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天,屠府的氣氛有些糟糕。
自從洪大人不上門之后,屠尚書就換上了一副死人臉,脾氣也比原來暴躁了不少,總是yin沉著臉坐在書房里,不時還會焦躁不安的在里面走來走去,腳步聲很是沉悶,鬮得整個屠府都是人心惶惶的。
心驚膽戰之余,下人們也都很納悶,自家老爺雖然人脈很廣,可從前跟洪御史也沒什么交情啊,怎么突然就如膠似漆成這樣了呢?幾天不見就如隔三秋一般,進度是不是太快了點?
也有心思靈敏的猜到了真相,那就是事情跟洪御史與老爺的幾次密談有關。
可若是根據老爺密談的時候,在附近伺候的下人聽到的那些只言片語,事情還是很有些古怪的。
因為兩位大人一直都在討論女人,而且好像還是一個身材很火爆的女人,所以,對于屠老爺焦慮的原由,眾人很快就達成了共識:老爺大概是枯木再發芽,老來再發春了。
這事兒不是明擺著嗎?
對方很可能是個大家閨秀,所以老爺只好拜托洪御史去提親,而兩人從前又沒那份交情,所以,老爺只好數度邀請對方上門,傾訴衷腸,最后才打動了對方。只是好事多磨,也不知是碰了壁還是如何,洪御史一連多日沒有消息,這才導致老爺如此焦慮。
自以為猜到了真相,下人們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都對自家老爺暗暗腹誹。
明明已經年近古稀了,偏偏還這么好色,鄞縣老家里那十幾房小妾不說,就算在京城,也有幾房妻妾在此,結果這樣還不肯罷休,居然為了納妾之事如此大動肝火真是讓人不得不鄙夷啊。
就說老爺您那身體,就算一切順利,夫人也不鬧,得以如愿以償,可即便對方身材再好,您還不是只能眼看著?明知這樣還這么急真是貪婪無度啊!
當然,這些腹誹眾人也只是在肚里做文章,哪怕是和同伴在si下里,也很少有人提起,萬一給老爺知道了,那小命就保不住了。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念頭,這一天,當許久未見的洪鐘出現在屠府的時候,下人們都是爭先恐后的趕去通報險些為了搶這個名額大打出手。
洪鐘本是心里有事的,結果也被屠府下人們的表現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啥時候變得這么受歡迎了,看這反應多熱烈啊。
他哪知道自己已經被下人們當成了媒婆,因此才搶著前去送這種消息,一般都是有紅包的,而且老爺心情若是大好,這紅包肯定也更大啊!
最終搶到頭籌之人也是如愿以償,老爺一聽洪大人來了,臉上立時便笑開了花兒,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的打賞。這樣大方的出手,在屠家絕對算是鳳毛麟角了十年也未必能等上一回所以說,這老來發春也未必就是什么壞事。
“朝宗兄宮里有消息了。”洪鐘當然不會理會下人們的異常,比起他關注的大事來說,這些下人連螻蟻都算不上。
“太好了,張永怎么說,宮中現在到底是什么情況?”屠yong急忙問道。
沒有直接的情報渠道,實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兒,但凡是經歷過成化、弘治朝的大臣們,都有著相同的感受。
想當年,哪怕是宮中有兩個太監打架,他們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可現在呢?就算皇上把乾清宮拆了,可只要拆的時候外面聽不見,那外廷就無從得知,平時倒還罷了,可在這種事關重大的時候斷了消息,那就是一種煎熬了。
“這是張永的信………………”洪鐘直接將信遞了過去,皺著眉頭道:“小弟總覺得信里有些問題,可卻說不出原因,朝宗兄素來多謀,正好替小弟參詳參詳。
“哦?”接過信,屠yong的神情也凝重了起來,“張永雖然有心匡扶大義,可劉瑾卻是鼠首兩端?這兩人確是如此,之前的信上也有提及……”他有些疑huo的抬起了頭。
“嗯,到這里,應該是沒什么問題。”洪鐘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是杞人憂天,后面還有下文。
“所以,計劃一直沒能進行,而為了說服劉瑾,張永希望你我二人前往皇城,當面對其分析利弊,并且保證日后不會對其清算?這……”屠明白了,洪鐘說的不對勁,想必就是這事兒了。
“朝宗兄明鑒。”見屠再次抬頭看過來,洪鐘很鄭重的點了點頭。
“此事的確有些怪異啊,按說這張永也是讀過書,知道大義的,怎么會……”屠yong眉頭緊皺,很是犯愁。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士大夫們可不光是以此要求皇帝,在很大程度上,這句話.們自己的行為準則。
現在的皇城是什么地方?龍潭虎xué啊,兇險的不能再兇險的地方,自己二人若是貿然闖進去,被人發現就死定了,輕則罷官,重則被按上個罪名,直接流放或者砍了腦袋也不稀奇啊!
“朝宗兄說的是,你看這事……”
洪鐘之所以挑頭張羅這事兒,主要是有天津衛的前事在,他也是不得不急,因為他怕啊,雖然皇上的棒子一直沒落到自己的頭上,可誰能保證皇上不是等著算后賬呢?
沒準兒越到后面,利息就越高,萬一要是落得跟劉東山一樣的下場,那就太慘了,所以,洪鐘很賣力。但若是si入宮城被發現,那就大勢去矣了,天津那事兒好歹還能抵賴一番,這要是入宮被抓個現行,二罪并罰還能有個好了?
所以,他覺得事情有古怪,正如屠所說,張永也是個讀過書的,咋能不懂這套路呢?士大夫能親身輕動嗎?要知道,就算巡撫指揮邊軍作戰,那也是呆在城里的,隨隨便便就在外面晃蕩的,那還有士大夫的體面嗎?
“不好辦吶!”屠yong重重的嘆了口氣。
和洪鐘一樣,他出頭也一樣有不得已的理由,楊叛兒的父親是死在他手上的,那時他新官上任,對方送了禮金來。按說這就是個例行的慣例,誰也不會說什么,要是不送反而會出毛病,那叫無視上官!
當時正好趕上了屠yong打算揚清名,他看準楊父沒有背景,得不到奧援,因此直接翻臉,以貪腐罪將其拿下,定罪之后,他也是斬草除根,直接將父子害死在了流配的路上,并將楊家女眷充入了教司坊。
事后,屠yong如愿以償,清名傳遍天下,贊譽響遍士林,仕途一路也頗為順暢。與楊家的糾葛,他自然早就拋在腦后了,一個教司坊的幼女,又能成什么氣候?無論如何也威脅不到他這個朝廷大員啊。
可世事無常,他萬萬沒想到,楊家孤女真的翻身了。差一點做了皇妃還不算啥,大明沒有后宮干政的傳統;可楊叛兒跟謝宏扯上了關系,這就讓屠yong寢食難安了,那可是瘟神,睚眥必報的瘟神!
盡管謝宏一直沒什么動作,和楊叛兒好像也沒什么關系,賜婚的時候,后者也并未名列其中。可屠yong哪里敢放松?
就算在后世,也很少有人相信,男女間會有純潔的友誼,何況是在明朝?
當然,事實也正如屠yong所料,楊叛兒留下是另有原因的,戲劇和評話都有配樂,譜曲的職責當然非楊叛兒莫屬,從遼東往來還真就來不及。
所以,屠yong很憂郁,隨著謝宏勢力的壯大,他的憂郁也是一日濃過一日,最終他選擇跟洪鐘合作,想把握住這次機會,徹底消除謝宏的威脅。
可事情就這么不順利,去,還是不去?兩難啊,去的危險不用說,不去的話也是前功盡棄,萬一張永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二人供出去,那一樣不會有好果子吃。
“宣之,以老夫之見,哪怕是有些兇險,這一趟咱們也是要去的。”相視無言,沉默良久,屠yong突然開了口。
“可是……”洪鐘很猶豫。
“老夫在書法上尚算有幾分造詣,仔細辨識過字跡,應該是張永親手所書,除非張永反水,否則這事兒應該不差。可張永反水,只以你我二人作為籌碼,似乎有些……”屠yong自嘲的笑笑,又道:“不是老夫妄自菲薄,實在不夠分量啊。”
洪鐘默然點頭,六部尚書,二、三品大員說出去很威風,不過得看跟誰比,在皇帝和謝宏眼中,他倆確實不夠分量,要是張永邀的是王鏊或者李東陽,那才差不多。
“雖是讀過些書,可那棖永終究是閹豎一流,劉瑾更是罪大惡極,若你我不出面,也許兩人會自亂陣腳,甚至做下什么倒行逆施之舉也未可知,壞了我二人的仕途是小,可誤了大事,又將天下蒼生置于何地?”
屠的語調變得高昂起來,如同在金鑾殿上慷慨陳詞一般:“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為大義而不惜自身,正是我等士人遵行的圣賢大道,宣之,此乃危急存亡之秋,進則青史留名,若是膽怯退縮,將來怕是會有不測之禍啊。”
剝去套話,屠yong的意思很明確,搏一下還有生機,而且搏贏了的話,還有意外驚喜,不然就只能等死。普通人未必聽得懂,可洪鐘也在官場混了幾十年了,如何聽不懂?
“既如此,為大明,為天下蒼生,鐘也不惜己身,愿與朝宗兄共襄盛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