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圈起來待宰
喧囂過后是平靜,大同城如此,京城也是如此。
自圣駕出京,冠軍侯緊隨其后開始,京城人便一直有些動蕩不安。韃虜入侵對大明人來說是常有的事,可這一戰,卻因為交戰雙方的身份,以及從前的故事,再加上戰爭的規模,變得有些不同了,涉及天下之大勢,并牽動天下人之心。
不過,謝宏離開前的布置還是相當有效的,或是情愿或是不情愿,各個衙門卻都運作如初,效率還更高了些,各種物質源源不斷的向宣府輸送了過去,再沒有正德離開之初的混亂。
衙門運作井井有條,人心也漸漸安定了下來。等前線的戰報接連傳來的時候,京城就更加平靜了。
百姓們滿足于韃虜見到圣駕,便望風而逃的事實,皇權至上,讀書人并非盡信,可在普通人心中卻是深信不疑的,皇帝代表的就是華夏正統,能以威勢嚇退韃虜自是理所應當,令人自豪的。
官員們的心思就要復雜得多了,小王子在誘敵深入,皇上毫不猶豫的中計,這件事讓他們很是松了口氣,緩解了天津遲遲不見動靜,給他們帶來的焦慮,也讓陸完少挨了幾句罵。
只是中計歸中計,正德中計的過于果斷,卻也讓不少人有些不安,若是正德自行做的決斷,事情倒也在情理之中,少年天子本來就是這么個性子。可是,謝宏既然已經和皇上匯合了,那小王子的計謀就不應該這么順利才對啊?
可疑慮歸疑慮,賭注已經推出去了,賭局也開始了,除了前線那些人之外,其他人都只能看著等結果。在這一刻,位高權重的大臣和尋尋常常的百姓是沒有任何區別的,都左右不了事態的發展,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大臣們很煩悶。
不過,更煩悶的卻還在后面呢,幾乎就在江彬率兵進入大同城的同時,也有兩騎快馬帶著凜冽的西北風,一先一后的進了京城。
先前的一騎直奔侍郎王瓊的府上,后面那個落后了些,卻是一路狂奔著進了北鎮撫司,隨即,京城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了。
“老爺,這寒冬臘月的,又剛剛下了雪,一定要現在出城嗎?”
“少廢話,趕快備車,細軟什么的都不要了,去永定門,快,再快點。”王瓊的臉比屋檐上的雪還白,比起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大冷天的出門算什么?
剛收到的信,是王朝在正德抵達寰州之前發出來的,世家子到底不同尋常,王朝雖然不通兵事,可做事還是很謹慎的。得到了應州戰報的第一時間,他就派遣了心腹快馬往京城報信了。
這樣既可以讓老爹有個準備,給王家留個后路什么的,同時,也將大同這邊的動向告知京城,讓京城方面心里有數,以做配合。
可看在王瓊眼中,這也只能是個逃命的信號了。京城是那君臣二人經營最久的,在屠刀的威脅之下,士人們破壞近衛軍補給的計劃完全失敗了,而陸完走前信誓旦旦保證的天津攻略,也遲遲不見動靜。
所以,就在大同的士紳們期盼京城有所動作的時候,京城的士人們又何嘗不是將希望全部放在了大同,放在了異族騎兵身上?
小王子既敗,士人們也隨之一敗涂地,大明的最后希望,就在江南了。
在王瓊的死命催促之下,總算是收拾停當,說是這樣,可實際上,除了載著老婆孩子的兩輛車,還有幾個心腹隨從之外,老王頭什么都沒帶,就算不知情的人看來,也是一副要逃亡的架勢。
“將信給楊閣老送去……”老王總算是還有點良心,馬車出門,他終于還是打發了一個家丁去給楊廷和送個信,算是盡點同道之誼,讓他們死也死個明白。
從這一點上來說,王瓊的見地是比韓文要高些的,他知道非常時刻,不能有遲疑,更別提召集眾人商議了,人越多效率越低,能不能商議出個結果,本就在兩可之間,即便能順利的達成了共識,恐怕瘟神的后手也要到了,到時候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所以,上了車,王瓊也沒有放松,一路急催,好懸把馬車給催到了溝里,可老頭卻連眼都沒眨一下。
本來王夫人還有些埋怨,可見了這般情形,她也不敢再說了,自家老爺很有城府,但絕對不是那種涉艱險如履平地的人,連自身安危都不顧了,那只能說明當前的形勢緊迫到了極點。
車行甚急,不多時,高大的永定門便遠遠在望了,無論是王瓊還是眾隨從,都是稍稍松了口氣。對王瓊來說,北京城已經變成了龍潭虎穴,離開這里越遠,那就越安全。
他甚至已經開始琢磨到了江南以后的出路了,目前的形勢,若是往好了想,那就是寧王進兵順利,等正德回返京城的時候,他已經席卷江南,進而號令天下,有進取中原之勢了。
可經歷了這么多挫折之后,王瓊已經不敢抱有那種幻想了,有瘟神在,那種好事兒肯定不會落在自己這些人頭上,只希望自己到達南京的時候,寧王已經兵臨城下了。
南京雖然兵多城雄,可那里的城墻從來就沒用上過,靖難之役那時就是如此,城里都是墻頭草,只要大軍臨城,他們很快就會打開城門投降了。
若是這樣的話,至少在明年之前,應該沒有什么危險了,至于能不能劃江而治,成就南北朝的局面,還要看后續的發展。
王瓊棄眾而逃,未嘗不是存了讓謝宏大開殺戒,激得天下反亂的心思。別看在京城被打壓得象一群孫子似的,可京城這些人的潛勢力卻大得很,一旦他們被屠殺,那些與他們有牽扯的人八成會害怕被牽連,以至于鋌而走險。
能不能劃江而治,這很關鍵,畢竟遼東的海軍很強大,隨時可以威脅沿海地帶,而近衛軍能在正面戰場上打敗小王子,實力也不可輕忽。就算寧王取下了南京,席卷了江南,可若是光憑防守,一樣是防守不過來的。
若是圣駕火速回返,然后即刻出兵救援南京又當如何?難道要去廣東,接著流亡海外……還沒等王瓊把這個問題想清楚,就被一陣馬蹄聲驚醒了。
“老爺,后面有人追上來了,好像是緹騎……”隨從的聲音打著顫,到這份兒上,再傻的人也能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加速沖……”王瓊只覺一腔熱血都涌進了腦子里,差一點點就把心底里那個最迫切的愿望喊了出來,萬幸的是,他心里還存了一絲理智,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現在北京城主事的已經不是那個千戶周遠了,御駕親征的消息傳出去后,錢寧很快就收到了消息,他親身回返的同時,還帶回來了幾千緹騎。這也是王瓊能立下決斷逃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京城,或者說北方數省已不可為。按照正德離開前的命令,緹騎應該是盡數回返才對,彈壓京城局勢的同時,可能還會分兵和禁軍一起,去宣府救援。
而錢寧身邊本來就有幾千人的大隊人馬在,既然他都已經回來了,沒可能只有這么點人跟回來,要知道,出京的緹騎可是有五萬之眾呢。剩下的人在哪里?不用問,肯定是留在地方,準備彈壓有可能發生的變亂唄。
緹騎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北方幾省的地方軍,彼此間又有統一的指揮,這樣的情況下,縱是有再大規模的叛亂,也會在開始的時候就遭到鎮壓,絕對沒有成功的希望。
所以,王瓊才會當機立斷的逃亡,他對京城,和北方的局勢已經徹底失去了信心。可誰能想到,以他逃亡的速度之快,居然還是功虧一簣了,在城門口被追上了。
強沖是不可能的,城門的守軍已經有了警惕,他身邊這點人本就很難沖得過去,而且沖過去也沒用,憑這兩架馬車,難道能跑得過番子的輕騎不成?
就在他猶豫不定的當口,輕騎已經超過了馬車,直奔城門去了,很顯然,對方不是來追捕他的,而是來封鎖城門的。
可王瓊一點都沒感到慶幸,他頹然坐倒,有氣無力的吩咐道:“不用再走了,回去吧……”
“老爺,是回府嗎?”在王瓊聽來,車夫的問題像是在譏諷他,不過他知道這個心腹是無心的。往常有了大事的時候,他都會跑去跟那些同道聚在一起商議,可今天……
“王來,你送夫人和少爺回府,老夫要去楊閣老府上拜會。”算了,還是死馬當活馬醫吧,王瓊嘆了口氣,先不說楊廷和未必知道自己打算私逃,就算給旁人知道了,估計也沒人有心情拿這事兒做文章了。
應州大捷,而后瘟神在第一時間封鎖了京城,他要干什么,還用說嗎?不就是要把自己這些人先圈起來,然后等皇上回來再行處置嗎?
自己這些人還有個朝廷大員的名頭,可實際上卻已經變成了一群圈起來待宰的豬,這種時候,誰又會笑話自己這只掙扎著想越獄的同伴呢?誰有機會,誰也要跑啊。如今也只能盼望寧王那邊給點力吧,否則的話,這大明的江山,算是徹底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