,可是他今天看到“他”的時候,才恍然領悟到的,只是那時候,已經晚了但是他的明珠卻說,她昨天就想到了
是呀,曹老板和“他”獨處的時間,就只是那么幾分鐘而已,能來得及說的,也就只是幾句話。可是就是這幾句話,徹底掠走了“他”
由此,顧衛國對徐瑞祥的失望,又多了幾分
晚上的時候,徐瑞祥又來了連氏大院。當然,他非來不可
曹老板不追究要翡翠的事情了,可是那三千萬的定金,徐瑞祥又要往那里去著落呢
顧明珠的那兩千萬已經還給她了,但是顧衛國的那一千五百萬,可還沒還呢。而徐瑞祥還完貸款之后,根本就沒有多少錢了。此刻,總共是四千五百萬的債務啊他怎么能喘得過氣來
顧衛國也是頭疼的很。連氏是有錢,但是他已經拿出來了一千五百萬,根本就不能再抽調資金了。那么多家店,可都是需要不少的流動資金運轉的。
現在也唯有讓明珠先拿出點錢來了。
顧明珠也不推辭,手里能借出去的,也就只有徐瑞祥還給她的那兩千萬。再多可是沒了。
顧衛國皺眉,但是沒有說什么。女兒有錢,他是知道的,上一次賣掉帝王綠的時候,明珠還有很多錢。但是明珠說她自己做了一些投資,錢是投在了景氏。顧衛國詢問了景易,對方說確有此事。因此,顧衛國也不再追問。
現在,明珠說只有這么多錢,那就是只有這么多了。可是就算不說他的那一千五百萬,剩下還得一千萬呢,可要怎么辦
徐瑞祥此刻的樣子,可真是落魄。顧明珠心中很有快意,但是,還不夠,還遠遠不夠
“大哥,不行的話,我就把瑞祥珠寶的股份,給賣了吧”徐瑞祥一臉挫敗地說。
“賣?瑞祥,你想清楚了,舍得?”顧衛國問道。
“不舍得又能怎么樣”徐瑞祥一臉落寞,悔恨不已,“大哥,我知道錯了,不該不聽你的話,不該這么冒失……只是這次,明顯是有人設了局,引著我往里面跳,我躲不開啊大哥”
本來是為了博取同情心,但是顧衛國聽了這些話,確是生氣了,“瑞祥,你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說是別人設了局給你,可是就我看來,這個局,有太多的漏洞可以鉆了。你卻只被那高額的利潤給蒙了心,自己執意往下跳”
徐瑞祥不說話了,沉寂好久,才又道:“大哥,我從新開始好不好?賣掉瑞祥珠寶的股份,給明珠也好,賣給別人也好,只求能度過眼前這一關然后我再也不敢不聽你的話了,讓我從新開始好嗎?”
顧衛國氣得說不出話遇到事情了,就只想著毀掉一切,從新開始。根本不想著怎么解決問題。這可是人生,不是棋局,悔來悔去的,什么時候能贏?
“明天先去景氏拍賣行,我這兒還有幾塊自己收藏的翡翠,你拿去讓他們瞧瞧,給出個什么價”顧衛國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好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十歲,頹然回房。
顧明珠臉色很不好看。都到了這種地步了,父親對徐瑞祥明明已經很失望,也很憤怒了,為什么還要幫他
她卻是不了解,顧衛國這雖然是在幫他,但是更像是徹底放棄了徐瑞祥
顧明珠送走徐瑞祥,心中也在計較,看來接下來的步驟,需要再快一點了
第二天的時候,徐瑞祥果然帶著顧衛國給他的三塊翡翠,去了景氏拍賣行。
其實去景氏拍賣行的目的不是為了拍賣,經過了上一次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這拍賣行不是他想開,人家就給他開的。他主要是去景氏拍賣行找景易
這段時間正值珠寶展,景氏拍賣行也已經開業。因此,需要接待很多人。景老爺子讓景易單獨負責,實際上就是為了讓他從這個時候,就開始建立自己的人際關系。
據說,景易從小到大,沒有上過一天學。因為,他的老師都是專門聘請的,各種課程的都有。別看他現在才十幾歲,事實上,早在兩年前就已經開始學習管理課程了。
景老爺子大概是想讓景易以后,做個專職商人,至于說黑道上的事兒,則是交給了別人負責。
別說,景老爺子還是很有遠見的。這個時候,香港的黑道基本上已經到了鼎盛。但是馬上香港就要回歸了,那時候,社會就會來一次大的洗盤。景老爺子已經預見到了,因此,香港景氏的黑道產業,也已經逐步挪向東南亞一帶。至于景易,大概是不讓他插手這上面的事了
景易這些天忙得很,第一次自己協調所有事情,興奮的很。畢竟他之前都是理論,有實踐也不過是跟著老爺子或者是那些叔伯一起,他起不到多大作用。因此這次,整個舞臺都是屬于他的,他興奮之余,也由不得自己不盡心盡力。
于是,這幾天,就沒回連氏大院。事實上在昆城,他都已經有了自己的住宅。不過,他還想回去連氏大院住
徐瑞祥也就只能在這里找到景易了。
景易見到徐瑞祥,并沒有很吃驚,神色淡然。
“是這樣的,我需要湊錢,因此,想要景少爺看看,這幾塊翡翠,收不收”徐瑞祥有些局促,盡管對方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但是那氣勢,生生壓過他一頭
景易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那些翡翠,道:“三塊翡翠,景珠翡翠收,總共出價六百萬”
景易清冷的聲音落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徐瑞祥,道:“徐先生,其實,這些翡翠不值錢,如果不是很必要的話,還是先不要賣的好說不定很快就能升值了呢”
徐瑞祥老臉一紅,訕訕道:“那我再考慮考慮。”
景易淡淡地看了一眼退出去的徐瑞祥,低頭繼續看文件。
這廂,徐瑞祥出了景氏拍賣行,望著放晴的天空,心里空落落的。
景氏拍賣行這邊,儼然已經成為了昆城另一處繁華之地,再加上珠寶展在此舉辦,這幾天更是車水馬龍。
徐瑞祥沒有去珠寶展,也沒有興趣去關心自己展臺的情況。他現在很累,被那些債務壓得喘不過氣來。
剛一回到瑞祥珠寶公司,徐瑞祥就覺得不對了。公司里亂作一團。五六個穿著稅務執法制服的稅務人員,正在查看公司的賬本。
徐瑞祥心里一緊,趕忙上前,詢問是出了什么事情。
“沒有,只是例行檢查。”稅務人員神色如常地說道。
徐瑞祥心里仍舊是驚疑不定,但是也沒有再多說什么。盡力配合稅務稽查人員的調查。
見似乎是沒有什么大事,徐瑞祥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心里卻仍是在煩躁。剛才肖燕又跟他說了,曹老板那邊在催那三千萬了。
徐瑞祥臉色陰沉,終是下了決定。
和景易約好下午兩點見。
“徐先生和連家關系很好,所以,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咱們直接開門見山,如何?”景易淡笑道。
“嗯,對景氏,我很放心。”徐瑞祥也點頭。
“那好,我就直說了。徐先生你的意思是出售你在瑞祥珠寶公司的股份,是嗎?”
“……是。”徐瑞祥唇角掛著苦澀。
“我想說的是,我這邊是代景珠翡翠收購的。如果收購的話,就必須是全部收購,或者至少是要掌握絕對控股權。據我所知,徐先生在貴公司的股份,應該只有百分之三十吧”
徐瑞祥愣了一下,點頭,皺眉道:“那要怎么辦?”
“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的話,看看能不能說服其它的股東,同時出售股份,或者是其它股東再讓出一部分的股權,否則的話,我們很難收購”景易說道,眼光微閃,“其實明珠就是另外一個大股東,是嗎?”
“這……”徐瑞祥猶豫著,“非得如此嗎?”
景易點頭,道:“這是景氏歷來做事的規矩。只有景氏掌握著絕對的話語權,才能對公司進行有效干預。否則的話,收購過來的公司,還有別人指手畫腳,我們難免不好做工作,也會影響公司以后的發展”
徐瑞祥點點頭,是呀,景氏怎么可能運行有其它的聲音?獨斷專行,誰讓人家有這份實力自然霸氣。
徐瑞祥原本以為,出售股份的事兒,顧明珠不會輕易同意,但是沒想到的是,他只是一提,顧明珠就答應了。
徐瑞祥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滋味,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就這么毀于一旦?
但是,還沒等徐瑞祥喘口氣,立馬就有消息傳來,瑞祥珠寶公司的稅務上出了問題存在著偷稅漏稅的行為
而作為瑞祥珠寶的決策者,徐瑞祥絕對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就在消息傳來的第二天,徐瑞祥就又被帶走詢問了。
顧衛國簡直頭疼的要命,但還是第一時間趕去了解情況。
不過似乎這次情況很嚴重。珠寶價高利豐,同時稅也重,這是眾所周知的。因此,在珠寶銷售上,幾乎所有的商家都或多或少地存在偷稅漏稅的行為。只是,一般賬面也做得很好,難以看出來。
不過這回,徐瑞祥這邊的賬目,實在是混亂的很。很多痕跡,根本就沒來得及抹去。被稅務機關查到的,也是沒來得及修飾潤色的實際賬目,而不是做好的假賬
于是,一本賬本,就查處了許多問題
更為嚴重的是,偷稅漏稅的數額還不小尤其是前一段時間,徐瑞祥賣給曹老板的那些翡翠,更是涉嫌哄抬物價,欺騙顧客。同時在稅務上更是瞞報
顧衛國知道,這些對瑞祥珠寶來說,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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