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五行生克,餓虎出籠
“這……”顧佐有些遲疑。邊軍和京營的兵馬死多少他都不心疼,可抬高炮口就有可能把炮彈打進軍器司內部,那樣一來死的可就是工匠了。
“顧大人,要以大局為重啊。”許進語重心長的說道。
他神色間倒是不動聲色,可心里卻是對顧佐很鄙夷的,已經官居三品的人了,偏偏還像個商人似的,只知道計較這些蠅頭小利,難道這個時候還不明白局勢危急嗎?真是丟盡了士大夫的臉面。
“便依劉部堂罷。”顧佐無力的擺擺手,不再堅持己見了。
不用這個辦法就攻不進去,攻不進去就什么都沒有,死傷些,總好過一個工匠都得不到。他盤算一番,覺得不差,順勢把責任推給劉大夏之后,他干脆就退到一邊觀望去了。
“此間有劉部堂主持,當是萬無一失,請劉部堂顧念大局,督軍速戰,下官先行告退,二位閣老和諸位同僚還等著下官的回報呢。”又達成了一次妥協,許進也不多留,向劉大夏拱手一禮,然后便轉身離開了。
見過這兩次爭論,他突然理解在家閉門不出的李大學士的心情。文臣終究是文臣,論思謀、論智略、論權勢,朝中都是一時之選,可正是因為都是俊杰,所以,反倒不適合做這種大事了。
因為要顧及到的利益太多,每一次的行動都需要商議良久,在對手不依常理,卻又迅捷無比的動作面前,這樣的決策效率顯然是不夠的,結果就是被敵人處處搶占先機,空有龐大實力,卻完全用不到正地方。
難道這次行動會以慘敗而告終?許進腦海中閃過了一個令他驚秫的念頭,這個念頭很有些匪夷所思,甚至稱得上是大逆不道,可卻讓他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了,他突然止住腳步,對王小魚說道:“小王公公,你且去回報諸位大人,本官要去外城調度,以備不測。”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去了。
見識過文臣們兩番爭論之后,王小魚本來很有些心灰意冷,覺得干爹崇拜的大人們不過如此,可在許進身上,他還是看到了士大夫的氣度的。此時見許進不畏艱險的要出城調兵,望著許進的背影,小宦官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許大人稱呼我小王公公了,真是……
真是,嗯?小宦官發現不對了,許大人你走的很快沒錯,可你走的方向好像錯了吧?京營的大營是在西城,你怎么奔南面去了?嗯,還往東面拐了個彎……娘咧,許大人別是回府去了吧?
小宦官名字里帶個魚,也是個油滑的主兒,看見許進的行進方向,哪里還不知道對方是打的什么主意?回家閉門不出,就算皇上和謝宏日后算賬,也不會第一個找到他頭上……
去你娘的士大夫吧,老子也不跟你們扯了!王小魚把身上的宦官服色脫下,往角落里一扔,然后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干爹?得勢的時候是干爹,眼見死到臨頭,咱們還是各自分飛吧。
“大哥,外面怎么突然消停下來了,這幫子軟腳蝦不是被咱們殺破了膽吧?”烏鴉蹲在墻垛后面,不時向外張望幾眼,看到除了火銃兵和盾陣,團營的其余兵馬都退了回去,他不由壓低聲音笑了起來。
“好像是有些別的算計吧?”江彬也在觀望著外面的局勢。
“大哥,李先生他們正準備著的那個殺手锏到底什么時候用啊?咱們都被神機營的那些龜孫壓制了半夜了,不趕緊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他們還不知道天高地厚呢。”烏鴉轉頭往院子看看,又是嘟囔道。
因為顧忌火銃的威力,城頭并沒有舉火,相對都督府的燈火通明,顯得極為陰沉,至少看在外面的團營軍士眼中是這樣的。
不過,軍器司內部倒也不顯陰暗,一束束光不時在人群閃爍著,把幾個怪模怪樣的水缸般的東西照的清清楚楚的。這種燈不算稀奇,在麗春院的每間分院里都有,叫聚光燈,可以不讓亮光外漏,卻又能讓人看清楚想看的東西。
對于謝宏的手藝和構思,烏鴉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了,即便看不明白這幾個大缸模樣的東西到底有何奧妙,可他還是相信這東西能夠達到謝宏說的那種效果,也就是專門克制神機營的火器。
既然是謝大人說的,那就是不會錯的,可偏偏自家大哥不著急,寧愿被敵人的火銃壓得抬不起頭也不肯下令,這就讓烏鴉著急了,有殺手锏干嘛不用啊?難不成大哥又是哪里想差了?
“沒到時候呢,你急什么?”江彬撇撇嘴,不屑道:“謝兄弟備下的這手段雖好,不過卻只有第一次最好用,要是太早用了出來,讓敵人有了防備,第二次就沒那么靈了。用是肯定要用的,而且要大用,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后咱們趁勢殺出去。”
“果然要殺出去?”烏鴉眼睛一亮,喜道:“那我……”
“你帶著弓箭手在墻上掩護,等某還有和尚他們殺出去了,你代替某指揮,順便給兄弟們打掩護。”江彬信心十足的說道,雖然這會兒他們還被壓制的抬不起頭,可單聽他說的話,直讓不知情的人以為他已經占據了上風呢。
“又是和尚撿了便宜……”烏鴉訕訕的說道,和尚這家伙出了好幾次風頭了,實在是讓人嫉妒啊。
“時機到了!”江彬突然低喝了一聲:“烏鴉,快,讓李先生他們做好準備,聽某的號令行事,然后你叫幾個眼力好的兄弟把東西對準了,先收拾火銃兵,然后是那十門炮!”
“好咧。”烏鴉大喜,翻下護墻,去院子里找李冰河和唐伯虎傳信去了。
“劉部堂,炮口已經調好,只等您下令了。”
“嗯,吩咐他們點火開炮吧,火銃兵也不要閑著,等炮擊過后,立即齊射,務必趁敵人驚慌之際予以打量殺傷,為隨后的戰斗鋪平道路。”劉大夏捻須微笑,眼前仿佛已經出現了番子們慘叫著四處奔逃的景象。
只要抬高炮口打進去,打到墻頭,駐守的邊軍定然傷亡慘重,就算打不到墻頭也能打在軍器司內部,殺傷非軍事人員,一樣動搖對方的軍心。
劉大夏不是顧佐,他才不會顧及工匠什么的呢,他要的就是發泄憤怒和仇恨!這幫敢于充當奸佞爪牙,冒犯士大夫的粗鄙之人統統該死,今天就讓他們見識一下自己的怒火吧!
“點火……”孟參將轉身發令,炮手們放下火把,正要往火門湊的時候,卻猛然聽見軍器司那邊也傳來了一聲號令:
“放水!”
放水?眾軍士都被這個莫名其妙的號令鬧了一愣,這就打算救火了?早了點吧,咱們還沒開炮呢啊,難道城里的人被嚇傻了?
沒等他們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見城頭突然亮光連閃,一條條水柱,仿佛一條條銀龍,倒映著星月火光,直直的從軍器司內向外噴射出來。這景色瑰麗無比,但是神機營將士和劉大夏都在一愣之后,便大驚失色。
神機營最怕的是什么?毫無疑問的,怕下雨。別的困難都可以克服,只有下雨的時候,神機營是完全啞火的。
別說這個時代的火器,就算是到了一兩百年以后,火器部隊在下雨天一樣沒咒念。在豪雨中,歐洲的那些火器部隊,配合上大檐帽、彈藥包等防火措施,也不過能保證幾成開火率罷了,想要跟晴天一樣,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按說既然害怕這個,肯定是會有所防范的。可是,無論神機營的火銃兵也好,還是更后面的炮兵也好,都距離軍器司有數十步之遙,就算軍器司拿出來救火的水龍,也不可能噴這么遠啊?
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發生了,從軍器司中噴出來的水柱也不知有什么古怪,不但噴到了火銃兵,而且那水打在身上居然還力道十足,簡直就像是瀑布的水突然打了橫,然后飛濺出來了一樣,被正面噴到的人,一時間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前排的人的苦難很快就過去了,因為水柱只是在前排稍一停留,就開始向后延伸,目標顯然是后面的那十門將軍炮!
神機營的炮手反應都很快,有的人急忙點火,有的人想脫下衣袍護住炮身,可他們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到了這里,幾條水柱都已經是強弩之末,因此在空中就已經濺射開了,可盡管沒了力道,炮陣附近仍然象下了一場大雨。放置在一邊的火藥箱,大炮本身,連炮手們拿著的火把都被澆滅了,腳下的地面也變得泥濘起來……炮擊?那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了。
解決了大炮,水柱又是回轉,在火銃兵的陣列中掃射起來,這些人本來就站得緊密,不好移動,何況因為太過震駭,他們一時間也完全沒反應過來,因此,一個個都在水龍的掃射下變成了落湯雞,火銃自然也是步了將軍炮的后塵。
“這是……”劉大夏象看見鬼了一樣,目瞪口呆的看著軍器司的高墻,看著那幾條肆虐的水龍……這不是見鬼是什么?水怎么可能噴這么遠?從軍器司一直噴到了前軍都督府?這到底是什么水!
“……”蕭諾和孟旭也傻眼了,敵人到底搞了什么花樣他們不知道,可他們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神機營,已經徹底殘廢了,除非從外面再調集物資裝備,否則攻城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哈哈哈,這些白癡,五行生克不知道嗎?水克火!這就是謝兄弟預備下對付你們的殺手锏了,叫什么來著?”蹲了半宿,江彬終于能直起身子了,看著外面的數千落湯雞,他心情大為暢快,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這叫高壓水槍,應用的是壓強原理……”唐伯虎記性比江彬好多了,詳細的介紹道:“李兄那邊的大水罐就是增壓設施,然后……”
“好了好了,管他什么原理,總之神機營啞火了,現在該到咱們出場的時候了……”這些原理江彬聽不懂,也沒興趣聽,他要的就是個結果,他意氣風發的一揮手,大喝道:“兄弟們,開門,咱們殺出去!”
“噢!”一片響應聲中,軍器司的大門洞開,先是一顆大光頭閃了閃,然后就是一群如狼似虎的番子沖了出來。
“烏鴉,唐大才子,這里交給你們了,某也要去殺個痛快!”江彬將戰刀咬在口中,用手一撐墻垛,飛身一躍而下。
餓虎已出籠,殺氣滿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