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猜得很準。傅程統帥本營造反,奪取紅瑤城、綁架過境使團,就是為了換回被朝廷羈押于大牢的義父。
燕國有軍法嚴令,長官被挾持,下屬若為之動搖,其罪同叛國;同樣的道理,鎮慶主將傅程若綁架本國高官去換義父,除非他能抓了國師,否則朝廷絕無妥協可能。但外國使團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燕人自詡上上,總得費心竭力保護好外來使團,以彰顯大國威風。
傅程的主意打得還是不錯的,扣押使團以作要挾,唯一可能成功換回義父姓命的機會……但也只是‘可能’而已。
宋陽忽然跳了起來,先罵了聲:“這是什么腦子想出來的主意!”跟著一把抓起紅瑤長史:“把你的人喚進來,與我易裝,快快快!”
城守大人帶來的兵全軍覆滅,不過驛館中還有些本部燕卒,宋陽忽然提出要換衣服,長史早都沒了一點主意,旁人說什么就是什么,甚至連問都不問,完全依令而為。
宋陽不止自己換衣服,還招呼著一群從封邑中跟來的同伴和他一起……小婉不知他要搞什么,皺眉道:“你打算殺出去?哪又何必換裝,我打前鋒,你們隨我沖就是了!”
說著,隨手抄起把刀子就要向外走,宋陽趕忙跨步上前,不過還不等他去攔阻,就站在小婉身邊的瓷娃娃已經伸手拉住了她:“別去,聽他的。”
別人攔或許都不管用,唯獨這個身體羸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娃娃,讓小婉不敢用力將其退開。
小婉眉頭大皺,好歹是站住了腳步,不滿道:“剛才看你們全不著急,老神在在地說這說那。我還道這仗不用打了,沒想到…現在才準備,早干什么去了。”
宋陽笑了笑,沒去和小婉計較。
初聞鎮慶造反,看著燕人自相殘殺,宋陽的確不著急。付黨、顧家、謝門走狗精英匯聚一堂,大家全都是反賊。反賊遇到造反,又何必驚慌?等亂戰過后大可表明身份,和傅程坐下來聊一聊,說不定還能商量出個一起成事的大計來,可是在弄清楚對方目的之后,宋陽便坐不住了。
片刻功夫,從燕子坪來的眾人都換做燕卒裝備,宋陽抽出腰刀,對主官邱大人道:“大人,要得罪您老了。”
邱大人嚇了一跳,看著明晃晃的刀子:“要干啥?”
坐在一旁半天沒再說話的右丞相班大人冷哼了一聲,說話毫不客氣:“他要去見姓傅的,這都猜不到,十足蠢材!”
班大人也是易容入隊,嗓音也被南榮特制的藥物拿住,變得沙啞異常,邱大人根本認不得他,被他罵了很有些不痛快,宋陽笑著勸解:“他是鄉下老漢,邱大人甭和他計較。”他把刀子架在了邱大人的脖子上,繼續道:“非得馬上見到傅程不可,不這樣沒別的辦法,放心,絕不會傷到您分毫。”
羅冠、齊尚等人也告恍悟,有樣學樣,每人都找了個使團中的重要官員挾持住。就只有一個人沒動,謝孜濯,她沒力氣,舉著刀太吃力,沒法做出挾持的樣子……瓷娃娃又試著舉了舉刀子,最終輕輕嘆了口氣,放棄了,目光望向宋陽:“我想去。”
宋陽笑著說:“跟我身后。”反正是‘挾持’,多出一個空手的無所謂。
燕子坪的人都出去了不妥,總要有一個留在家里坐鎮,宋陽稍有猶豫,南榮見狀退開了一步,放開了手中的官員:“我留下來。”
宋陽點點頭,目光又瞟了下一旁的班大人,南榮右荃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還不等她再答應,右丞相就又是一聲冷哼:“你們放心,我不會逃,更沒興趣煽動什么。”
宋陽笑呵呵地說了聲:“多謝您老了。”隨即又對南理禁衛首領囑咐了幾句,請他配合南榮,事情交代完畢,一行十余人,兩兩一伙走到驛館門外,還沒出大門,宋陽便對外面的叛軍揚聲呼喝:“看清楚了,南理使官邱大人在此,若想他能活命,找傅程來說話!”
齊尚一口標準大燕官話,也大聲喝應:“一炷香內見不到人,大家一拍兩散,誰都不用活了!”
難得之極,巴夏也開口說了句:“不錯!”
邱大人在右丞相眼中是‘蠢貨’,可事已至此當然要全力配合常春侯,適時開口:“快請將軍來見。”
叛軍可沒想到,自己的人質現在居然變成了人家的人質,反被用來要挾自己,一時間面面相覷……鎮慶起兵前,傅程傳下嚴令:對南理人只困不殺。
外面的叛軍誰也不敢妄動,尤其抓住使團主官之人都是燕兵。紅瑤城大勢已去,就算叛軍不再殺人,事后幸存下來的城中本部燕軍也逃不過軍法制裁,他們已經死路一條,現在要急眼、玉石俱焚再正常不過――這便是宋陽等人要扮作燕卒的原因了,若是南理使團小官挾制大官,叛軍哪會搭理他。
而南理五百禁衛也配合十足,個個面色憤怒、但動作謹慎顯然投鼠忌器,全不去理睬外面的叛軍,都把注意力放在綁匪身上。
負責圍困驛館的叛軍主官當然是傅程的心腹,心中大罵南理護衛沒有一點用處,竟然讓幾個燕人把自家主官給綁了,臉上則泛起一個和善笑容,跳下戰馬走上幾步,雙手虛按示意‘燕卒’稍安勿躁,放松語氣:“幾位兄弟的心思我明白,不如這樣,你等放開使節,每人贈銀百兩,都能安全出城,若信不過,我自縛上前,換做你們的人質……”
話未說完,忽聞一聲凄厲慘叫,巴夏手起刀落,竟真的把身前的官吏人頭砍下,厲聲道:“滾回去,喚傅程來!”
邱大人聽到慘叫,身子一軟,要不是宋陽扶著他就摔倒在地了。老頭子心里叫苦不迭,不是演戲么,怎么還真殺人了…啟程前胡大人特意囑咐過自己,說常春侯是個魔王姓子,要我多加小心,當時還覺得沒什么,早知如此是無論如何也走這趟差事的。
宋陽把老大人扶得更穩了些,口唇嗡動,用只有對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莫驚慌,殺的是那個紅瑤長史,咱們不會對付自己人的。”
‘人質’們都沒注意,宋陽等人易裝時,瓷娃娃輕聲對巴夏說了幾句話,而后巴夏動手剝去了紅瑤長史的官袍,把他扮成好像驛館中剛剛醒來、來不及穿著官袍的使官,將其羈押在自己手中,從出門之后巴夏都牢牢按低著長史的腦袋,不讓叛軍看到人質模樣。
這些事情宋陽都看在了眼中…既然是挾持,對方少不得要有個周旋,自己這邊若光動嘴巴不殺人,對方多半會耗下去,時間越長宋陽他們就越露破綻。
綁匪撕票,血光潑濺,南理禁衛齊聲怒喝,但更不敢有任何動作。叛軍也不敢怠慢,主官當即命人去請將軍過來,自己則繼續安撫宋陽等人。
過不多時,馬蹄聲響起,傅程急匆匆趕來。此刻紅瑤戰事基本平復,四門全被鎮慶控制,本部駐軍死的死逃的逃……傅程今年四十有余,長得膀大腰圓,果然是一位威風戰將。
見他過來,瓷娃娃又輕聲提醒宋陽:“不可提及和譚歸德的關系。”
宋陽明白,又問道:“付家呢,能提么?”
“付家和謝家都可以。”謝孜濯忽然又轉開話題:“此間事了,我想給他做一樁法事,對不住他了。”‘他’是紅瑤長史,宋陽應道:“法事我請人做吧,和你無關的,巴夏不動他,我也會請羅冠帶上他的。”
謝孜濯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還有,千萬記得,別說第二次火是你放的。”
傅程的義父就是因為第二次睛城失火,被景泰落下瀆職之罪的。宋陽笑:“我也沒那么傻吧…以前沒覺得,你還挺愛關照人的。”
這次謝孜濯,悄然露出一個笑容,卻沒再說什么,只是轉回頭靜靜地望向宋陽。
兩軍點起的火把把她的眸子映得亮晶晶的。
兩人說話的功夫,傅程已經縱馬趕到近前,將軍痛快異常:“以傅家先祖立誓,留下使官,我送你等平安離去,至于銀錢,你們給出價錢,無不應允。”
宋陽搖頭,把手中的‘人質’遞給巴夏看押,隨即扔掉鋼刀邁步上前,開門見山:“你這樣做會害死所有人,睛城獄中的劉大人、鎮慶所有兵馬,誰也活不了。”
傅程哪會想到兩個燕卒知道‘睛城獄中劉大人’、居然能一語道破了自己的盤算,一愣之下皺眉道:“你們是什么人?”
瓷娃娃跟宋陽一起過去,隨聲開口:“將軍請先講明,去往睛城索要劉大人的信雀放飛了么?”
傅程搖了搖頭,剛才在驛館中,宋陽了解到鎮慶營真正的目的,突然變得著急起來,一定要盡快找到傅程,就是為了阻止他向睛城傳書……宋陽和瓷娃娃對望了一眼,同時松了口氣,宋陽的語氣輕松了不少,對傅程道“算起來,咱們還是本家,我也姓付……”
謝孜濯滿臉無奈,輕輕嘆氣:“不是一個‘付’,你搞錯了。”
宋陽一下被噎住了,干笑了幾聲,直接轉入正題,對傅程道:“你在這邊綁了我們,非但換不回你想要的人,反而還會害了他。朝廷收到你要換人的信雀之曰,便是你義父人頭落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