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王傳
第四六七章旁觀者王況
小黃門回來稟報說建安侯府中下人們的酒食和眼前眾位大佬的并無二致后,大家瞧向王況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
王況苦笑一聲:“陛下,璃出身貧寒,曾一度淪落為乞丐,當是時,建安人并不因了璃是個乞兒而對某有所瞧不起,璃重病之時,也得虧鄉親們扶持,這才撐了過來,如今璃位居朝堂,但璃卻也還是璃,將某身上這一層袍服剝了去,某還是王況,并不會有所改變,改變的,只是拿十年前的王況和今日的王況相比,所不同的只是地位不同而已,璃有今日之地位,全賴陛下所賜,全賴百姓所賜,璃的這些年所作所為,若無朝廷支持,若無百姓支持,怕是不得寸進,故在某的眼中,這天下百姓差不多,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誰敢說明日就一定能安坐于朝堂?今日是乞兒的,又有誰安敢說他明日不會發達?”
“農戶耕種,為天下提供糧食飽肚;桑農養蠶,為天下人提供衣服蔽體防寒遮羞;泥瓦匠日夜辛勞,為天下人提供居所以避風雨;將士們守衛邊疆,為天下人贏得一方太平;衙役們日夜巡邏,為百姓造就了夜不閉戶的安定局面;貴為天子的您,居于廟堂,運籌帷幄,揮斥方遒,率天下臣民直奔了那安居樂業的美好前景去;各位相公位居朝堂,替陛下分憂解難,解決了朝廷民生許多問題……;是故,在某看來,這天下人一出生,本無什么區別,其身份其地位乃其父母所賜。”
“璃常想,若是某一出生,不是那個童年時有師父教誨的王況,而是另一個乞兒或者是出生于另一個尋常百姓家中,某如今還能不能有今日?是以,某以為,這天下各行各業,并無高低貴賤之分,所區別的,不過是分工不同。試想,若無農人耕田,糧食何來?若無匠人勞作,這房舍衣服從何而來?若無商賈逐利,交通貨物,各位相公今日所吃的就不會有柔魚,不會有辣椒,不會有草原送來的牛羊肉了。”
“璃記得陛下曾說過,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某是這么想的,不光是君為舟,各位相公也是在那水上航行的舟船,是陛下這艘大舟所率領的船隊中的一份子。某還想說的便是,君如魚,民如水,魚離水不得活,因此這世上本無什么高低貴賤之分,所不同的是,人人各有職業,百姓各司其職,方能保得天下太平。往小了說,在某這府上,某是這一家的總管家,其他人則各司其職,所不同的,也是分工,是故,某不會在基本的生活條件上設了區別,某吃什么,大家也就都吃什么,若要有區別,只能是從貢獻上來給出月錢的區別。從璃發家之日起,璃的家人,包括了富來客棧的眾人,甚至建安人,都一直拿璃當家人看,都稱某為小東家,但這并不影響了某的話在他們中的作用。”
王況這一席話,如果是幾年前,他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雖然是不以言獲罪,理學也還沒個影子,百姓在皇帝面前也可以某啊某的自稱,若是無罪,便是連跪也不用跪的,但畢竟這些言論卻是和千百年來的一貫思路有相背的地方。
但是,現在王況用建州,用建東,用東瀛等等這些地方證實了他所走的路是正確的,至少,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什么偏差,建州百姓并不因為王況對他們和氣,對他們一視同仁而對王況有輕慢之心,相反的,這些年里,王況在建州說的話,比刺史還管用。這靠的是什么?眾大佬不禁陷入了沉思,雖是覺得王況說的話中似乎有不通的地方,但是又隱隱的抓住了一些什么,在想清楚前,他們也不好貿然發表意見。
王況說的其實依舊是語無倫次,這也是他的短板所在,長期以來,由于對那些所謂崇高理想,所謂的大道理的反感,讓他的潛意識里是對這些大道理排斥的,因此讓他說出這么一番話,已經是很難得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利,有小利,有大利,有名利,有錢利,真正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的,不外就是個利字,利,說白了,就是社會發展的最大動力。但這話這時候不能說,而且王況以后也不會說,這么說就把人們心底里那最赤果果的給攤在了日頭底下晾著,這不是任何社會所能接受的。
其實王況也不指望說這一番話能有什么效果,想要真正做到公平,真正的沒有任何的職業歧視,不要說這個時候,就是后世,也是一樣的,號稱人們當家的紅朝,多少官員享受著特供商品?多少官員享受著出行戒嚴的待遇?可以說,就王況所知,幾乎沒有任何一種制度可以根除這個現象,除非人們愿意返祖回到原始社會去。
但就在原始社會,一樣有社會地位的不同,既然是聚成群,就必定有首領,首領就必定要享受一定的特權,即便是最為公平的昆蟲社會,一樣如此,被挑選出來的,有的是王的候選人,吃的就要比其他的成員好。
所謂的大同社會,不過就是鑒中花,水中月,用來吸引人們聽某些人的指揮的工具罷了。按需分配?可能么?如果宇宙飛船的座位容量是有限的,你有去宇宙漫游的需求,我也有這個需求,這是心理需求,你滿足誰?或許有人說,排隊啊,先來后到啊,假設一下,如果全地球只有一百多個座位,去一趟要幾年,在同一時刻,有數億人申請,誰先來?誰后到?如果這個世界的某個產品,只有唯獨的一樣,大家都想要,你說給誰?說到底,這個所謂的按需分配,不過就是給你個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將你當做奴隸一樣的養起來罷了,剩余的其他物資,自然是特權掌握者們內部分配。
不管社會怎么發展,作為交換物的中介是不可能消亡的,這個中介可以是錢,可以是以前公社時期的工分,也可以是類似積分的存在,但其本質上是不會發生改變,是可以間接衡量一個人的能力的體現,即便是以物易物,我有米,你有肉,我的米要換你擁有的肉,其中必定存在著隱形的中介,這個中介就是用來衡量價值的標尺。
王況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想法能夠給在場的人一點點提示,讓他們不要忘記了,其實,扒去他們身上穿的那層皮,大家從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沒什么區別。也不是王況有多高尚,試想一下,如果整個天下,就只有王況這么一個特立獨行的人,那么王況就是個另類,在旁人的眼中是個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人,如果大家都能多多少少的接受哪怕是一點點的這個想法,那么王況就不會那么與眾不同。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也算是一種自保手段吧。
貞觀十四年的年,長安人過得有點沉悶,細心的人發現,和往年那些大佬們你來我往的拜訪不同,今天的年,似乎安靜了許多?
而有些官員的家人則欣喜的發現,自家郎君對自己和顏悅色了許多,在吃的穿的方面待遇也提高了不少,不光是如此,以前門房在大門內的側房里一守就是幾個時辰,若是春夏秋還好辦,春秋是最舒服的,夏天么,長安的夏天也不是那么的熱,端了個蒲扇,只要走動不是那么的激烈,也是無妨的,但冬天可就難熬,那穿堂風呼呼的吹著,在側房里坐著,一忽兒工夫就能冷到骨頭里去,只能是時不時的起身走動走動,搓搓手腳。現下好了,郎君吩咐將側房的漏風處都給封上了,也安上了門簾兒,門簾兒一放,風進不來,但在里面的人卻也能依稀看到外面人的身影,又使人在側房也安了爐子,所以,這個正月里就不用那么冷了。不光如此,晚間值守的,還有宵夜,一角燙溫的小酒,幾個小菜,吃下肚去,暖和著呢。
有這個待遇提高的,數目并不是很多,不過這也是一個好的開端,這些被提高了待遇的,多半都是程老魔王這一系官員里的親近人物,以武官居多。武官大多都讀書不多,可以說許多也是出身寒門的,因此上,王況說的話,很容易就被他們接受了,而文官呢,大多又是豪門出身,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們一時半會接受不了王況的觀點,因此,除了一兩個同是寒門出身的官員外,大多還是以前對家人怎么樣,現在依舊怎么樣。
王況也聽說了這些事,長安城里的各官員的府中下人,大多都互相有往來的,尤其是住在同一坊內或者說是同一街區內的,各家郎君官階相仿,又是街坊,時常出門辦事啊采買啊什么的總會打個照面,因此上也都能談得攏來,只有那些個因了自家郎君和某人不對付了,下人們才會老死不相往來的,有的家人因著本身的待遇提高了,人么,都有顯擺的心理,于是聊天的時候就不無自豪,這都是關切到家人的自身利益的,因此消息傳得很快,不幾天的工夫,幾乎大半長安城的那些個官員家中用人就都知道了,私底下的議論不少。而這事的始作傭者又是王況,王家家人聽說自然也是自豪萬分,所以,很快也就傳到了王況的耳中。
本身來說,打王況來時起,他一直都保持著一種旁觀者的心態來面對李唐天下,他一直把自己當做過客,所不同的是,不是那種一來就走的過客,而是一呆十幾年甚至有可能要幾十年的過客,所是身死于李唐,那這李唐便是他人生的最后一站了,對于最后一站,王況的重視程度不可謂不高,尤其是對于有可能會影響到后世的自己,王況就更用心,是以,除了王況自己,別人都沒看出王況這一種過客的心態來。
也正是王況的這種心態,所以,他才對權勢沒有那么多的興趣,他要的是一個可以傳承千年的世大大族,要的便是如同褒圣侯這樣可以傳承千年不變的地位,褒圣侯便是孔家后人,到李治小子時封為文宣公,宋時封為衍圣公,一直到民國立才廢止,說是廢止了,但孔家后人在紅朝,還是有那么一個位置在的,至少政協會有一個位置。可以說,不管是誰當皇帝,孔家都是公爵的超然存在。王況的目標便是如此,唯有如此,王家的家族傳承才有最可靠的保障。
所以,王況要民心,不光是要世家大族心服口服,而且也要民間對王家人的實打實的尊重。王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一點,但不管能不能做到,都是要去做的,這世界上的事,如果做了,不一定回成功,但如果不去做,那就絕對不會成功。
總之,肯定要試上一試的。而王況也知道,恰恰是自己對權力的不貪戀,面對東瀛這么大的地盤能夠毅然放棄,所以才能換來皇帝對自己如此的信任。但一個皇帝的信任也只能是幾十年而已,又怎么比得上民間的尊重?
同樣的,如果王家因為達到了那樣的地位,那么這個地位也能對王家后人起一個桎梏作用,為名聲所束縛的王家后人,再是紈绔也斷斷不敢做出對王家名聲有大損的事情來,正如孔家后人一樣,因為衍圣公的名頭,小錯沒人追究,大錯又是沒膽去犯,這兩廂里相輔相成,才是維持孔府昌盛的最根本原因。
當然了,王況是沒那個膽也沒那個心去和孔家人比的,人家那是圣人一樣的超然存在,自己也不敢報那指望,不過是奔這個目標去,能做到哪一步就盡量的做到哪一步罷了。就如同魯迅名頭之響亮,響亮到紅朝太祖對其也是惱怒的,惱怒到了說出:“他要是沒死,要么閉嘴,要么就繼續呆在牢里。”的地步,但這話紅朝太祖是不敢在公開場合說的,只敢在私底下說說,發發牢騷,該給魯迅的地位還是得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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