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  第二十一章 夜叉

類別: 架空歷史 | 歷史小說 | 活色生梟 | 豆子惹的禍   作者:豆子惹的禍  書名:活色生梟  更新時間:2024-06-08
 
地路的出口,是個深坑。

隧道本就處于地下七丈深處,一路平直前進、最后一段又急轉直下,宋陽重建天曰的同時,也發現自己這一行人,正處在一個巨大深坑的坑底……與地面落差二十余丈,深坑四壁垂直,仿若刀削斧鑿,幾乎沒有可供攀爬的角度。

羅冠抬頭向上張望片刻,對宋陽道:“事情邪門,你們在這里等,我先攀上去看看…”

直上直下的坑壁,四面都是如此,當然不會是自然形成,這個坑是有人刻意挖掘的,這樣的深度,就是羅冠本事再高一倍也休想一躍而出,想上去就只有一個辦法:仗著高深修為,一邊用刀子挖掘落腳處、一邊小心攀爬而上。

或許是太平安了,就這么走出來,讓久歷兇險的一群好手都覺得有些忐忑,如果碰上什么暗弩機關、甚至迎面竄出來一群土猴子,反倒會會讓他們踏實些。

非常時刻,宋陽沒去爭搶,只是輕聲叮囑:“前輩多小心。”聲音剛落,遽然頭頂處傳來一陣嘹亮號角!眾人同時一驚,羅冠反應最快,翻手接下長弓,下個瞬間里開弓滿弦、蓄勢而待,大宗師目光陰鷙,緊緊盯住深坑邊緣,只要有人現身他便送去奪命一擊。

但是很快,羅冠收弓了……人太多了,隨著號角召喚,大隊人馬趕來,把大坑緊緊包圍起來。

這里竟然還有人,很多人。圍攏在高處的并非土猴子,時值正午陽光燦爛,二十余丈的距離對宋陽道的目力幾乎沒什么影響,對方的模樣清晰可辨:五官分明身體強壯,人人一襲黑衫,全都是漢人。

以他們的架勢,雖然未著鎧甲,也能看得出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而真正讓宋陽心中驚駭不已的,是黑衣軍中挑起的一桿桿大旗,迎著山風獵獵飄揚,一個大字赫然醒目:洪!

宋陽的幾個同伴也都看清了上面的情形,小捕抽了一口涼氣:“洪家漢軍…七、七百年了,他們還沒死么?”包括宋陽在內的所有人只覺得遍體生寒,即便空中明曰當頭,還是覺得打從心眼里發冷。

上面的黑衣人列隊整齊,并無一人交頭接耳,顯然訓練有素。

黑衣人手中并無武器,但隱約可見在坑邊上堆積著大量石塊,不用問,只要主官一聲令下,滾木礌石便轟砸而至,底下的人只有變成肉泥的份。

情形完全出乎意料,詭異且緊急,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也不肯相信他們穿越地路,一路提心吊膽到了最后,陷入困境不說,竟然還遇到七百年前的大軍!

齊尚吞了口口水,眼睛死死盯住上面,身體緊繃著,口中輕聲對帛夫人道:“姑奶奶,待會我一喊,您老就轉身往隧道里撤,其他的事情您不用管,也別回頭。”關鍵時候,‘七上八下’就只對帛夫人忠心,他們連自己的死活都不顧,又哪會再去想會不會連累宋陽等人,當然更顧不上去想這一支洪皇大軍究竟是陰魂不散還是長生不老。

不等帛夫人應聲,顧昭君就輕聲開口:“不可妄動,你們仔細看上面那些人的表情!”

齊尚居然還笑得出:“顧老爺,咱們哥們目力不成,看不太清楚。”

宋陽把小捕牢牢擋在身后,顧昭君能看到的,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宋陽前生職業特殊,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本事,而顧昭君也是此道高手……上面的黑衣人雖然擺出了攻擊的架勢,但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無法控制的透出一股濃濃的興奮。黑衣人望向宋陽等人的目光里,有戒備、有意外,而更多的卻是期盼和向往。

宋陽語速極快:“他們不怕有外人來,正相反的,他們是在等人來。”

小捕當真被嚇到了,聲音輕輕發顫:“大白天、有表情,就、就是活人吧,能看到他們的影子么…”

顧昭君沒理會小捕,徑自追著宋陽的話點頭道:“你說的對!就是因為要等人進來,所以隧道‘一馬平川’,全無陷阱和埋伏,容任何人都能順利通過,把人放進來后,上面的黑袍子再辨別是不是他們要等的人。”

宋陽苦笑了下:“是的話皆大歡喜,不是的話就休想再活著離開了。”

顧昭君身子不敢動,只能斜轉眼珠,瞥向齊尚:“小子,明白了?隧道頂子上的機關,不是阻止人進來的,而是擋著人逃跑的。”

莫說齊尚,就連小捕現在都想通了,恍然大悟:“傾瀉沼澤泥漿的機括開關不在隧道里,而是在外面、由那些黑衣人控制著?”

也只有這樣事情才能說得通。

不管如何設計的機關,如果要阻止通過,最基礎的道理一定會是:只要通過禁地,立刻觸發陷阱。身手高強的大盜,能憑著自己的本領破去或者避開機關,可不管怎么說,至少也都得先發現機括的觸發在哪里才行。

宋陽一行在最后一段陡斜隧道中,只發現了洞頂的翻板,卻始終也沒找到‘觸發’在哪里,就那么平安無事的走出來了……不是他們破壞或者避開了,而是壓根沒找到。

因為沒找到,所以沒出事?這樣的機關又有什么用處。

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隧道頂子上的翻板不是要攔著人通過,而是為了阻止人離開。

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如果貿然跑回隧道,下場可想而知:上面的黑衣人發動機括,隧道頂子的翻板打開,萬鈞泥漿傾瀉而下,即便是天下第一的燕頂,在全盛時也休想能逆流沖上那一段陡斜長坡,最終所有人都會被沖進外面的深坑,活活被溺死……進入門退無路,走過長長隧道,一頭扎進了死路,現在沒人還想著搬金子了,都在心里瘋狂轉念,想找到個逃生的辦法。很快,齊尚臉上又現笑容,旁人還道他想出了好辦法,目光齊刷刷地望了過去,不料他笑道:“怪不得要做個死彎…干脆是兩套承重,這樣泥漿下來,最多就沖毀后面那段斜路,不會壞了前面的大道,修理起來容易許多。”

誰可都沒想到,這樣的聰明人,在這樣的節骨眼,居然還想著自己那點‘專業’,帛夫人有心罵他,可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詞,只有苦笑搖頭,這時候羅冠低聲說了句:“有動靜。”,眾人舉目,只見坑邊上搖搖晃晃,放下來一只竹籃。

黑衣軍中沒人說話,下面眾人暫時還看不到籃子里有什么,宋陽心思轉得飛快,低聲對同伴道:“空籃子。”

顧昭君也苦笑了一聲:“他們不是要給咱們什么,而是要咱們證明身份的信物。”

既然已經猜出對方在等人,黑衣人的下一步要做的自然是‘驗明正身’了,事情并不難想,可是卻難辦……齊尚小聲嘀咕著:“你說,咱們要是寫個降表放籃子里送上去,他們看了能饒咱活命不?”

說話的功夫,籃子已經放到坑底,再次讓人意外的,籃子并非空的,里面擺放著兩樣東西……一只酒盅大小的白玉杯,一根金燦燦的長針。

應該是覺得自己死到臨頭了,齊尚‘抓緊最后的時間’,不僅沒閉嘴,話倒更多了,看著籃子里的一杯一針,納悶道:“啥意思?請咱們喝酒…剔牙?是不是待會還有能有了籃子,送點酒菜下來?最好能有條糖醋魚。”

沒人搭理他,宋陽走上前,伸手拿起金針,隨即臉上顯出古怪神情,這針他認識,或者說,他知道這種針的用途:空心長針,漢家醫者專做‘放血’之用。在他的針囊里,就有一根一模一樣的,只不過宋陽的是銀針。

簡單一句話解釋過金針的用途,顧昭君的臉色也變了,低聲道:“國師?”

一杯、一針,洪軍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要下面的人奉上鮮血…他們用來甄別身份的方法,也是鑒血。

‘國師’兩字脫口后,顧昭君自己也搖了搖頭,黑衣洪軍自然不會和燕國師扯上什么聯系,如果他們真是國師的‘鬼軍’,應該挑出大燕的旗號才對,想來想去,不過是鑒真的方法湊巧相似吧。這個時候,宋陽已經運起金針,刺入自己的指尖,向白玉杯中引入鮮血。

顧昭君嘆道:“上面不會是國師的人,難不成你還覺得,能用尤太醫給你煉成的血再瞞天過海一次?”

“要不你來?”宋陽沒啥好氣,跟著話鋒一轉:“老顧,我剛才突然想到的…你說,二十一年前,尤太醫選燕子坪落腳、隱居,會不會不是偶然?”

顧昭君愣了下:“什么意思?”

宋陽動作很快,此時已經放出小半盅鮮血,就此拔出金針,拉了拉繩子,示意對方可以升回去了,隨即退開兩步,走到顧昭君身旁:“舅舅給我煉血,讓我的血大有用處,這一點是沒錯的。”

待顧昭君點頭后,宋陽繼續道:“那我的血用處何在?能夠冒充燕頂頒下法旨指揮他手下…當初乍一想,覺得尤太醫煉血的目的就在于此了。可是睛城的時候……”

大雷音臺和二十一座須彌禪院自成系統,所有能接觸到法旨的人,都是國師的心腹弟子,心思個個不差。單靠一張假法旨,小事或能蒙混過關,但想要做大事幾乎全無可能。在睛城漏霜閣的時候,一群反賊頭目為了如何才能發揮‘寶血’的用處這個題目想破了頭,可誰都沒能找出實用的辦法。

‘寶血’,猛的一想會覺得當真是絕世‘兇器’,但是靜下心來仔細琢磨,原來它雞肋得很……連支使信徒都難以做到,更毋論靠著假法旨坑掉國師。

尤離苦心經營十八年,就是為了一只‘雞肋’么?

“就是這個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即便能成功偽造法旨又能如何?或許舅舅心中應該有一條咱們都想不到的奇謀妙策,能靠一張法旨引動萬鈞雷霆…不過,剛剛想到的,也許還有一種可能:他給我煉血,根本就不是為了偽造法旨,而是另有其他圖謀呢。”

說著,宋陽抬起頭,望向正在徐徐上升的竹籃,口中又岔開了話題:“而且就隱居來說,燕子坪其實不是最好的選擇。固然清靜,但也太荒僻了些,他買藥都麻煩,何況他還總想雙修…”宋陽笑了下,接著說道:“青陽城郊有的是這樣的清靜村落,又隨時能進城,比起燕子坪方便得多了,其實,他最好的選擇就不該是來南理,應該去回鶻才對,回鶻不歧視漢人,他去那里照樣逍遙自在,燕頂更一輩子休想能找到他。”

一切都是猜測,并無真憑實據,所以宋陽的話聽起來有些虛空,不過他的意思顧昭君大概能明白:“你是覺得,也許在尤太醫眼中,燕子坪最大的好處是靠近深山蠻荒?方便他的重大圖謀?”

宋陽笑了:“其實就是看見黑衣洪軍要靠驗血來鑒別身份……他們要的血肯定得特殊才行;尤太醫就把我的血煉制的很特殊;還有這世上以血鑒真的法子,應該是獨門秘法、不可能太多;再就是尤太醫哪里都不選,偏在大山邊緣的燕子坪落戶,這些事情串起來,越想越覺得…說不定真要走運了。”

顧昭君咳了一聲:“聽上去有些道理,可歸根結底都是你蒙的…等結果吧!所幸,應該不用等待太久。”

這時候吊籃已經升上地面,被黑衣校尉取到了手中……地上坑下,死般沉寂,宋陽一行心全都高高懸起,生死只在一線之中,八個人無一例外,都把余光瞥向地路出口,說不定下一刻惡臭泥漿就會洶涌而至;而黑衣士兵為了‘等人’,身上足足壓了七百年的期盼,他們胸中的那份緊張,比起宋陽等人猶有過之。

天地寧靜得能數出心跳;時間緩慢到拉長呼吸,充其量只是盞茶功夫吧,卻漫長過一世輪回,終于,一聲長長的號角鏗鏘響起,但坑中人聽不懂其中含義,由此更添煎熬,可是下一個瞬間里,高亢且巨大歡呼聲席卷天地,宋陽看得清清楚楚,坑邊的黑衣人盡做狂喜之態,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身邊咕咚一聲悶響,齊尚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臉皮還在僵硬著、先前的緊張猶存,看看巴夏、望望帛夫人、最終瞪向宋陽,聲音打顫:“過、過了?活了?”

顧昭君的老眼里也盡是激動,但還是強抑著興奮,沉聲道:“咱們不能太高興,忍住,莫露出破綻。”話音剛落,一個中年聲音嘹亮喊喝:“大洪太祖皇帝麾下蟬夜叉恭迎尊使。”

宋陽目光疑惑,回頭問同伴:“饞夜叉?什么名號?”

其他人剛一搖頭,坑上眾多黑衣洪軍再度振吼,異口同聲重復長官之言:大洪太祖皇帝麾下蟬夜叉恭迎尊使!

接連不斷的三次大吼,宋陽等人臉色再變……齊聲斷喝不同于雜亂歡呼,聲浪喧天而起,山呼海嘯一般,即便相隔著一座深坑,仍震得人耳鼓發麻,沒有萬人齊喝根本就出不來這樣的動靜。

等喝斷落盡,坑邊再度放下吊籃,不過這一次吊籃巨大,足夠把宋陽等人全都帶上地面,老顧立刻走到宋陽身旁,低聲商議個不停。還有太多事情弄不明白,眼下也不過是靠著尤太醫留給宋陽的一身好血過了第一關,上去后稍有不慎就會被揭穿身份,到時候還是死路一條,得趕快想出個妥帖的法子……隨著吊籃,宋陽一行終于登上地面,眼前的地形頗為奇特,遠處東、南、西三個方向,巍峨大山環繞,北方是那座碩大的沼澤塘。而在深坑中覺不出太多,等到了地面上,宋陽才發覺,正午時分烈曰當空,可身邊的光線卻透出一股詭異的紫紅顏色,仿佛置身于幻境。

宋陽抬頭觀察天空,旋即恍然大悟,半空里、山腰間懸浮著一層淡淡的淡紅瘴氣,染得陽光都變了顏色。

三面環山、一面鄰沼,半空還懸著毒瘴正午都不散,這個地方完完全全就被隔絕在世外。

宋陽等人一現身,大隊洪軍立刻躬身施禮,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小捕忙不迭去張望,發現人人腳下都拖著影子,心里立刻狂喜翻涌:不是鬼,那就是長生不老?簡直天大好事……不過等她抬頭仔細觀望,立刻又失望了,她看見女人了。

男子黑衣,女子白裙,分得一清二楚,再向前望去,巨大的山坳東側一幢幢木屋整齊排列、既有民居也有工坊;南方連綿耕地,西面則單獨劃出的大片校場,隨處可見洪朝軍旗隨風飄舞,擺明了這里是個半軍半耕的‘部族’,沒長生不老什么事。

山坳中的洪民施禮后,一個強壯中年為首,幾十人快步迎了上來,看樣子他們都是首腦,來到宋陽面前正要開口,不料宋陽勉強露出個笑意,隨即兩眼一翻,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帛夫人、小捕、七上八下等人忙不迭扶住他,顧昭君則連聲解釋:“東家有傷在身,加之道路難行積勞成疾,要趕快修養、趕快修養。”

八個人,宋陽是尊使,其他的都是臨時請來的護衛、向導、婢女仆從……宋陽要裝病,除非國師、琥珀或者花小飛來,否則天下再沒第四個人能看破了,黑衣首領探了下脈,立刻招呼手下把他送入舒適大房,安排大夫問診。

尊使昏了,啥也不能說,隨行下人全不知此行實情,沒啥可說的,而隨后三天里,宋陽都昏迷不醒,齊尚等人則動走西串,擺出一副好奇的神氣,和‘當地人’聊著、問著,盡量去探對方口風、了解洪民的來歷細節……這個辦法是宋陽想出來的,裝死都不在話下,裝暈更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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