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到底動了誰的蛋糕
軍器司,天工坊。
“賢侄你已經奏請皇上要開海禁了?在現在這個時候?”曾鑒剛剛在軍器司巡視完,回到天工坊聽到謝宏要開海禁的消息,不由大吃了一驚。
老人也清楚現在的形勢,士人們顯然下定了決心,不惜自身損失,也不顧天下動蕩,只要正德一日不讓步,皇權一日保持強勢,他們就要一直折騰下去,直到正德放棄權柄,任他們把持朝政,他們才會消停。
在這個時候提議開海禁,毫無疑問是在火上澆油,江南的士人們到底會做出如何瘋狂的事情,是誰也沒法預計的,這事兒要面臨的風險,僅僅低于正德御駕親征。
“嗯,反正已經是這樣了,與其妥協談判,還不如搞的更大一點。”謝宏摸著茶杯,很肯定的說道:“近衛軍還要擴編,各個機構也要擴充壯大,原本珍寶齋的產出就不大夠了,現在被江南人一搞,更是窘迫,所以,只有開海才能破解現在的局面。”
“海禁,海禁,這兩個字讓大明朝損失了多少,誰又能清清楚楚的計算出來呢?”曾鑒語帶滄桑的嘆息道:“也罷,老夫就拼了這把老骨頭,來做這首議開海之人吧。”
“伯父,這點小事哪里用得著勞您大駕?”謝宏嚇了一跳,說是小事,可海禁關乎了多少人的利益,第一個提議的人肯定要被千夫所指的,怎么可能讓老人承擔呢?
“除了老夫,賢侄你又屬意何人?”曾鑒反問道。
“呃,就御史張鼐如何?”張鼐上次雖然跑來說了些朝臣們的打算,但這點貨色卻算不得什么投名狀,頂多算是給謝宏提了個醒罷了。上疏建議開海,這個才夠分量,值得上一個左都御史的職位。
“張用和雖有幾分決斷,可他斷然不敢應承此事的。”曾鑒搖頭。
“那劉宇、曹元,又或是焦芳如何?”謝宏再問。張鼐還沒算徹底入伙兒,也許不敢豁出去,可這幾個已經是奸黨了,還會有什么顧慮嗎?
“他們幾人怕也是不敢的,何況,他們三人最低也是個尚書,若是一開始就讓他們提議,那也就沒了回旋的余地。賢侄,開海禁乃是大事還須慎重為好,縱是有了決心,也得小心試探,以防不測啊。”曾鑒語重心長的說著。
“難不成江南士人還會真的舉兵造反?”謝宏有些猶豫。
“會不會有那大不敬之舉不好說,可他們一定會竭盡所能,全力阻撓此事的。”曾鑒沉聲說道:“賢侄你莫看他們現在四下串聯,動靜不小,就以為他們已經竭盡全力了,實際上,王鏊入閣還是讓他們有些安心,因此才并沒有徹底鬧起來的,可你若是一提開海……”
“小侄曉得了。”謝宏點點頭。
士人們的神經已然很是脆弱,若是一開始就擺出了必得之勢,確實就沒有回旋余地了。看這兩個月來的形勢,他們顯然不會有顧念天下蒼生的想法,真要搞得天下大亂,也不是他的初衷。
倒是可以采用后世的做法,謝宏轉念一想,卻是有了主意。
候德坊現在已經變成了京城的娛樂風向標,和麗春院那種帶點曖昧的不同,候德坊是走文化路線的,而且還帶點政治意味。而路邊社也差不多成型了,發言人加媒體,正好可以用來放風,等到時機成熟了,再隨便找個低級官員上疏好了。
不過,在這之前,不妨找張鼐等人來試探一下,曾伯父既然說的如此鄭重,那正好用此事來試探幾人的忠誠度。
“大人,您要開海禁?還要讓下官上疏!”曾鑒料事極準,張鼐只是一聽之下,當即臉色劇變,失聲驚呼。
“張御史,你既然要以本官的馬首是瞻,現在不正是你效力之時嗎?”謝宏冷冷的質問道。
“大人,不是下官不肯效命,只是……”張鼐面如土色,倒不似單純是在推脫,他躊躇半響,這才吞吞吐吐的說道:“這海禁之策已經奉行百年,大人可知其中緣故?”
“哦?”謝宏劍眉一挑,倒是有些意外,他冷然反問道:“除了江南士人在其中的利益,還有其他緣故嗎?”
“這個……”張鼐聞言微微一滯。
他倒不是對謝宏能一口道出此事意外,海禁之事到底如何,在民間少人知道,在史書中也是語焉不詳,或是找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實際上,朝堂上的高品大員中,大多數人都對此事有所認知。
他只是不太熟悉謝宏說話的風格罷了,官場上說話講究一個含蓄,哪有謝宏這么直來直去的?何況,他對此事也是另有見解。
“大人明鑒,從海禁之策中得益的,泰半都是江南士人,可事情卻也不盡然。”
“哦?愿聞其詳。”這種說法謝宏還是第一次聽說,若非憑借了此利,江南士人又怎么能逐漸壯大,最終壟斷大明朝堂呢?后世所謂的東林黨,不就是江南士人的分支和代表么?
“大人,我大明幅員遼闊,瀕海之地眾多,北方倒是平常,可南方除了江南之地外,福建、廣東之民也多是靠海為生,這兩地雖然土地貧瘠,人口較少,但出仕朝堂的讀書人比例卻不算低。”
張鼐說的謝宏也知道,在宋朝的時候,泉州可以說是世界第一大港,據稱當時的泉州港有百萬之民,雖然讓人難以盡信,可從這樣的記載中,當時泉州的繁榮卻是可見一斑。
等到蒙元入寇,明廷禁海,泉州也是逐漸沒了什么聲息,可到了隆慶開海的時候,泉州的繁榮卻更盛從前。據葡萄牙人的記載說,當時泉州港的船只,若是一個挨一個的排起來,甚至可以從泉州連接到馬六甲,這話也是過于夸張,卻足可見當時盛況。
顯然,冰凍三尺非是一日之寒,若是直到隆慶登基并且開海之后,才開始重建泉州港的話,那樣的盛況就要等到很多年之后才能看得到了。既然清楚明朝的官商走私一直沒斷過,謝宏也不會天真的以為現在的泉州是個死港。
“你的意思是說,福建廣東兩地的士人勢力也很強大,因此你就怕了?”明白歸明白,可謝宏卻不打算輕易的放過對方。
“大人,不是下官膽怯,實是……”張鼐滿嘴苦澀,謝宏有意試探他投靠的決心,他也是老官僚了,如何能聽不出來?但是,那個左都御使的職位,他固然很眼熱,可得了官職,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江南士人極善經營之道,雖然憑了地利,可以坐收海貿之利,可他們卻也沒有獨享,而是在朝堂中廣結善緣,但凡是在朝中得任要職者,又有哪個沒收過他們的干股份子?便是親緣,也是結下了不少,若是朝廷開了海禁,動的可不是一兩個人的利益。”
“雖然大人威震朝野,可是那些人對付不了大人,對付下官卻是不在話下,明面上不成,他們也會在暗地里動手,下官若是做這首議之人,只怕……”
與長居京城,一直在工部供職的曾鑒不同,張鼐由成化十一年在襄陵做知縣開始,在外歷任多年,對地方上的情況更加熟悉,這時被謝宏和江南人夾在中間,他也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連許多謝宏沒想問的東西都給說出來了。
“正如大同鎮私下與韃虜交易一樣,當初也有言官提及此事,龍顏震怒之下,也是派出了欽差詳查,可結果如何?不但欽差在路上遭了盜賊,引起好大的風波,就連那個提議的言官也是橫死街頭。而后再派欽差詳查時,去的時候都是兩袖清風,回來的時候卻是金玉滿車,而口風也是一致,都說絕無此事……”
張鼐微微一頓,這些話他是真心不想說,可謝宏逼的他太緊,不說的話后果一樣可怕:“大人,大同鎮私下里的那點勾當才多少利益,他們就敢如此,何況海貿呢?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早已經根深蒂固的盤踞在了朝堂之上,誰若是動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又怎會善罷?”
他帶著悲聲繼續說著:“非是下官膽怯,實乃下官還想留著有用之身為大人效命,況以下官拙見,大人若是真的要行此逆天之事,還應慎之又慎吶。”
謝宏要是再逼他,老頭也只好哭給謝宏看了,兩邊都惹不起,別看他是個右副都御使,還署都察院事,可這道奏疏他只要一遞上去,恐怕過不了三天就要身敗名裂了。他可不是謝宏,面對天下士林的憤怒,他怎么可能撐得住?
張鼐走后,謝宏靜坐良久,這才露出一絲苦笑,自己還是把事情考慮的簡單了。
有關大同的傳聞,他在后世也有所耳聞,大同和宣府鄉鄰,不過韃虜的主力一向在宣府、寧夏甚至薊鎮游蕩,很少去大同,盡管韃虜的進犯都是以掠搶為目標,也盡管大同比宣府更加富庶。
而這種情況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直到土木堡之變之時,皇帝在宣府慘敗,大同邊軍雖然就在左近,可卻是連一兵一卒都沒出;而韃虜頓兵于京城,無功而返的時候,也只是在宣府掠搶了一番,完全沒有去大同滋擾,其中的默契很是叫人驚嘆。
他早就應該想到的,江南人若是傻到吃獨食,只怕早就被滿朝攻訐了,那些士大夫可不是什么易與的,一個個都是眼尖鼻靈,君子不言利?只是不把那些事兒掛在嘴邊罷了。
不過,這樣就想讓他退縮?沒門!就算與天下為敵又如何,反正這件事自己本來就正在做了。謝宏一拂袍袖,高聲道:“來人,去請唐先生來見我。”
“遵命。”外面有人應了一聲,腳步聲輕響,隨即便遠去了,謝宏對手下的要求就是少禮儀,重效率,無論是對工坊的匠人還是軍人,就連常春藤書院也是一樣。
既然如此,咱們就好好的玩一場吧,哥倒要看看江南人到底能如何瘋狂?謝宏嘴角一挑,露出了一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