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行事一向謹慎,所以,對于洪鐘等人的行動,他一直持保留態度,士黨內部,也有不少傳言,認為李閣老過分小心,太過悲觀主義了。
可是,就在他和楊廷和見過屠、洪二人的隔天,他驚奇的發現,這一次,他的不祥預感似乎再次成真了,因為那兩個人確確實實的失蹤了。
早上兩人就沒有參加朝會,等李東陽派人去兩家探問的時候,回應也很奇怪,洪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已經張羅著要去順天府報案了,這是正常反應。
可屠家人的反應就奇怪了,下人們都是神色曖昧,象是知道些什么,可一追問起來,卻都是吞吞吐吐的不肯實說;轉而拜見屠老夫人,結果也是被人冷言相譏。
他當然不知道,老太太正吃醋呢,李東陽派去的吏員只氣的七竅生煙,自家老爺失蹤了還是這等模樣,痛罵屠家人的同時,也在肚里腹誹屠治家無方。只能忿忿告辭離開。
無奈之下,李東陽只好親自出面,屠府下人們見首輔親臨,也不敢隱瞞了,把聽,以及si下的猜測都從實道出,李東陽聽完也是哭笑不得。
參與計劃的兩個人保密意識都很好,結果造成了這樣的誤解,那位屠夫人一把年紀了卻還顧著吃飛醋,結果搞得屠失蹤的消息還得自己這個外人來提醒。
按照常理,這事兒應該是屠家找自己哭訴才對啊?
就像現在這樣……
“李閣老,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我家老爺是嘔心瀝血啊,您可不能不管吶!”見李東陽都來了,屠老夫人哪里還不知道大事不好?這時她也沒了吃醋的心情,痛哭流涕的懇求李東陽做主。
嫂夫人安心便是,朝中同道不會任朝宗兄出事不管的,你先把朝宗兄出門前的經過仔細給我說說……”
嘔心瀝血?你要是真的相信自家相公的話…早先又吃什么飛醋啊?李東陽也很郁悶,他是大學士,又不是順天府尹,尋找走失人口壓根就不是他的職責范圍好吧。
可話說回來,這事兒應不應該讓順天府接手也是個問題,走失這二位不是平民…而是當朝的尚書和都御史,就這么當失蹤人口找,似乎也不太合適啊。
這件案子的案情一點都不復雜,可深究起來,卻又給大明朝開了一個先河,當朝尚書失蹤案!
從案情表象分析的話,大多數人都會得出跟屠府人差不多的結論,李東陽倒是知情人,可那倆人計議的那件事…誰敢宣之于眾?就算不考慮屠、洪兩家的安危,可各地參與此事的世家和官員怎么辦?
別看人多,可法不責眾這種事在當今天子身上卻是不通用的,一網打盡可能很麻煩,可皇上現在算后賬用的…本來就是水磨工夫。
今天找個借口搞掉倆,明天再尋個茬子罷了仨,從皇上正常上朝那天起到如今,不知不覺間,士黨的損失已經非常慘重了。
雖然地方上的損失相對較小,除了三大邊鎮之外,只有京畿和山東、河北有比較大的人事調整,可朝中卻是損失損失慘重…而且損失的都是中堅力量…比如山東巡撫朱欽就是其一。
何況,這種趨勢也表明了皇帝的決心…皇黨勢力大漲的同時,士黨也是人人自危。
最直接的影響就是,今年朝廷從地方上收繳稅賦比去年順利了很多,中堅覆滅的同時,鼠首兩端,準備騎墻的人卻多了不少,士黨再想和去年一樣,在天下范圍內掀起政治風潮是不可能的了。
在這種情勢下,李東陽怎敢把真相宣之于口?就算發生的是最糟糕的那種情況,也就是那二人被皇帝秘密逮捕,并且嚴刑拷問,得到了事實真相,李東陽也是要抵賴到底的。
畢竟那兩個人起的主要是奔走之力,所知有限,真正居中策劃的,是他和王鏊、楊廷和這些士黨領袖。
所以,這宗失蹤案讓他感覺非常棘手。
找人,士黨能調動的資源太少,京城這么大,光是一個順天府頂什么用?請皇帝下詔,調動錦衣衛找人,先不說那人本來就很可能是被錦衣衛抓的,就算不是,李東陽也想不出,自己憑什么能讓正德幫這個忙。
聽了屠家人的描述之后,他覺得前景更不樂觀了,這事兒死無對證啊,倆人偷偷momo出去的,除了自家人之外,就沒人知道了,這要上哪兒說理去呢?
“嫂夫人且寬心,對于朝宗兄得去向,老夫已經有了些眉目,等和朝中諸位同道商議過,就會采取行動。在這之前,嫂夫人務必稍安勿躁,不要走漏了風聲,以免歹人見勢不妙-,對朝宗兄下毒手就糟糕了“李閣老,您的意思是,我家老爺被人綁架了?”屠老夫人吃醋時雖然有些沖動,導致智商有點下降,可平靜下來之后,她還是很精明的,一聽李東陽的話,就立鍘聯想到了某種犯罪模式。
“也許是吧。”李東陽其實也不是純粹瞎編,除了對方沒提出要贖金之外,其實屠二人還真就和被綁架了差不多,當然,這是他的猜測屬實的情況下。
“總之,嫂夫人只管安心等待,約束府中上下,千萬勿要走漏了消息。”之所以反復叮囑,也是因為這事兒實在太過驚秫,而且傳開之后,很可能會影響士大夫的形象。
“老身知道了。”見了李東陽凝重的神色,屠夫人鄭重其事的點了應了下來。
若是從前,李東陽八成會召集眾臣,商議對策,不過這一次,他卻沒有這樣做。
雖然沒有確切的情報,可對為皇帝刺探情報的那個午夜系統,他也依稀有所耳聞。單從名字上,他當然沒辦法得知詳情,哪怕知道了午夜的頭目的代號叫麗兒也沒用,若不是無關緊要,這種消息本來就不可能泄lu出來。
知道了有這么個比廠衛更恐怖的情報機構的存在,李東陽當然不會和大張旗鼓的行事了。要知道…在皇權壓倒xing的實力面前,現在的士黨只能韜光隱晦,暫避鋒芒,已經日漸有轉入地下工作的趨勢了,在這種時候,李東陽又怎敢暴lu太多同道出來呢?
最后…他也只能佯裝無事的去了楊廷和的府上,他們這些大人物早就被盯上了,想藏也沒得藏。
“…………介夫,你意下如何?”詳細的將事情始末,以及自己的分析解釋了一遍,李東陽飽含期待的看著楊廷和,希望對方能指出自己的錯漏,提出一個不那么可怕的可能xing,他確實很希望是自己太過悲觀了。
“西涯兄所慮即是…以小弟想來,洪宣之他們很可能就在…………”楊廷和沉吟良久,再抬頭時,聲音已經有些暗啞,他目視紫禁城方向…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若真是這樣,又當如何解救?介夫可有良法?”達成了這樣的共識,李東陽心中也是咯噔一下,雖然將話問了出來,可實際上,他心里也知道,八成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怕是很難………………”楊廷和搖搖頭,“以你我昨日所見…洪宣之他們八成是自投羅網的…而宮內又是這個情形,幾乎可以斷定他們是中了陷阱。若是只想罷二人的官…本也不需要這么麻煩,所以,那邊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可同僚一場,我等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吧?”這些因果,李東陽如何不知道,可他還是覺得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得努力一下才說得過去啊。
“當然不能,明日早朝,我等應該向天子力諫才是,至少得調動廠衛以及五城兵馬司搜索京城。”楊廷和斷然說道。
“介夫此言………………”楊廷和的話前后矛盾,讓李東陽有些費解。
“西涯兄,你是關心則亂啊。”楊廷和沉聲道:“你想想,今日皇上能用這種辦法對付洪宣之和屠朝宗,他日你我以及朝中諸位同道又豈能獨善?皇上受了謝宏蠱huo,可先前的作為,總還算有法可循,可若是開了這個先例,日后朝堂又如何能夠安寧?士人受到的壓迫豈不更嚴重?”
李東陽先前只顧著要救人了,還真就沒楊廷和想的深遠,這時仔細一思考,額上冷汗也是涔涔而下。
事實如此,這一年來,正德的作為讓士人們痛心疾首,可說到底,他的強勢也還沒超過洪武、永樂二朝。士人們的口味被先前的弘治、成化幾位皇帝養刁了,因此才會對強勢皇帝這么不適應。
但今天這事兒就有點過火了。
刑不上大夫那是古訓,大明律里根本就沒這條,是士人們掌權之后,約定俗成的潛規則。所以,正德先前殺劉大夏也好,或者幾個月來的大裁員也好,在大明都是有先例可循的。
傳首九邊固然夠狠,可太祖皇帝的剝皮添草也算不上多仁慈,因此,對于正德行為,士黨們還能捏著鼻子強忍。
可現在明顯不一樣,想抓就抓,想殺就殺,連個招呼都不打,皇帝的作為已經屬于恐怖政治的范疇了。單是大裁員,士黨內部就已經人人自危了,若恐怖政治也大行其道,那誰還敢ting身而出維護正道啊?
“士人與天子共治天下,本就是太祖開國之際,害怕日后天家會出不肖子孫,皇權不受限制,進而危害大明江山而定的國策。而當今天子的所作所為,正在挑戰太祖定下的祖制,縱然不能救回洪、屠二人,我等也應該讓皇上知道,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楊廷和語氣越來越ji昂,到了最后更是拍案而起,話語擲地有聲。
“介夫說的不差,就如此吧。”李東陽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xing,立時便下了決斷。-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anm)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