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  第三章 骨勇

類別: 架空歷史 | 歷史小說 | 活色生梟 | 豆子惹的禍   作者:豆子惹的禍  書名:活色生梟  更新時間:2024-06-08
 
皇帝和胡大人在御書房商討‘國家大事’的時候,一眾奇士都返回驛館,宋陽沒閑著,直接去找南榮,請她幫忙給自己易容。

不知是對鳳凰城的氣候有些不適應,還是對南榮的易容藥物過敏,宋陽沒完沒了地打噴嚏,“有人念叨你!”南榮的心情似乎不錯,少有地笑了。

南榮右荃的易容本領著實了得,宋陽這次要辦大夫,在她妙手之下,當真就是個名醫模樣,花甲年紀,沒道理可講,任誰一看過來,都會覺得:哦,郎中。

不止抹去本來面目,連身形都改變了,扮好后宋陽匆匆出門,直奔紅波府,任初榕早都在等候了,可是在見到他的時候還是略顯遲疑,扮得的確出色,承郃郡主完全吃不準,來人究竟是不是宋陽……隨承郃進入紅波府,輾轉來到后宅、任小捕的房間,才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小捕睡著,身上蓋著一方薄被,真的是形銷骨瘦,上次見面時還是俊秀健美的女子,此刻藏在被子下,只有那么淺淺的一團。宋陽放輕腳步,悄然上前,輕輕搭住了她的脈……問診并未花費太多功夫,思勞成疾是‘最簡單’的、也是最難治的病癥,病根最終是落在宋陽身上的。

現在宋陽回來了,最‘難解’的那一步已經迎刃而解,只要先助她行血強氣、增強一點體質,再把好消息告訴她,繼而再稍稍調養,小捕很快就能恢復。

終歸不會有事。愧疚不曾稍減,但心緒輕松許多,宋陽對任初榕點點頭,示意兩人出去再開方、說話,以免打擾了病人,可就這個時候小捕醒了。毫無征兆的,好像感覺到什么,她睜開眼睛,手腕一翻,拉住了宋陽還按在她腕子上的手。

任初榕上前一步,微笑著對小捕說:“這位是新請來的大夫,給你看病…乖了,沒事,再睡一會。”說著,伸手去輕撫妹妹的頭發。

小捕略顯失望,手放松,對宋陽露出個歉意笑容:“剛做夢了,唐突先生,失禮處還請……”說到這里,她望到了宋陽的眼睛,整個人都隨之一愕,口中說話戛然而止。

只一個瞬間,小捕的神情變了,恍惚、吃驚、不敢置信、還有濃濃濃濃的委屈,小小的身體都在顫抖著,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抬起,伸到宋陽面前,仿佛想要去摸他的目光。

下一刻,小捕忽然笑了:“是你。”

宋陽易容了,沒人能認得他。可她認得,沒道理可講,她就是認得,她就是知道,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真的摸到了宋陽的目光。那樣的幸福,眼前的晦暗在剎那中崩碎,一切陡得明亮、炫目,誰照亮了這個世界呵。

小捕的笑容還來不及完全散開,積壓在心底、把她整個人都徹底壓垮的沉重擔憂,就完全爆發開來,小捕從床上掙扎著爬起,雙手死死纏住宋陽的脖子,再不肯絲毫放松,想在他耳邊說些什么,只是所有的想念到了口中,全都變成哭聲。

拼命壓抑著,在他耳邊大哭,會吵得他頭疼吧……可哪又壓抑得住。

小捕嚎啕大哭,毫不計較這樣激烈的情緒,真的會要了自己的姓命。

手上微微用力,壓住脖頸間的大筋,小捕很快昏厥在宋陽懷中,雙臂卻仍抱著,沒有絲毫的放松。

抱了一會,宋陽把小捕放回榻上,順勢抹掉了自己的眼淚,轉回頭對任初榕道:“我開方、你抓藥,現在就治病”說著,停頓片刻,他又輕聲勸道:“你也別哭了,沒事。”

一向穩重大方的承郃郡主,此刻也哭成了個淚娃娃。

……宋陽與小捕重見紅波府的時候,燕國兩路反賊的魁首,顧昭君與帛胖子,已經抵達南理北界,兩個人都手下都已趕到,接應到各自的首領。

兩個人各有事情要忙,一進大燕就會分道揚鑣,道別之際,帛先生笑得客客氣氣:“顧老爺,您走南闖北、見識廣博,看人的眼光那是決計不會有錯的。”

對顧昭君而言,直到此刻與手下匯合,這一年多的‘流亡’曰子才算真正結束,心情著實不錯,笑著應道:“論起看人,帛先生只有比我更強的份,不用客氣了,你有話就直接說。”

“我們這些大狗小狗,聞聞嗅嗅還成,鼻子不算差,可眼睛就差遠了。”帛先生一貫是要客氣到底的:“顧老爺認識宋陽的時間長,對他了解多,我就是想問問,您老怎么看我家姑爺?”

顧昭君雙手揣在袖中,稍稍尋思了下:“骨勇。”

古時先賢,將天下勇士劃分四等,最低等是‘血勇’,心中憤懣、一怒拔刀潑命于仇,但怒火沖頭時全無理智可言,有勇無謀,市井之中大把這樣的人,匹夫之勇,只能敵一人,不入流;‘氣勇’更高一籌,能在發怒同時保持清醒,做出有效判斷,不過‘氣’一消‘勇’也就散了,鼓舞時能勝出,但終歸勇氣有限難以持久,校尉之勇,堪于一戰,算是中品;‘骨勇’再上一階,常人中極為可貴,顧名思義,這份勇氣是烙印在骨頭中的,不因氣血而變,不因情勢而變,長久之勇,無論因何而戰,只要不達目的就不會罷休,真正上品,可做將帥大用。

至于最高品的‘神勇’,代表的不再是勇氣,而是境界了,‘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甚至勘‘破世間萬象,萬物不縈于懷’,簡直是登云入圣,神仙心懷了。

宋陽只是凡夫俗子,猝然臨之他大驚失色,無故加之他馬上翻臉……顧昭君說他骨勇,是極高的贊譽了。

平曰里顧昭君少引經據典地說話,但是不說不代表他肚子里沒貨,挑起話頭之后,他也來了興致:“宋陽的兩個仇人,燕國師、燕景泰,都是中土世上的極位者,和他們相比宋陽有什么?干脆就是一只螞蟻。”

“差的這么多,根本沒法去報的仇,可你看宋陽,他灰心么?只要有機會他就‘搬弄是非’、只要有可能他就猛追不放,穿針引線、籌謀忙碌……所有能用的人全被他使喚了、所有能耍的手段也一個不落,結果還真被他在燕子坪上伏擊了國師、在睛城痛打了景泰。且不說燕子坪,帛先生仔細想想,就睛城大亂,你我都出力不少,可光憑著你、我、李大家三個,這件事根本就連影子都摸不到。”

“燕子坪、九月八,兩場大戲血腥十足,結果全他娘的功虧一簣,國師剩著一口氣逃了,景泰沒隨隊出宮躲過一劫,兩個天大的好機會啊,都這么從手邊溜走了。我都想捶胸頓足指天罵地,可你再看宋陽,他有一絲抱怨、失望的意思么?這才是最最關鍵,也是最最有趣的……為什么不抱怨,不失望?”

“因為他就沒把那兩個人的身份放在心上!仇人就是仇人,僅此而已。他不覺得皇帝有什么不能殺、殺不了的。所以來曰方長,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下次不行還有下下次……有命就有戰,活著就勇敢,這都不算骨勇、什么才能算作骨勇。”

“有個骨勇之人做仇敵,滋味可實在不怎么樣,不過有這樣一個戰友,”顧昭君眼睛很亮、似笑非笑:“也算是福氣。”

帛先生笑了,這次不是寒暄虛偽,而是瞇起眼睛,從眼到心,顯出一份真真切切的笑意:“只要景泰不死,姑爺就沒完沒了?這可好得很了,我還真有些擔心,怕他只是少年氣盛,一股勁過了就算了。另外,我還有個念頭,想請您老給指點下。”

“謝門走狗平曰里做的,都是些殺頭的勾當,我們這些大狗小狗自然不在乎什么,不過在我們上面,還有位五小姐。她的安危帛胖子可不敢稍有疏忽。但再怎么仔細,只要她人在大燕,就永遠脫不開危險,前陣不久出事了么,幸虧姑爺及時趕到。由此,我最近在想,要是把小姐送到姑爺身邊……一是到了南理,比著大燕安全得多;二來,憑著姑爺的手段、本事,和他在南理的勢力,照應小姐安全無虞。”

其實宋陽在南理,現在還談不到‘勢力’二字,但帛胖子并不了解,他只知道去年夏天,宋陽在燕子坪搏殺了國師一行和一支南理馬騎營,理所當然覺得‘自家姑爺’在南理羽翼豐滿、力傾一方。

帛先生和聲細語,嘮嘮叨叨,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話太多的意思:“第三么,先不說十八年前的婚約現在還做不做得數,就我這雙狗眼看著,覺得兩個娃娃般配的很,讓兩個娃娃先處著看看,要是能成,可也算了卻了謝大人、付大人生前的一個心愿不是。”

好一番羅嗦,帛先生又恢復常態,對顧昭君點頭哈腰地笑道:“我心里的主意,您老看,沒什么不妥吧?”

帛先生要把謝孜濯送到南理安身,這是謝門走狗自己的事情,又何必問顧昭君的意見?老顧的心思轉得快,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帛胖子不是在向他征詢什么,而是遞過來一個信號,經過九月八前后、以及隨后一年逃亡中的觀察,帛胖子已經‘接納’了宋陽,謝門有意與付黨聯手。

顧昭君不算付黨,但他和付黨是真正的狼狽關系,聞言喜上眉梢,點頭笑道:“沒有不妥,哪里不妥,簡直是天大的好事…簡直是天作之合!”最后四個字,他咬得極重。

兩個人相顧大笑。

……宋陽幾乎都不記得這世上還有謝孜濯這么個人。他全副的心思都放在小捕的病上。突然蘇醒、認出心上人讓小捕情緒激動,宋陽及時出手讓她昏厥過去,并未造成惡果。

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宋陽把其他事情全都拋開,不曾離開紅波府半步,專心給小捕治病。所幸,她病得雖重,但解開心結的那個人已經到了,加之這一年里,宋陽得琥珀指點,用毒和用藥的本事又猛漲一截,三天之后,小捕的眼睛就恢復了神采,躺在床上笑瞇瞇地著看宋陽:“洗去吧,洗去吧,看著別扭。”她指的是宋陽的易容。

最近朝中、府中都沒什么事情,任初榕也始終守著妹妹,聞言立刻搖頭:“不能洗去,否則成何體統。”

一個老頭子郎中,因為病情寸步不離患者身旁,在南理還能說得過去;要是個青年才俊成天呆在公主房中,先別說外面會如何,就紅波府里的王妃、長輩們非得翻臉了不可。

“那我只看你眼睛,不看你臉。”心愿未遂,可小捕依舊開心。

再過七天,不用再行針用藥了,小捕已經病患盡去,只剩身體虛弱,尤其可喜的是,玄機公主又會覺得餓了,躺在床上美滋滋地:“胃口火燒火燎的。”餓得十足難受,但守在宋陽身邊,怎么就那么開心,說什么都是歡喜的。

任初榕笑道:“我這就給你盛粥去。”

“想吃肉。”小捕可憐巴巴,說話時嘴巴都癟了,委屈的要命,大病初愈飲食要清淡,這些天里她光喝粥了。說完,還嫌不夠似的,鍥而不舍的重復:“想吃肉啊。”

任初榕望向宋陽,目光征詢。宋陽點頭:“那就配只雞腿吧。”

還不等郡主點頭,小捕趕忙插口:“想吃兔子肉…特別特別想吃。”

宋陽笑了:“那就兔子腿。”

小捕大喜,兔子腿比雞腿可大不少,不用問,肉也多得多。

可還不等任初榕轉身去吩咐,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很快有下人傳報,鎮西王回來了。任初榕略顯意外,前陣她接到傳書,知道父王督軍事畢,從西關返京,不過算下時間,比著正常趕路足足快了三天。

小捕平曰里沒心沒肺,根本沒察覺不對勁,歡呼一聲,顧不得身體還虛弱、更顧不得兔子腿,由三姐扶著一起去迎接父王。

出乎宋陽意料的,鎮西王統帥西線兵馬、常年身處前線軍功卓越、勇武之名冠絕南理,卻并非一個碩壯之人。長得瘦小枯干,五官還好但目光渾濁,完全沒有威風可言,且一條腿在戰場上受過重創,走路一瘸一拐,帶了幾分可笑。若非王府相見,任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堂堂西線大元帥,南理鎮西王。

見愛女病情大大好轉,鎮西王喜形于色,等他一開口,宋陽又吃了一驚,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想不到,單憑老人瘦小的身板,聲音竟然洪亮如斯,說話仿佛爆竹一般,干脆有力、字字鏗鏘。

待任初榕給王爺引見了‘老大夫’,鎮西王著實褒獎了幾句,吩咐下厚重賞賜,隨即散去眾人,只把任初榕留了下來。

遠行歸來風塵仆仆,但鎮西王全無更衣洗漱的意思,直接問郡主:“最近京里、朝中出了什么事?”

任初榕立刻搖頭:“沒什么值得關注的,稍值得一提的,也就是胡大人率隊歸來。”

這個消息鎮西王早就知道了,聞言皺了下眉頭,說道:“我回京途中,忽然接到宮中雀書,皇帝著我火速返回,說有要事相商。”

任初榕瞇起雙眼,又仔細想了一會,可實在想不出最近發生了什么要緊事,值得父王‘火速回京’。

鎮西王打聽不到什么,也不再多待,立刻出府趕赴皇宮,而他前腳剛剛離開,就有一個‘要緊消息’傳到任初榕手中:遠赴回鶻的和親使團,傳回的呈報就快抵達鳳凰城了,最遲今晚就會送到皇帝眼前。

小捕會不會被選去和親,今晚就會有個結果。

任初榕找來宋陽,把消息轉告給他。雖然早就有了準備,可聽到這件事宋陽還是覺得不痛快,模棱著眼珠子,心里琢磨著等有了機會,要給‘那個把我媳婦送去和親的豐隆’一個好看。

任初榕知道宋陽的任姓脾氣,搖頭苦笑道:“別胡鬧,萬一惹出禍事,我可再不幫你收拾…是這樣,有關和親的消息,我已經差人‘買’到了李公公,只要一有定論,他會立刻告知于我。如果回鶻同意了這樁親事,沒的說,只能動用新涼了。”這些天里,宋陽早已把‘新涼’交給了郡主,“可萬一…萬一回鶻沒答應,那便再好不過了,你為朝廷立下大功,等封賞下來,身份會扶搖直上,真要明媒正娶我家筱拂,也不是沒可能,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

只是‘萬一’,回鶻九成九是會答應下來的。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晚上,任小捕就會‘猝死’,剛好她前一陣大病不起,現在死掉都不用鋪墊了,也不會惹人懷疑。

可宋陽不能再待在紅波府,否則他給公主治病十來天,公主突然死了,鎮西王非得把他千刀萬剮不可。

宋陽靜下心,又把小捕‘死后’,如何救她離開的諸般細節和任初榕再仔細核對一遍,確定不會有疏漏之后,就此告辭,返回驛館去等候消息。

任初榕送他到門口時,忽然笑了起來,靜靜望著宋陽,恬美而安逸,目光暖暖的:“新涼也好、娶親也好,你都要記得,再不能像這一次,讓她那么擔驚受怕,你不懂,很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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