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看人下藥
山海關古稱榆關,又名臨閭關,明朝洪武十四年,中山王徐達奉命修永平、界嶺等關,在此地創建山海關,因其北倚燕山,南連渤海,故而得名山海關。
與烽火連天,東征北討的明初,以及東虜肆虐,危機四伏的明末都不同,正德年間的山海關遠稱不上戰略要地,因為兩面都沒有敵人,所以,其重要性比宣府、薊鎮的其他隘口差得遠了,從駐守的軍隊規模便可見得一斑。
當日謝宏過居庸關的時候,駐守的是個參將,而山海關這里,不過是個守備罷了。而山海關的周守備本就是個不受重視的,聽到大名鼎鼎的瘟神駕到,三魂里先唬飛了倆,他急急忙忙就出了關,迎出了老遠。
若不是手下兵馬太少,又是分散四處,來不及集結,他恨不得在關門前列隊相迎,生怕怠慢了,惹得那個傳說中的瘟神發怒,以至于步了先輩們的覆轍。
等到欽差的儀仗到了,周守備卻是松了一口氣,暗嘆傳言這東西還真就不一定準成,這位少年冠軍侯權勢雖大,卻也算不得有多大架子,好相處得緊。
當然,他并沒有因為表面上的好相處,就對謝宏掉以輕心,分守參將吳玉的腦袋現在就掛在城門上,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是個善人。
連分守參將都是說殺就殺,他這個守備在對方眼里,恐怕連個螻蟻都算不上。人家給了笑臉那是欽差大人的厚道,要是自己不知好歹,就此飄飄然,那就是給臉不要臉,自找不痛快了。
表面和煦,翻臉也快,手段更狠,這位侯爺跟史上那位冠軍侯倒也有幾分相似之處。面對這樣的人,周守備又怎敢輕忽。
“巡撫大人,府衙已經收拾妥當了,請您移步可好?”周守備恭敬的請示道。
按地域劃分,山海關正好處在兩個邊鎮的交界處,算是屬于薊鎮的,不過周守備跟兵的想法差不多,謝宏要是想伸手,薊鎮和遼鎮又能有多大區別?
山海關里的設施也不是特別全,周守備生怕惹起謝宏不滿,卻是把自己的府邸讓了出來。謝宏也不矯情,殺人是為了立威,邀見兩鎮總兵也是立威,那自然也要把架子擺起來,這樣算是立威的一部分了。
“若是溫、韓兩位總兵到了,就讓他們來此見本侯。”到了地方,車駕里傳出了一聲淡淡的吩咐,可周守備聽在耳中,卻是又嚇出了一聲冷汗,這位冠軍侯確實果決,不聲不響的就傳召了兩大總兵,真是不得了啊。
他擦擦頭上的細毛汗,再次仔細尋思了一遍這一路自己的舉止,確定了沒有失儀之處,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往自家的私宅去了。
謝宏一行人不少,當然不是小小的一個守備府能夠安頓下的,不少人也都是安置在了軍營民宅之中。好在山海關中駐軍不多,民眾也少,倒也安排得下,一番紛擾之后,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這一路風霜嚴寒,又是擔驚受怕,很有一番苦楚,如今到了山海關,也就意味著路途過半,也沒了安全上的擔憂,大多數人都是放下了心事,早早安歇了。
守備府這邊卻有人沒有休息,書房還亮著燈,江彬飯后無事,卻是尋到了這里,推門進來,笑問道:“謝兄弟,你怎地還不休息,難不成是等那兩個總兵?”
謝宏抬眸一看,見是江彬,放下手中書卷,也是笑道:“江大哥,你是想問我為什么約見那兩個總兵把?”
“嘿嘿,謝兄弟果然明察秋毫,卻是瞞不過你。”刀疤臉摸摸后腦勺,訕訕的笑道:“雖是擅殺大將有些違了規制,可那吳玉罪有應得,殺了也便殺了,倒也說得過去,可若是再殺兩個總兵,那就有點不好收拾了。”
象怕是謝宏誤會一般,江彬又趕忙補充道:“謝兄弟,某打聽過了,薊鎮總兵溫和是個外來戶,倒也不妨事,可遼鎮的那個韓輔卻是本地將門世家,在遼鎮頗有些根深蒂固,若是咱們殺了他,恐怕日后麻煩就少不得了。”
“我又沒說要殺他們,只是叫他們來敘話罷了,再說了,我這個巡撫上任,按規矩,當地的總兵來迎接,也沒什么不對吧?”謝宏聳聳肩,表示自己沒有殺意。
“可你就篤定他們會來?”江彬又問:“咱們剛殺了一個參將,他們還敢來嗎?而且,九大邊鎮都給朝廷上了告急奏疏,顯然都是和外朝一伙兒的,他們會賣咱們的面子?要是他們不來的話,那咱們……”
江彬欲言又止,可謝宏卻明白他的未盡之意,無非就是被人晾著,會折了面子之類,他也不放在心上,擺擺手道:“不要緊,來有來的應付辦法,不來有不來的應付辦法,我這就是個以不變應萬變的法子。”
謝宏指了指桌案上的書卷,道:“不看不知道,這遼鎮卻是比我事先想的要復雜得多,若是不在一開始就壓住各方勢力,咱們的大事只怕會耽擱很長一段時間。”
遼鎮是在永樂年間才設立的,而最初也沒有漢家子民在此,這里的居民都是朱棣遷都北京之后,才逐漸遷移過來的。
華夏人都顧念鄉土,而且對中原百姓來說,遼東又是個蠻荒苦寒之地,正經的人家也不可能有遷徙到這里來的念頭。
因此,朱棣欲充實京右的遷民之舉,開始的時候收效甚微,最后只能靠分封軍中功臣,流放罪犯,這才形成了一定規模的移民。
在九大邊鎮中,遼鎮的實力雖不強,但卻是形勢最復雜的一個,各種勢力駁雜其間,有將門世家,也有世襲軍戶,還有不少是罪民之后,此外還頗有些來投奔草原牧民,朝鮮難民之類的,實是難以盡數。
這也給謝宏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他不怕吳玉那種直來直去找麻煩的人,薊鎮邊軍勢力雖強,可在他的靠山面前,完全構不成任何麻煩。
反倒是遼鎮這種形勢讓他感覺有些棘手,在九邊之中,遼鎮邊軍對朝廷的忠誠度恐怕是最低的。將門世家和世襲軍戶倒還好說,可那些外來的異族之后,或者罪民之后,對天子威儀都沒多大概念,至少不會和薊鎮的邊軍一樣,連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
也許這些人不敢明著搞什么大陣仗,可若是動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也不憚于玩些陰招,在張鼐給謝宏的資料中,對遼鎮錯綜復雜的局勢有著詳述。
當年張鼐巡撫遼東的時候,沒少跟這些人斗法,而且最終也沒分出勝負。張鼐憑借巡撫的權力殺了不少軍官,而他派出去做事的官員也被對方殺了不少,他的種種主張朝廷都批準了,可實際上卻沒幾個推行得下去的。
這也是他討厭武夫的重要原因,說起巡撫遼鎮,哪怕是隔了這么多年再說起,他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甚至還勸諫過謝宏兩句。
謝宏已經拿定了主意,當然不會因為有困難就退縮,不過,得了張鼐的提醒,他也不會掉以輕心。
“所以,我打算一開始就震懾住那個總兵韓輔,只要他不冒頭,縱是有點小麻煩,應該也不要緊。”謝宏對江彬解釋道:“這次咱們也要借勢,借的不是皇上的勢頭,而是薊鎮的勢!”
江彬點點頭,這點他也明白,如同邊軍和京營之間,各軍鎮暗地里也有互相比較的,薊鎮和遼鎮毗鄰,但實力卻有天壤之別。
受過教化的中原之民會尊崇天子威儀,而化外之民則更喜歡用實力說話,用薊鎮來壓服遼鎮的各個勢力,確實是個好辦法。
“可那溫和若是不來,又該怎么辦?”左右已經起了頭,江彬想著干脆一次問個明白好了,于是又提出了一項疑慮。
“不來也無妨,左右那個吳玉的腦袋是掛出去了,那韓輔只要不聾不瞎,想必也是看得到。要是韓輔也不來,那咱們只好在這里多呆些日子,等皇上下旨拿人了。”謝宏曬然笑道。
這是陽謀,誰不來就用靠山壓誰,都不來就一起壓,左右都是耽誤時間,不過,后果卻是不一樣的。
“何況,以我的估計,那個溫和應該不會看不明白局勢。他若是鐵了心的跟著外朝,吳玉來的時候,他就應該會跟著來,既然沒來,說明他也有著自己的小算盤,這樣的人就屬于可以拉攏的范疇。”
對于士人,謝宏沒怎么拉攏,除了自己上門的之外,他只打過王守仁的主意,結果還沒成功。倒不是他打算把對方全都推到對立面去,只是他沒有足夠的好處給對方,立場又有根本性的不同,壓根就沒法拉攏。
在謝宏入京之前,三大學士權傾朝野,壓的正德想多吃點東西都得請示外朝,試問謝宏要用什么條件拉攏這些人?
送錢?地位低的給地位高的送錢,那個叫投靠,不叫拉攏,別說三位閣臣了,就算是六部九卿,甚至侍郎級別的官員,都一樣不把他放在眼里面。
用強力壓服了這些人,然后收服也是個辦法,可那些人全都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官僚,拉攏過來能相信嗎?
謝宏有自知之明,憑他的政治素養,玩官場上的手段,那些老狐貍他一個都搞不定,別說中樞的這些了,當年北莊縣的一個小小的師爺,都差點讓他翻了船呢,斗政治手段?他還是敬謝不敏的好。
不過對于武將則是不同,謝宏大可恩威并施,他手里可以拉攏這些人的牌多得是。
最簡單的,他的態度好一點,就可以讓對方覺得他禮賢下士了,沒辦法,文貴武賤啊!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對武將是很有殺傷力的。
何況,武將不同于文官,縱是那些將門世家,從小傳授的也都是軍略武藝之類的東西,的也是兵書戰策,沒幾個會研究政治手段的,用不上學來干嘛?
就算是軍神戚繼光,他也是將門出身,也識字懂禮,結果在戰場上戰無不勝的他,在朝爭中依然一敗涂地,到死都不得翻身。
隔行如隔山,政治斗爭的技術含量也是很高的,貿然進入陌生的領域,一定是要付出代價的。戚繼光這樣的牛人都如此,何況其他的武將?
所以,謝宏不敢用分化拉攏的手段對付士人,卻敢以之對付武將,而山海關就是他施展手段的第一個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