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一個商學的理念可以用來解釋這件事……”開.始還小心翼翼的,不過長篇大論了一番,李兆先的興致也起來了,將自己的最新心得講了出來。
“商學?”從談話開始起,楊慎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可這時眉頭卻動了動,驚訝的輕咦了一聲。
“嗯,是商學。”李兆先肯定的點點頭,“商學里面有一個壟斷的概念,大致就是說,某個商家在其從事的行業中,擁有了絕對主導的地位,在定價、成本控制上,都有足夠的話事權······這樣就被稱為壟斷。”
李兆先的解釋沒用到多少專業名詞,很容易理解,楊慎想了想,然后點點頭,表示理解。
“除了某些特殊行業之外,壟斷都是開始有好處,然后很快就會變成桎梏的······壟斷的地位會壓制其他人的成長,壟斷者自身也會失去進取心,每一次壟斷,都是一個盛轉衰的過程。用修,你不覺得,這種情況,跟華夏千年以來的興衰很相似嗎?”
“確實很相似……”
儒家對朝堂的壟斷可不就是如此么,開國之初,儒家獨大,可以排除異聲,將資源整合起來,全力投入到各種建設工作之中,效率很高,政治也相對清明。
可用不了多久,情況就會改變。壟斷了朝堂之后,士人們迅速失去了進取心,對開疆拓土,擴大王朝的影響力沒有半點熱情。因為他們害怕有其他人會借機成長,威脅到儒家子弟的地位,宣宗時代,放棄安南就是明例之一。
從秦朝開始,安南就是華夏的一部分,直到五代十國時期,才第一次分裂出去。大明開國后,成祖朱棣以恢復漢唐故土為由,遣張輔率兵南下深入安南,第二年,便消滅了篡位的胡氏政權,得州府四十八戶三百二十萬。
不過,就在二十多年后,文臣們就忽悠著宣宗皇帝召回了王通的八萬大軍,罷免了交趾布政司,放棄了那塊華夏固有的領土。
對鄭和船隊的打壓,禁海的施行,對北疆韃虜的守勢無不出于這個目的,他們自己沒興趣,也不想讓別人落下好處,在士大夫的主導下,大明固步自封,開國百多年,幾乎毫無寸進,甚至在很多方面還倒退了不少一如火器,又如航海技術。./
“壟斷久了,不光會讓人失去進取心而且還會讓人自大,儒家先賢不會錯的理念,八成也是由此而來。所以啊,朝中不是沒有聰明人,那些大人們都精明得很朝中也不是沒有清廉持身,心念黎民的好官,可他們首先要維護的,是體制的安穩,這點是高于一切的。”
彎腰捧起一捧白雪,然后翻過手掌將那片晶瑩散落在風中,渀佛某種祭奠一般,李兆先緩緩說道:“用修,楊伯父不是被誰逼死的,若一定要說有,他也只是被某種陳腐而不合時宜的體制所逼,這體制也已經走到了末路,想要重新有所建樹,只能破而后立,只可惜,楊伯父卻沒能看清這一點。”
楊慎認真的看著李兆先,嘆息著搖搖頭道:“李兄,你的意思我明白,而且我也理解······只是聽到了一些消息,一時間難以接受啊。”
在傳統的熏陶下,在楊慎的心目中,狀元之才,拜相入閣的父親,無疑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也是他一直憧憬著的偶像。突然變成了勾結韃虜的罪人,委實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何況父子親情又豈能割舍,就算不打算報仇,他心里也是難過的。
由于嘉靖年間的變故,楊慎流傳到后世的,只有他作為才子的名聲,和正德年間的少許事跡,政治方面的傾向和成就,并沒有多少記載。實際上,由大禮儀事件中的表現就能窺得一二,在遭遇變故之前,這位才子是個性情耿直的人。
這種性子讓他學起律法來如魚得水,可面對眼下的這種復雜情況,就不是他所擅長的了。桂園中一片寂靜,茫然四顧時,也很容易讓人觸景生情,心生悲戚,以至于他久久不能脫離而出。
“逝者已矣,光陰難追,”像是在安慰,可李兆先的語調卻激昂起來,“用修,打起精神來!舊的、陳腐的東西已然離去,還害死了伯父,你我何妨不盡力一試,讓新的大明更快的到來,來的更加轟轟烈烈,不讓這種悲劇再次重復呢?”
“李兄······”比起安慰,還是這樣的激勵更有作用,楊慎猛的抬起了頭,本來無神的雙眼中,也泛起光來。
“嘩!”
李兆先見激勵奏了效,正待趁熱打鐵,讓好友徹底振作起來的時候,忽然聽到北面傳來了一陣震天的喧嘩聲,渀佛春雷一般,搖撼著腳下這座雄●、,使其為之震顫不已。
“是安定門,皇上回來了!”能讓京城百姓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又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結合眼下的情況,李兆先迅速做出了判斷,這判斷相當準確。
兩人剛剛轉過頭,驚天動地的‘萬歲,聲也響了起來,聲音有些參差不齊,可卻保持著相同的節奏,不是有人在指揮,就是有人在引領
在整個大明,最經常喊這兩個字的,就只有近衛軍了,堅守不退時會喊,沖鋒時會喊,戰勝了一樣會喊,萬歲二字對他們來說,就是勝利和輝煌的代名詞。
連日日上朝、恪守禮儀的朝臣們,喊這兩個字的頻率也沒有他們高。
北方按星宿屬玄武。玄武主刀兵,所以出.兵打仗,一般從北門出城。
德勝門和安定門同屬京城九門,并且同在北方,遇到戰事自德勝門出兵,由安定門班師,是大明的慣例,當初成祖北征的時候,就是如
德勝門的寓意是“以德取勝”,取的是“旗開得勝”的兆頭,安定門的寓意則是‘太平安定,。
“愿我大明千秋萬世,永保太平安定。”現在趕過去肯定是來不及了,李兆先也顧不得再安慰好友,眼望北方,想著百姓歡迎英雄凱旋,軍民共呼萬歲的場景,他也是心神搖曳,不由喃喃自語起來。
“愿我大明百姓,永不再受外族荼毒。”其實也用不著他安慰了,雄師凱旋的激勵,遠遠超過了言語所能達到的范疇,心神激蕩之下,楊慎也是肅容而立,默默的禱誦起來。
常春藤書院是在長安街以南,宣武門以北的城西,離安定門還很遙遠,隔了這么遠的距離,兩人尚且感受到了歡迎將士凱旋的熱烈氛圍,現場的場面如何,就更不用說了。
人們都是用力揮動著手臂,用盡全身力氣吶喊著。很多本來打算先在隊列中尋找自家兒郎的人,也都受到了這股熱烈氣氛的感染,他們忘記了最初的目的,又或將每一個少年都當成了自家的兒郎,只是忘情的歡呼著。
今天來的人,在正德出京的時候,也多半都去了承天門,然后一直送到德勝門,不過是兩個多月之前的事,人們的記憶還很清晰。
那時的近衛軍將士們,雖然甲胄鮮明,體格健碩,顯得非常威武雄壯,可人們看在眼中,卻總覺得有些不安心。那一張張臉上,大多還帶著稚氣,對手卻是兇殘成性的韃虜,再怎么樂觀的人,也會有些憂慮
盡管當時為正德和近衛軍們的信心所感染,沒人表露出來,可事后眾人還是相當擔心的。當謝宏緊隨正德之后西去時,累積起來的憂愁一下爆發了出來,使得當時的氣氛很有些壓抑。
現在,新年已過,少年們都長大了一歲,可從外表看來,他們長大的卻并不止一歲。
寒冬之際,兩月轉戰千里,這樣的經歷使得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風霜之色
出京之前,近衛將士都是銳氣十足,讓人有種剛不可久的擔憂,可如今,銳氣尚未消,他們的臉上又多了堅毅之色,讓人看著放心了不
最明顯的改變,還是他們身上的殺氣。以前的近衛軍名頭很大,可真正經過實戰的,卻只有最初的那三千宣府子弟,剩下的人,在外界的觀感中,好像就是陪正德玩的玩伴罷了。
可現在不同了,無論是默然行進,還是高呼口號,整齊的隊列中有股沖天的殺氣油然而起,即便是沒上過戰場的人,也能輕易的感受得到。
更響亮的歡呼聲卻是送給謝宏的,改變,大捷,希望,都是這個少年帶來的,盡管他還沒實現,那個曾經獨一無二的冠軍侯立下的豐功偉績,可人們卻堅信,那一天遲早會到來的。不就是封狼居胥嗎?對侯爺來說,又很難之有?
當然,隊列中最顯眼,風頭最勁的不是近衛軍,同樣也不是謝宏,有正德一朝,只要朱厚照出現的地方,就沒人能蓋過他的風頭。
很難得的,正德穩穩當當的坐在了車上,意氣風發的向道路兩旁的人群招著手,不過,沒有人會誤會他是長大了,所以轉了性,因為他會坐在車上的原因很明顯,看了的人都知道。
皇上不但打贏了仗,而且還帶了個媳婦回來,看著正德得意洋洋的表情,人們紛紛慨嘆,果真是衣錦好還鄉啊。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