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斗前雙方早已簽好字據,白紙黑字擺在眼前,吐蕃人只有‘愿賭服輸’一條路可走,紅波衛親自出馬,封了胖子商人留在客棧中的全部財產,值得一提的是這支商隊剛剛交辦了自己帶來的貨物,還沒來得及采購南理特產,這次宋陽贏下的全是真金白銀。
在青陽百姓的哄笑里,吐蕃人除卻衣衫、飾物,只剩短褲遮羞,羞憤欲死溜溜逃走,臨走時胖子首領還想帶上啞巴,卻被宋陽攔了下來:“全部身家,不懂么?奴隸歸我了。”
胖子咬牙,轉頭帶著人走了。啞巴早就被挖出了,服下傷藥后就也轉醒過來,目睹眼前一切,知道自己從此換了新主人,對著宋陽虛弱點頭。
宋陽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傷得不輕,不過放心,很快就能好起來。”
啞巴聽得懂漢話,再次點頭,閉目睡去。
待吐蕃人敗走,公主殿下也沒對宋陽贊賞兩句,在任小捕看來,宋陽大獲全勝似乎本來就是應該的事情,雖然她也不明白自己對他是從哪來的信心。
但是對曲氏夫婦這兩位歌者,任小捕著實褒獎了一番,最后道:“有這等技藝,當初上臺獻藝的時候就應該拿出來才對,你們兩個也不用再下臺了,中選,入座吧。”
兩口子又驚又喜,忙不迭跪下謝恩。
秦錐在西關十幾年,心中早就恨極了吐蕃人,眼見對方灰溜溜地逃走,丑陋漢子先是哈哈大笑,而后又咬著牙自言自語:“今年高原上的雪最好能來得更大些,徹底埋了這群番子!”雖然是詛咒泄憤,但秦錐的話也不是‘無稽之談’,最近這幾年里,吐蕃高原的冬天的確越來越冷,一年比這一年更難捱……
吐蕃人鬧了這一場,讓‘選賢’趣味大增,但也耽誤了不少時間,此刻天色已晚,到了這個時辰本應就此散場,等明日再選。
不過報名參選之人所剩無幾,只還寥寥幾十人,任小捕不想再拖一天,傳下令去讓后面的人繼續登臺,今晚全部選完。臺下百姓的興致全都不久前一連串的變故被挑撥起來,誰也不愿就此散去,聽到公主諭令自然又是一片歡呼。
不過接下來的獻藝陳善可乏,再沒有奇特之處,一個接一個的落選。不久之后,小吏唱號聲再度響起:“最后一人,陳返,青陽州九垸鄉人士,花甲年紀,獻技…武藝。”
最后一個仍是武者,三天里看得最多的就是上臺練功,但一個人耍得再好,也不如兩人對戰來得精彩,心思還沉浸在剛才‘打鐵一戰’的百姓們未免有些失望了,不少人準備離開了。
隨著唱號聲,一個毫不起眼地布衣老漢邁步登臺,可才邁上一步,臺下百姓就異口同聲,納悶地‘咦?’了一聲。
第二步、第三步……到他邁上第三階,納悶的語氣終于變成轟轟地驚呼聲!
布衣老者陳返登臺,一步一步踩在臺階,十余級臺階很快走完,可他并未‘升高’半寸……而偌大高臺,竟已與地面平齊。
陳返登梯,每一步都把高臺‘踩’矮一截。要知道臺階雖與高臺相連,但也只是普通的木匠功夫,靠著榫子和鐵釘固定在一起的,陳返踩在臺階上,足下勁力卻能穿透整座高臺,將其穩穩‘夯’入泥土,這是何等本領。
天干一品,甲頂宗師。
莫說一品甲字,即便乙字宗師也大都是不出世的隱者,南理魁堂為朝廷網羅高手百多年,在出事前也只有一位乙字大家,突然冒出來的這位布衣老者,讓所有人都駭然呆立。
一品宗師,想要什么不都是唾手可得么,還要‘選賢’?
又有誰能想得到,青陽選賢到了最后時分,竟來了個真正的絕頂人物。
陳返‘登臺’,既不行禮也不搭話,雙手背負身后漠然而立。
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可包括宋陽在內臺上所有人學習過武功的人,都恍惚里多出一個感覺:好像人到山腳下、抬頭仰望絕頂時,那整整一座大山沖碎目光、仿佛隨時會撲面壓下的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瘋狂長大,唯獨自己卻不停地縮小、縮小、縮小!
渺小而無力,似乎陷在夢魘中無力自拔。
陳返的確沒動手,可那份洪浩氣勢,明明無形卻仿佛有如實質,此刻從他身上盡數綻放,毫無保留。
溶于環境,化氣為勢,席卷于‘高’臺,但也只有武者才能體會,臺上的司馬大人、二傻等這些不諳武功之人全無任何感覺。
一眾紅波衛身處無形重壓下,個個都不好過,但他們護衛有責,不能退卻半步,秦錐沉沉吸氣,開口:“前輩…請適可…而止。”
短短七個字,卻要分做三次才能說全。而他的聲音剛落,臺上眾人身上陡然一輕,重壓消散無形。秦錐松了口氣,打出手勢示意其他人小心保護公主,自己則踏上一步,對著陳返認真施禮,可還不等他說話,忽然一聲飽含痛苦的悶哼聲,從他背后傳來……宋陽。
秦錐聽出是同伴的聲音,回頭一看當即大吃一驚。本來坐在座位上的宋陽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雙目緊閉額頭大汗淋漓,右臂肌肉高高賁起,握著半截殘刀橫護在身前,身體篩糠般的顫抖著。
老者陳返的目光也落在宋陽身上,目光里并無敵意,只是略略帶了些驚訝。
事情和秦錐想得不一樣……他雖然出聲請對方‘適可而止’,但老者陳返并未收斂自己的氣勢,秦錐和眾多紅衣衛之所以會覺得周身輕快壓力不再,則是因為:一品宗師散出的無形壓力,都被宋陽一個人引了過去、接了下來。
這一點不但秦錐,就連兩個當事者事可先也沒想到。
尤太醫傳下的‘龍雀之道’,外性賁烈內性悍勇,如果用神獸做比,當如神龍次子‘睚眥’,暴躁剛烈、嗜殺好斗。
宋陽修習‘龍雀’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進步神速,到了現在也隱隱有了自己的‘威風’。
當老者陳返的綻放氣勢,席卷臺上眾人時,‘龍雀’立刻有了反應,即便強弱相差如天地,宋陽體內這股霸道勁力也毫不猶豫,全不受控制卷揚而起去反沖對方。
老者一早就察覺到宋陽的抗力,開始的時候陳返心中并不在意。剛才他已經見過宋陽出手,心中固然詫異此子年紀輕輕就有了逼近天干丙字的實力,但宋陽和他差得實在太遠……從丙到甲不過兩階距離,不過武學境界越往高處就差異越大,莫說現在的宋陽,就是尤太醫全盛時、乙字宗師戰力,在陳返面前也不必嬰孩來得更結實。
可是在宋陽幾次逆襲之下,老者散于體外的威勢竟被激怒了似的,不等‘主人命令’,就放棄其他所有人,集結一處向著宋陽兇猛撲去!
不是‘氣勢’成精不奉主人號令,之所以會如此原因很簡單,老者的潛意識中覺得宋陽是個威脅。即便老頭子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但他的威勢已經雖著主人潛在的心意流轉,猛攻宋陽。
真正的‘意氣之爭’,與力量無關,也不存殺伐。
氣勢源于修煉內功時對天地自然、對處世為人的理解,即便再如何強大,也不足以致命,這只是一份‘威風’、一份‘威懾’,或者說是一種‘告誡’。
陳返露出了一個笑容,心念流轉中精氣內斂,又變回了那個毫不起眼的布衣老漢,對著宋陽點了點頭:“很有意思的功法,娃娃,你師父叫什么?”
咕咚一聲,宋陽幾乎是摔坐回自己的座位,重重喘了幾口氣,隨口把自己小學班主任的名字告訴了對方:“張玉石。”
而此時,公主所在的帷幔挑開,任小捕身著盛裝,頭戴輕紗遮面,走了出來,全不在意自己的尊貴身份,按照民間晚輩之禮,對老者陳返斂衽:“任筱拂見過前輩。”
陳返不再理會宋陽,也沒太多傲氣,但說話直截了當:“不敢當,請問公主,老漢中選了么?”
任筱拂點頭:“前輩神技,肯來參選是我南理之福,自然中選。”不讓民間武者去大燕參加一品之擂,是早就內定好的事情,可并不代表南理從此就不再拉攏高深武者。任小捕以玄機公主的身份親自出面,足見一斑了。
至此,青陽選賢終于告以段落。三天的高臺獻藝中,前面兩天半都一無所獲、場面平平,誰也沒想到到了最后半日好戲連臺,相馬、馴鳥、公主斷案、鏘鏘少年強、喝酒唱歌燒開水外加一場驚人惡斗,以及最后把高臺踩入泥土的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