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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回鶻民風與漢境截然不同,君臣之間沒有那么多講究,大臣甚至可以和大可汗拍桌子,當然,吵歸吵,臣子不能罵街的。
而平民見到高高在上的大可汗,是否施禮全隨個人心愿,若不叩拜也沒人會追究什么,連可汗自己都不在乎。所以當年日出東方以王子和小汗的尊貴身份,和宋陽結為兄弟,在回鶻人眼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既沒覺得自家王子屈尊降貴,也不以為宋陽高攀附上。
但大可汗畢竟是一國之主,做王子時能和平民結交兄弟,登上大位后卻不能隨便迎娶普通女子做正室。按照回鶻的風俗,男子可以娶到四位正妻,大可汗也不例外,除了四位正妻,若他再有其他女人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們就沒有身份了。
阿夏的家室不普通,不過畢竟算不得顯貴,地位遠遠配不得大可汗四位正妻的身份。可‘日出東方’就是喜歡她,就是想給她哥名分。
以前日出東方露出過幾次口風,從他親娘老王母到朝中重臣人人反對,事無可能,大可汗暫時作罷,但心思未死……
圣火殿上一片紛亂,幾位大臣還糊涂著,或苦勸或怒諫,為了尋找宋陽就興兵東進之事萬萬不可為,無論如何也要打消大可汗的瘋狂念頭。
就只有那位聽出些味道的老王爺,沒再參與吵鬧,站在圈外等了會,見大伙都說得挺累了,他才伸手推開一眾同僚,邁步來到大可汗跟前:“高原的番狗和草原上的狼子一樣,都是我回鶻的大仇人,一個都不能放過。只是殺狗屠狼,需得快刀相向,我們現在就在磨刀……攻打吐蕃,此事大有可為,但非得耐心等待不可,當初你雖回絕了宋陽王駕的出兵之請,可所有沐浴圣火之光的大漠子民,都把此事裝在了心里。南理是我回鶻友邦,宋陽王駕是我所有回鶻勇士的兄弟,他的心愿必有達成之日。”
老王爺德高望重,雖然說得話完全是不值錢的白開水,但他一開口其他人全都暫時收聲,老王爺不緊不慢,又繼續道:“至于阿夏為人,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既是真正勇士也是位好姑娘。雖然家世不夠顯赫,但事在人為,若能為國建功的話……宋陽王駕的第二重心愿,也不是沒有達成的可能。”
此刻還有個別糊涂大臣,搖頭皺眉不以為然,老王爺則一點沒客氣,回頭向他們怒目而視,不許他們再說廢話,同時心中暗罵同僚十足蠢材,不讓大可汗娶媳婦,大可汗就要急眼發瘋,動兵打仗……
娶妻之事老王爺說了個活話,至少口風松動了許多,打中了大可汗的心坎,再后面的話就好說了:“大可汗登基喜典與吐蕃妖僧的七七喪慶同期,妖僧耿耿于懷,向北調運重兵示威,我們雖然不怕他,可著這個時候的確不是東進草原、與狼子開戰的好時機。而最要緊的是宋陽王駕現在的情形不明,連人在何處我們都不知道,貿然動兵于事無補,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
跟著老王爺話鋒一轉:“宋陽是我回鶻的王駕,他有難,回鶻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可該如何幫、怎么救,還是要按部就班,萬不可意氣用事,總要先探出他的下落再作打算。臣請大汗傳令,再加派人手追查此事。”說著,老王爺的聲音漸漸響亮起來:“只要能找到人,宋陽王駕所在方向,便是大漠勇士彎刀所指之處!”
前一段和有一段都是廢話,唯獨老王家中間說的話…既然娶阿夏之事有的商量,日出東方大可汗便沉沉一嘆,不鬧了。
如果較真地論起身份,在這個夜里,不等天亮就早早醒來的、最最尊貴的那個人,不是博結不是‘日出東方’也不是大燕景泰,而是偏具山野小鎮、名不見經傳的李大先生。
‘死了’的南理皇帝不值錢,可大洪帝國皇帝陛下卻真正是了不起的身份。
當年大洪朝一統天下,什么高原大漠、草原南荒,統統都是大洪皇帝家的院子……豐隆大大地打了個哈欠,自從‘死了’之后不再操心政事,每天能多睡一會,幾乎沒再有過天不亮就起床,今天正睡得香甜時被人叫醒,惱怒倒談不上,但困意難免。
擾了大洪皇帝陛下好夢的那個人,身份不過是個小國的郡主,和眾多大人物比起來不值一提,但是對這座方圓五十里的小小封邑而言,她再重要不過了。如果說宋陽是此間的天,那她就是大地了,此刻天已塌,但地仍在,仍苦苦維持著半座方圓……天塌但地未陷,封邑仍在。
任初榕雙目通紅,顯然整夜未眠,若看得再仔細些便能發覺,她的眼皮也有些腫脹,仿佛不久前哭過一場。
豐隆擺了擺手,推開李公公奉上的香茗,問突然造訪的初榕:“怎么,有急事?”
任初榕點了點頭:“有事求你幫忙。”
在中土漢境,叔伯兄弟都會算進大排行,都是嫡傳正親,彼此感情深厚,堂兄妹比著親兄妹也沒多少區別。豐隆小時候是殿下、長大了變成陛下,地位使然,讓他對親戚也沒太多感覺,但落難后再無身份,茫茫天下就只剩下鎮西王這一脈親屬,且無論王爺還是承郃都對自己照顧有加,現在豐隆心里對這有限的幾個親人珍惜得很,聞言立刻點頭:“只要我能幫忙,你盡管開口。”
說完,還不等任初榕再說話,豐隆就想到了什么,試探著問:“蟬夜叉?”或許是經歷過一場大難磨練了心性,或許是不再做皇帝讓他心神放松,豐隆的心思倒是比著以前通透多了。
以他現在的狀況,比著普通人強不到哪去,也就是手中還握著兩把比較鋒利的‘刀子’:一是忠心耿耿的鐵衛李逸風,修為已經踏入乙字宗師境界,南理少有敵手。不過封邑中之內高手云集,紅波府也不乏猛將,承郃再有急事也用不到李逸風;至于另外一把刀,就是蟬夜叉了。
果然,任初榕點了點頭:“就是蟬夜叉,我要借這支精兵。”蟬夜叉為大洪皇帝效命,就算現在宋陽想要動用這隊人馬,也得請豐隆出面。
豐隆略顯好奇:“你要蟬夜叉做什么?”
“上高原。”任初榕應道,剛說了三個字,侍奉在一旁的李公公忽然露出了個笑容,嘴巴動了動,想說什么,但沒敢出聲打斷貴人談話。
李公公的神情落在豐隆眼中,‘先帝爺’笑了笑:“該說就說,不用憋著。”跟著又伸手一指旁邊空出的椅子:“坐下來說。”李公公好一通道謝,屁股沾了椅子的一點邊坐下來,對郡主笑道:“這可巧得很了,前兩天鄭轉將軍還找過我家主上,說是陌刀全部鑄造完畢,蟬夜叉的裝備差不多齊全了……”
蟬夜叉代代訓練認真,將領飽讀軍書深諳兵法,士卒熟演戰陣武藝嫻熟,可他們幾百年里都遁于世外,除了第一代蟬夜叉,以后就再沒人真正打過仗了。
訓練再怎么出色的隊伍,沒經過戰場洗煉也休想變成真正的鐵血雄師。
鄭轉前幾天就找過豐隆,他來請戰。剿匪、攻城、奇襲敵人什么任務都行,他就是想領兵上戰場,既是為國作戰,更為皇帝練兵。
豐隆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比誰都明白自己這個‘大洪皇帝’是怎么回事,如何使用蟬夜叉還是常春侯說了算,現在宋陽不在封邑,當時他便隨口說了幾句諸如‘稍安勿躁’之類的安撫話,把鄭轉打發了,讓他回去等待。
李公公說完,任初榕臉上也沒什么歡喜,只是點點頭:“如此最好了。”
豐隆則繼續問道:“蟬夜叉上高原,究竟做什么,怎么做?”待會他要給鄭轉傳令,非得把事情都問明白了不可。
任初榕應道:“半年里,殺敵、揚名,聲勢搞得越大越好,讓吐蕃人越害怕、越重視就越好,具體怎么做,都隨蟬夜叉自己的意思。”說完,稍稍停頓片刻,又繼續道:“孤軍深入敵境,他們沒后援、沒補給,能不能活著回來,就只能看他們自己了。”
豐隆開始根本就沒想‘孤軍深入’這回事,經初榕提醒他才醒悟過來,皺眉道:“這樣練兵怕是不妥……”說著半截他又恍然大悟,郡主調用這支蟬夜叉,自然是有她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練兵。
“為什么?”豐隆本想沉穩些,不去打聽這些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可實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還是問出了口:“讓蟬夜叉到高原上去揚名,你到底想干啥?”
任初榕忽然沉默了。
過了好半晌,她緩緩攤開了一直都在攥拳的右手,掌心中有一份雀書,晚上入睡前收到的,小捕根本不知道。
這封雀書任初榕看完后就一直把它攥在手心里,整整一夜。
豐隆更好奇了,從堂妹手中取過雀九天文學使節的任務已經完成。
狼卒‘已經完成了追殺任務’究竟意味著什么,似乎再明白不過了……
宋陽死了?
宋陽死了。
豐隆心中震駭不已,想要安慰堂妹幾句但又不知該說什么好,嘴巴動了半天,結果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任初榕也不用他安慰,淡淡道:“宋陽還能不能再回來,我不去想了。現在心中只盼著兩件事,一是蟬夜叉真正能干;二是回鶻大可汗重信重義。”
豐隆明白她的意思了:讓蟬夜叉北上進軍高原,這八千人馬如果是真正精銳,或許能把吐蕃南方攪得大亂;而回鶻‘日出東方’若真是重情義的漢子,見吐蕃被洪兵糾纏住,免去后顧之憂,他當會師向北猛攻犬戎,為宋陽報仇。
任初榕聲音不停:“勞煩你,明天傳令鄭轉準備隊伍開拔,準備好即刻動身,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對他們講清楚,蟬夜叉在南理境內行軍時,沿途通關文書我都會準備好,但抵達邊境附近我就幫不上忙了,那時他們不僅要對付對面的吐蕃人,還要防備著我們南理的西關邊軍,不能被發現,全都得靠他們自己。”
豐隆免不了又是大吃一驚:“這么說,這次調動蟬夜叉,你父王不曉得?”
初榕搖頭:“他不會同意,我也不想對他說。”
若有鎮西王配合,直接打開西關門戶,讓蟬夜叉殺出去也就是了,又何必偷渡?可若是那樣,事情就變成南理侵犯吐蕃,會引發什么樣的后果是個人就能想明白。
承郃的意思很簡單,蟬夜叉偷偷越過邊境,然后亮出大洪的旗號開打,他們手上有陌刀,身份不容質疑,至于天下怎么會有冒出一直大洪朝的雄兵,就讓大活佛納悶去吧。
而蟬夜叉在吐蕃無論做出什么事情都和南理沒有關系……可是近萬人的軍隊偷渡又談何容易?
吐蕃的邊軍、邊防得笨成什么樣子,才會被八千壯卒偷入自己家國而毫無察覺?任初榕不管。她只告訴蟬夜叉做什么,具體怎么做全由他們自己去掌握。
蟬夜叉如何才能潛入敵境?憑著八千人馬如何才能牽扯住吐蕃大軍?即便前兩項都能大獲成功,也還得看‘日出東方’是不是肯講義氣,肯為宋陽去攻打犬戎……坦白講,‘報仇’的成算很小,但這是任初榕現在唯一能為宋陽做的事情了。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豐隆的眼角直跳,不過最后還是咬牙答應了下來。
任初榕輕輕說了句多謝,又叮囑豐隆:“宋陽的事情,先莫對筱拂講。”
除非宋陽能夠死而復生,否則遲早任小捕都會知道,不可能瞞一輩子的,可是任初榕不敢說,能瞞一刻便是一刻吧。
“我曉得,放心。你也不用太著急,宋陽那個小子不白給,想殺他不是件容易事,說不定過幾天就歡蹦亂跳的回來了。”豐隆故作輕松,呵呵笑著勸慰。
任初榕終于笑了下,但眼中全無開心之意,目光黯淡,不見一絲神采。
現在宋陽連家里有誰都還沒弄清楚,自然想不到家里人的擔心。非但不著急,相反他還挺高興,畢竟今晚算是有了個重大突破,找到了一個沒過門的媳婦,而且長得還蠻好看。因為時間有限未能說得太多,但找到人事情就好辦了,大不了每晚都來一趟,以后時間有的是,總能找回一切的。
宋陽離開蠻人營地,隨口哼起個自己想不起名字的調子,伏低身體一路飛奔,向著自己的藏身之處跑去。
荒原上泥土松軟,宋陽之前學著沙民的樣子,他在棲身處也挖了個土坑,打了夾板又被衣服捆住的小黃羊就被他置于土坑中。
還不等宋陽趕到土坑,他就皺起了眉頭……黑暗之中,十幾點幽幽藍芒分外醒目,仿若鬼火在夜空飄蕩,正在小羊身前十余丈處。
七頭狼,呈半月形,穩穩圍住了小黃羊。
小羊早都被嚇驚了,口中吼卡、吼卡的喊個不停,同時拼命掙動著,想要掙脫束縛撒腿逃命。
要是七頭熊宋陽肯定會琢磨琢磨,可是幾頭狼子,他還不放在眼里。小羊好歹是自己辛苦救下來的,就算沒什么感情,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惡狼,宋陽翻手抽出從沙民哪里偷來的長刀,快步向前靠近。
憑現在的身手,對付幾頭狼不存問題,宋陽全不擔心什么,唯一的一點顧慮就是待會的動作要快些再快些,爭取別鬧出什么動靜,免得驚動了身后的大群沙民。
不過在跑了幾步之后,宋陽就覺出了不對勁……
狼吃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惡狼遇到小羔羊,又哪會客氣?可前面這些狼,個個身形龐大、爪牙鋒利,在圍攏住小羊后卻遲遲不肯上前攻擊,它們個個都伏低了身體,呲出獠牙,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像是捕獵,倒更像和其他猛獸對峙。
七頭惡狼和一頭小羊對峙?這事未免有些匪夷所思,除非小黃羊也練過龍雀。
見宋陽上前,七頭狼都維持著先前的姿勢不變,甚至對他都不怎么關注,只是偶爾投過來一個兇狠眼神,它們的主要精力,仍放在小羊身上。
惡狼擺出了一副對峙的架勢,宋陽納悶歸納悶,但無意追究真相,更沒心思和它們耗下去,心里的念頭明白得很,待會沖上前抱起小羊就走,狼子要是妄動就宋陽不介意砍下幾顆狼頭給荒原添點肥料。
可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他沖到土坑、身體微蹲、伸出的手指堪堪碰到綁住小羊的衣服時,腳下的松軟泥土就仿佛忽然被‘抽干’一般,陡地顯出了一只大坑!
宋陽腳下失了根基,身體隨之下陷,旋即就覺得小腿劇痛傳來,有什么東在土下發動襲擊,一口咬住了自己。
剎那里宋陽也恍然大悟,七頭餓狼當然不是對小羊抱有戒心,它們發現小羊的時候,土中不知名的惡獸也把小羊當做了禁臠,兩伙草原上的兇惡畜生,為了頓早飯,一在地上一在土下開始對峙……
宋陽來得正好,論斤兩,他可比小羊實惠多了,藏身土下的惡獸終于失去耐心,先于餓狼一步發動攻勢,開始吃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