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老了，人也成精了，一場死仗要來之前老兵們總能有預感；但是大家在發完牢騷后又會扛起槍，明知道是個死也會往前線填……也許，在老兵們怕死的背后，每個人都懷著一種壯烈吧；甚至是久經沙場后的一種厭世，真的說不清啊……摘自《祖爺爺的抗戰回憶》）
邵家的老百姓都很好奇地看著這支國軍部隊，他們傍晚時分趕到了村外就占據了兩個小山頭在修工事。這支國軍部隊并沒有太多的工具，他們不得不到邵家來向農民們借那些鋤頭鏟子……借？這些丘八會還嗎？農民們當然不愿意，不過后來問題解決了：那個前一天曾經帶著部隊經過這里的營長拿出了大洋壓在農民家里，如果把農具損壞了照價賠償；這樣農民們終于把農具借出去了。
到了晚上，國軍的那個營長又來了，他說如果農民們能夠按他要求在一晚上挖出那些溝溝道道，他會付一筆錢，每人兩塊大洋！于是邵家的一百多號男女老少全部都跑到上頭上開工去了。
天黑沉沉的，連遠處山地的棱線都看不清，這邊的山崗上用木架子撐起幾盞油燈，農民們都在玩命的干活。
“營長這法子好，要不弟兄們干到第二天，鬼子真的來了估計都沒力氣打仗了……”“蛐蛐兒”成了曹小民的近衛，他和那個被取了個諢號叫“砍刀”的大男孩一起在營長身邊轉來轉去；與其說是他們負責保護長官，不如說是營長不放心這樣的新兵蛋子到處跑。
“還不睡？明天說不定要打起來呢……”曹小民不知怎么的，總感覺到一種忐忑。
“放心吧，我就一孤家寡人，死了也沒啥牽掛……”“蛐蛐兒”忽然很深沉地道：“我聽老兵們講，仗打多了，會有預感，知道什么時候打仗……營長，這趟這么急匆匆趕來連夜修工事，是有惡戰吧？”
“誰說的？說不定什么事都沒有……”曹小民看著這個憨厚的漢子道：“說不定明天大家就是在這坐上一天又回蘇州了……”
“營長，不用安慰我了，“蛐蛐兒”知道，也能想到；咱們一路上過來這里連一道防線都沒碰到，營長是擔心鬼子從這一線滲透……”“蛐蛐兒”眼神有些迷茫，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道：“其實弟兄們都知道，我們碰上的那隊鬼子很可能就是探路的，后邊可能有大隊鬼子要來……真的，大家都知道，這回營長就是擔心這個才帶兵過來的；這樣的仗一旦開打，咱們就要頂在這掩護其他部隊，一個都跑不了……”
大家都知道！？大家都猜到了！？曹小民心里一陣翻騰：所有人都知道這很可能是一場死仗，但沒有一個人拉下，大家全都來了！……仗打老了，人也成精了，一場死仗要來之前老兵們總能有預感；但是大家在發完牢騷后又會扛起槍，明知道是個死也會往前線填……也許，在老兵們怕死的背后，每個人都懷著一種壯烈吧；甚至是久經沙場后的一種厭世，真的說不清啊……祖爺爺的一段回憶跳了出來，人就是萬物之靈啊，誰說只有老兵，這一支部隊竟然人人都感覺到了危險，但大家都來了！因為他這個營長嗎？如果這里的大多數人在這次的戰斗中——假如會發生的話，戰死了，而他還活著他會是怎樣一種心情！？曹小民又是一陣感動。
遠處的燈影下，還有士兵在指揮和幫助農民修工事，干活的干活，睡覺的睡覺，非常平靜——是大家都預感到要發生血戰了嗎！？
張景岳跑了過來，跳進土坑里報告：“估計再過兩小時，全部工事修好，前出的偵察部隊已經出去五公里了，沒有異常……就是武器彈藥太少了，那些彈藥全是繳獲那些槍販子的，看著一大堆，派下去頂多就是打幾趟拉鋸戰……”
“新兵多，咱們得過去把戰術布置細了才行，要節省彈藥；還有，沖鋒的時候讓新兵把手榴彈往敵人身后扔就是，別怕炸到自己人……”剛從新兵過來的曹小民很清楚，自己剛開始就很怕扔手榴彈會炸到自己人，總是扔得遠遠的……
“放心吧，營長，我說的比你狠多了，我讓他們在肉搏時直接往人多的地方扔……我還讓他們抱著最后一個手榴彈拉開引線往敵人堆里撲……”張景岳竟然直接把防御戰中最瘋狂的自殺式打法作為常規戰術教給新兵們！曹小民聽了大吃一驚——這家伙別把士兵都嚇跑了！
“營長別擔心，他們都準備和鬼子玩命了……”張景岳還沒講完，那邊“蛐蛐兒”也插嘴了：“是的，營長，咱們第一次上戰場，不會打仗，但咱們會玩命；咱槍打不好，干脆就不打槍了，我拿了四個手榴彈，準備扔三個，留一個沖進鬼子堆里炸……”
裝備不如人、訓練不如人，這時的中國軍人除了不要命，還拿什么做保家衛國的本錢呢！？眼窩淺的曹小民幾乎被這些士兵們再次感動得眼淚奪眶！
曹小民巡了一遍陣地，不管新兵老兵，一個個都安靜得很——大家都準備好玩命了！有的從死人堆里打過滾、有的是親人死在鬼子手里、有的是因為見過鬼子的屠殺場面……這時候，無論是哪種的經歷，戰壕里的中國人都清楚他們面對鬼子只有玩命！
“營長！……有人要見你，說是你的部下……”瘦小的“砍刀”迎著面跑了過來。
指揮所里出現在曹小民眼前的是兩張戰場臉，兩張被各種彈片、彈藥濺射傷和肉搏傷布滿了臉蛋的戰場臉；出現在曹小民面前的是兩個百戰不死，氣死閻王爺的家伙——羅店陣地上存活下來的“九閻王”中的“半仙”和“瘸子”！
“……連長成了英雄，孫師長的命令讓我們到處接應你的部隊，只有咱們八個認識你啊，所以弟兄們都被命令各帶一個班散出去找你了……”“半仙”一見面就把他們出現在這里的原因講了。
老兵是狡猾的，孫元良讓他們在戰場附近接應曹小民，這二位倒好，直接接應到蘇州來了！
沒有不怕死的老兵，但老兵都講義氣！當這兩人躲到蘇州花天酒地時得知曹小民竟然真的到了蘇州連忙就找了過去，當他們得知曹小民帶著部隊急匆匆移防外圍到了一處山口布防的時候兩人一計算，明白了：曹小民是在給全軍后路堵槍眼！于是他們來了，不為什么軍令或者責任，只因為他們的兄弟選擇了拼命，他們不能在旁邊看著！
“半仙”和“瘸子”帶來了兩個班的士兵，新兵居多，這些新兵蛋子都從兩人嘴里聽說過曹小民，新兵上戰場就惡戰羅店、上海逆襲鬼子、堅守四行倉、帶隊突圍……曹小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全國新兵蛋子們的偶像！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給大家講述那些慘烈更壯烈的戰斗。
陣地上的氣氛是和諧歡快的，但是這更讓曹小民有一種大戰來臨前的平靜的感覺；他是帶著笑和所有的戰士講述一切的，因為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這些戰士和他自己就會被戰火化為灰燼，他想給所有將要死去或者活著的人一個好印象；在隨時可能要死去的戰場上，哪個長官忍心兇巴巴地對待自己的弟兄呢？
天色還沒發白，但遠處小山丘的棱線可以看清了，那些黑黑的起伏下到底什么時候會冒出鬼子呢？他們會在這里全部戰死嗎？天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