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謝大哥好威風啊!把陳皮給打跑了。”陳典史臉上帶傷,衣服上都是塵土,在門后偷看的街坊們也都看得清楚。剛剛謝宏打過招呼的那個叫小六的孩子,滿臉敬佩的說道。就算小孩子也知道這個陳皮不是好人,只是無人敢惹,見了他這副狼狽相,實在是大快人心。
“六子,快回來,別瞎湊熱鬧了。打了那潑皮,謝家就要大禍臨頭了。”孩子的娘趕忙把孩子拉回屋,這陳家可是北莊縣一霸,他爹就是北莊縣典史。他爹當年還比較收斂,到了陳廣元這里,已經完全不像話了。別說是一個秀才,就算是舉人老爺家惹上陳家,也是要倒大霉的。
老百姓都膽小怕事,心里痛快,可還是不敢出去跟謝宏搭上關系,生怕在陳家報復的時候被連累了。
聽著那一扇扇緊閉的院門后傳來的低語聲,謝宏默然,這些事也怪不到街坊們的頭上,換到自己只怕也沒法仗義執言,將自家人卷入麻煩。他將丟在門口的大包小裹拿進院子,這才進屋探問母親。
“娘,你怎樣了?”
簡陋的屋子不大,也沒什么擺設,很好的詮釋著,什么叫家徒四壁。一張桌子放在屋子中央,下面墊了一塊木頭,兩邊擺著兩張床,謝母躺在那張略大一些的床上,表情惶急,見謝宏進屋,急忙道:
“娘沒事,宏兒啊,你打了那陳典史,這下可惹下大禍了,你不要在家里呆著了,帶上晴兒,趕快逃吧。”謝母病重,起不得身,神志卻是清楚的,剛才外面的事情也都聽在耳中,知道兒子惹了大麻煩。
“娘,您這是說什么呢!那潑皮私闖民宅,還敢行兇,我便打死他,也至多判個流刑,何況只是打了一拳而已,哪里會有什么麻煩?”謝宏被母親說得一愣,他的觀念還和這個時代有些脫節,沒有完全適應古人的思考方式。
更何況他前世就沒打過架,他一身本事都在手上,當然不能隨便打架,免得傷了手,這也算是第一次打人,正覺得痛快呢。
謝母嘆口氣,道:“宏兒啊,娘知道你心里苦,都是娘不好,拖累了你們。咱們家這個院子還能值些銀錢,娘琢磨著,干脆把這院子賣了,還了積欠還能有些富余,你拿去賠給那陳典史。然后咱們回南直隸老家去,這樣你也能安心讀書科舉,晴兒也不用象現在這樣苦著了。”
晴兒眼圈紅紅,聲音里帶了哭腔,“娘親,晴兒不苦,晴兒不要撇下娘親,以后我一定努力做事,早日幫宏哥哥把債還上。”
壞了,被誤會了,謝宏急忙把還沒來得及撕掉的欠條拿在手里,道:“娘,您越說越離譜了,你這身子怎么能長途跋涉。再說,兒子今天也賺了錢回來,城東顧家的積欠已經還上了,晴兒也別哭了,你們看,這不是欠條嗎?”
沒等謝母說話,晴兒就哭著說道:“宏哥哥,晴兒剛剛都聽見了,你嚇唬那個壞蛋,才搶回欠條的。”
呃,謝宏回想一下,好像剛才確實沒提給錢,光讓那陳典史放下欠條了。
謝母又道:“宏兒,咱們平民百姓斗不過那些當官的,你和晴兒都是好孩子。娘原本只想能看到你們平安長大就好了,現下你們也長大了,娘又貪心,多了點念想,想看到你們倆成親生子。你們不用顧忌娘這入土半截的人,趕快收拾一下,咱們出城去吧。”
晴兒自小就在謝家,本來也是當自家女兒看的。后來謝家家道中落,謝母也就存了心思,反正也舍不得晴兒離開,家中又貧寒,謝宏若是靠不得功名,不如就娶了晴兒。
這心思也沒瞞著晴兒,小姑娘年紀雖小,這些事情也是知道的,這時謝母如此一說,晴兒又是害羞,又是悲苦,再忍不住,哭出聲來。
兩個最親近的人,老的尋死覓活,小的哭得梨花帶雨,感動之余,謝宏只覺頭大如斗,心里更恨陳廣元。如不是這人來攪擾,哪里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今天回來本該讓娘和晴兒都很開心才對的。
說不清楚,干脆看實物吧,他把裝銀子那個包裹拿了出來,解釋道:“娘,晴兒,剛剛我是給他錢的,欠條不是搶的,你們看,這都是知縣大人今天賞的。”
包裹一打開,銀燦燦光晃得人眼暈,晴兒還掛著淚水的小臉兒被映得更白了,屋里突然寂靜下來。好半響,謝母才遲疑著問道:“宏兒,知縣大人因何賞你啊?”老太太是老實人,猛然看到這么多銀子,不由有些擔心。
謝宏撓撓頭,他做八音盒的時候是瞞著母親的,不過這個時候再瞞著可就沒法解釋了,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道:
“我前些日子看到皇榜,說是要慶賀新皇登基,收集些有趣的東西,所以我也做了一個,今天送了過去。知縣大人很滿意,把宮中許的五百兩銀子賞了孩兒,此外還答應要舉薦孩兒做縣中的主簿。主簿職位尚在典史之上,所以娘不用擔心那個潑皮。”
晴兒年紀還小,對官場中的事情一無所知,怯怯的問道:“宏哥哥,那咱們有錢還債,沒事了嗎?”
聽她說得天真,謝宏會心一笑,道:“自然沒事了。”
知道危機過去了,晴兒小孩心性,又雀躍起來:“晴兒就知道宏哥哥最厲害了,那個帶小人的盒子晴兒也很喜歡呢。”說話時,臉上還帶著淚珠,閃閃發亮,象水晶珠子一般。
謝宏說了升官的消息后,謝母就怔住了,之后他與晴兒的對答,老太太完全沒聽在耳中。謝宏父親考了一輩子科舉,到死也沒撈到一官半職。本來兒子年前考了秀才,她就已經覺得是祖宗保佑了,這主簿可是九品正官,她想都沒想過。
要知道,很多舉人都只能在家賦閑等缺,排很久才能輪上一個空缺,也不過是些八九品的官職。自家兒子就因為一個什么盒子,就以秀才的身份當上官兒了?
至于那五百兩銀子了,去年是家里用錢最多的一年,也沒有用到五十兩,這五百兩簡直是天文數字啊!
老太太覺得好像所有常識都被顛覆了,好像在做夢一樣。
“宏兒啊,你說的可是當真?”像是在問謝宏,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語。
“這種事,孩兒哪能欺騙娘,這是知縣大人親口答應的。”
老太太還想說些什么,不過這一天她先是受了驚嚇,又陡然得知喜訊,精神損耗不小,最終還是昏昏的睡下了。
見母親睡下,謝宏輕輕帶上房門,與晴兒一起到了院子里。謝家小院有兩間屋子,謝母和晴兒一間,謝宏獨自一間,他那間也放些雜物什么的。之前家徒四壁,他那間屋子只有些書,空空的,今日他大肆采購,倒開始擔心是不是放得下了。
“晴兒,這是答應你的胭脂……”謝宏拿起裝著胭脂的包裹,轉身遞過去,發現晴兒的臉色不對,于是又關切的問道:“你這臉怎么這么紅?不是病了吧,身體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還不是娘說……”看到盼望已久的胭脂,晴兒的心神都被吸引過去了,對謝宏的問話,只是下意識的回答。
話說到一半,小姑娘才反應過來不對,臉上越發的紅了,一抬頭看見謝宏的臉上戲謬的表情。發現自己被作弄了,小丫頭羞惱的轉過身去,嬌嗔道:“宏哥哥壞死了。”
謝宏嘿嘿一笑,摸摸鼻子,他現在這身體只有十五六歲,不過是個少年,晴兒比他還要小上幾歲。謝宏可不是東邊那個島國出身,對他來說,十二三歲的女孩實在太小了,不過,偶爾開個小玩笑,看看小丫頭含羞帶怯的表情,這倒是無妨。
兩人正笑鬧間,忽聽院門輕輕一響,謝宏轉頭一看,是二嬸悄聲悄息的閃了進來。二嬸看見地上擺的東西,微微一愣,隨即神色慌張的對謝宏說道:“宏哥兒,你趕快帶你娘和晴兒跑吧,我家文濤從衙門回來的時候,看見陳皮怒氣沖沖的回了衙門,正糾集人手要抓你呢。”
二嬸的兒子馬文濤在衙門里算是個衙役,確切說應該是幫閑,不算是正式吏員,所以陸師爺給謝宏引見的時候,也沒見到他。
當年他父母對他期盼甚高,求謝宏的父親給起了這樣一個名字,二嬸一直都很感激,覺得是這個好名字才能讓自家兒子在衙門里撈個差事。之后兩家的關系一直不錯,只是二嬸的男人比較膽小怕事,反而不如二嬸一介女流仗義。
二嬸報信之前,謝宏還略有些擔心,怕那個陳典史糾結家丁之類的來報復。不過,既然他去了縣衙,那就大可放心了,縣衙里的衙役書吏都已經知道了他的任命,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謝宏現在也有官面上的身份了,主簿的官職比典史還要高。如果說典史是公安局長,那主簿就是分管治安的政法書記了,他自然沒什么可怕的。
別的街坊都不敢出聲,二嬸卻來報信,謝宏也是心頭一熱,打開一個包裹,拿出一卷布匹,遞給二嬸,道:“二嬸,拿去給二丫做幾件新衣吧,這陣子多虧你幫忙了。”
二嬸見他不緊不慢的,更加著急,“你這孩子,火燒眉毛了,現在哪還有工夫管什么新衣服,我去找你娘說去。”說著就要往屋里走。
見二嬸著了急,謝宏急忙攔著,正色道:“二嬸,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自然有辦法對付那潑皮。”
二嬸見他說得鄭重,將信將疑的去了,臨走時死活不肯拿那布匹,只說剛剛謝家有難,她沒有幫上忙,謝宏好勸歹勸,才算是讓她收下。
他們這邊推讓了一會兒,晴兒在旁邊聽著,倒忘記了剛才的羞怯。等二嬸一走,小姑娘歪著頭問道:“宏哥哥,你也做官了,那個主簿很大的嗎?”
望著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謝宏認真的點了點頭,道:“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