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侯府鞠翠軒里的賓客見賀家人告辭離去,也都紛紛起身告辭。
輝國公宋家三房的胡夫人,本來是今天及笄禮上最尊貴的賓客,如今也有些訕訕地。那東鄉侯的繼室,是她的堂妹,也算是出了名了。況且她今日還帶了輝國公宋家大房的嫡宋良玉過來觀禮,誰知卻看了這樣一場熱鬧,還不知道回去跟大嫂如何交待呢。
宋良玉在堂上見了賀寧馨一幅俠義心腸,而且仗義執言,能言巧辯,極為嘆服。匆匆地跟寧遠侯府的太夫人和填房夫人告了辭,快步往屋外沖去,只想追上賀家的一行人,跟那位賀姑娘結交一下。
沈氏見客人都走了,也帶著兩個孩子和三小姐裴舒芳過來跟太夫人告別。
太夫人嘆了口氣,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道:“勞煩大舅奶奶代老身照顧這兩個孩子。”語氣蕭索,十分萎靡的樣子。她做事向來只憑自己的喜好,常常顧頭不顧尾。謠言之事,是她疏忽了。居然忘了除了會打擊到裴舒凡,還會傷到兩個孩子。——太夫人雖然不喜歡裴舒凡,可是對這兩個原配嫡子卻是很疼愛的。
沈氏微笑道:“不麻煩。這兩個孩子可愛得緊,也是我們裴家嫡親的外孫,我們家里人都極疼他們。”看太夫人的樣子,沈氏又有些不忍,道:“太夫人如果有空,不妨到我們裴家多坐坐,和兩個孩子多親香親香。”
太夫人轉憂為喜,連聲道:“好好——過些日子我就過去。你若有空,也可以隨時帶他們回我們寧遠侯府里住兩天。”拉了沈氏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這里到底才是他們的家。你放心,有我在,必不會讓別人打他們的主意。”
聽了太夫人語重心長的擔保,沈氏點點頭,她倒是相信太夫人對兩個孩子肯定是不舍的。也知道太夫人為人就是如此,行事向來憑著一己喜好,顧頭不顧尾。況且她到底是長輩,就算她有不靠譜的地方,沈氏作為后輩,只有裝作沒看見,也難真的對她拉下臉來。——若是讓人知道裴家真的仗了勢,讓兩個孩子跟自己的嫡親祖母生隔閡,也是不孝的大罪。
“太夫人保重,我們先回去了。”沈氏又屈膝行了禮,帶著孩子們告辭而去。
來到寧遠侯府的門口,沈氏看見最早出來的賀家一行人,居然還沒有離去。賀家的藍頂青綢大車,停在大門口靠內里的地方,那位賀姑娘站在車前,正跟另一位身披火紅色狐皮大氅的姑娘相談甚歡。
楚謙益看見那位賀姑娘,心里也極為親近。他立在沈氏身旁,呆呆地看著那邊,不想挪動腳步。
賀寧馨先前跟著許夫人出了寧遠侯府,正要上車的時候,突然一位姑娘從寧遠侯府里沖出來叫住她,又自我介紹叫“宋良玉”,一來二去地,兩人居然聊上了。
賀寧馨也是爽直之人,對這位說話不拐彎抹角的宋姑娘,也有好感。兩人說完話,宋良玉回到宋家的大車里,跟著宋家人揚鞭而去。
賀寧馨這邊正要轉身上車,抬頭卻看見沈氏帶著兩個孩子,站在寧遠侯府的大門前看著自己。
賀寧馨遙遙地對她行了個禮,沈氏也微笑著還禮。
楚謙益看見,突然掙脫沈氏的手,跑到賀寧馨身邊,把自己腰帶上系的一塊小金魚玉佩解下來,塞到賀寧馨手里,道:“多謝你幫我娘說話。——這個給你。”
賀寧馨忍不住熱淚盈眶,彎下腰來,將楚謙益輕輕抱了一抱。
楚謙益突然在賀寧馨耳旁輕聲問道:“我可不可以來找你說說話?我心里有一件事,一直不敢說出來。可是不說出來,我又天天想著它,晚上都睡不著覺。我擔心有一天,我就真的說出來了,可是要闖大禍的。”
賀寧馨不知道楚謙益有何心事不能對人說,如今她又不方便去裴家。賀寧馨便幫楚謙益想了個法子:“不如這樣,你回去找個小玻璃瓶子,等到沒人的時候,把你心里的事兒,對著瓶子說清楚。然后把瓶子蓋上,再到院子里找棵大樹,挖個坑,把瓶子埋在那里。——這樣的話,你的心事也說出來了,再也不用想著它了,也不用擔心會被別人聽了去。你說好不好?”
楚謙益聽了賀寧馨的主意,連連點頭,道:“好主意我回去就照做”想到終于能把心底的大石頭卸到小瓶子里,楚謙益極為開心。
沈氏走過來,拉了楚謙益的手,對賀寧馨道:“難得姑娘耐心。我這個外甥,一向不喜歡跟外人說話,如今卻跟姑娘投緣。”
賀寧馨笑了一下,摸了摸楚謙益的頭,看著沈氏道:“沈夫人的外甥很可愛……”
沈氏也笑著對她點點頭,低頭對楚謙益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
賀寧馨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在心底里幽幽嘆息了一聲,也回身到賀家的車上去了。
寧遠侯府里,太夫人陰沉著臉坐在鞠翠軒的堂上,看著走得干干凈凈的大廳,心里極不是滋味兒。
鞠翠軒的丫鬟婆子們手忙腳亂地把大堂上的桌椅撤了下來,恢復了平日里的擺設。
裴舒芬讓人請來的大夫,此時正在一旁的耳房里給桐葉包扎傷口。裴舒芬不放心,帶了自己的丫鬟桐星在旁邊看著,又叮囑大夫一定要治好桐葉。
這個大夫是寧遠侯府里用熟了的,滿口應承道:“夫人放心。這位姑娘的傷勢不重,只要包扎得當,以后好生將養就夠了。”
等大夫走了之后,裴舒芬又讓桐星找了幾個婆子,抬著藤屜子春凳過來,把桐葉抬回中瀾院去了。
太夫人在堂上等了半天,見裴舒芬還是圍著桐葉忙乎,嘆了一口氣,扶著自己的心腹陪房劉媽媽回自己的慈寧院去了。臨走的時候交待了鞠翠軒的丫鬟,讓夫人忙完桐葉的事,就去慈寧院一趟。
回到慈寧院,太夫人見楚華謹已經等在那里了,知道他應該是在外院聽到風聲,才趕過來的。
太夫人將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單獨和楚華謹在暖閣里敘話。
“怎么娘一個人回來了?——舒芬呢?怎么沒有送娘一起回來?”楚華謹有些奇怪。
今日鞠翠軒的事,讓楚華謹也很是惱怒。他回來沒多久,這幾日都為了自己的事在兵部上下打點,還沒有來得及跟以前的朋友同僚們來往。有關裴舒凡的謠言的事兒,他今日才從外院的秦大管事那里得知端倪,自然也是怒不可遏。
“娘,我已經將秦管事罵了一頓了,罰了他半年的月例。——這樣大的事,他都不來回我,實在是可恨”
楚華謹外放兩年,也確實學了不少東西。眼光和手段,和兩年前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很是曉得這些流言會有什么危害。就算他對裴舒凡臨死前的陳表很是生氣,可并不代表他能讓人這樣折辱自己的原配正室。更何況,裴家人對嫡女裴舒凡是什么態度,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完全不是庶女裴舒芬能比的。以后要用得上裴家人的時候多,萬萬不可因為一時義憤,壞了自己和皇后娘娘的大事。
太夫人聽了這話,有些訕訕地。——流言剛傳起來的時候,秦管事就來回過太夫人,問太夫人需不需要他們出頭將這股流言打壓下去。太夫人當時只想著讓裴舒凡好看,出出那份辭爵歸軍的陳表的惡氣,就對秦管事吩咐了,讓他別插手,說自己會“料理”的,哪里知道后來傳得滿城風雨。
“秦管事說了什么沒有?”太夫人有些害怕楚華謹知道是自己攔著秦管事,不讓他管這事,才惹出這么大簍子。
楚華謹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端了茶杯喝了一口茶,才道:“他說是他疏忽了。最近我回來了,他也多了不少事,又忙著好幾處的莊子和店鋪,一時沒有照應到。”
太夫人笑容滿面,道:“也不全怪他。罰他三個月月例也就是了,對下人管得太嚴了,說不定得不償失啊。”一幅很感慨的樣子。
楚華謹默然了半晌,突然問道:“娘,您說舒凡有沒有……有沒有……給桐葉吃……藥?”他倒不是在乎桐葉,他是想起了方姨娘。方姨娘跟了他有三年了,承寵最多,卻從來沒有過身孕。前幾日讓保和堂的大夫看過,卻沒有查出什么毛病,只讓房事略微稀疏些,說是過密也不容易有孕。
楚華謹本來以為大夫的話有道理,可是今日聽了桐葉的話,又有些不確定。
太夫人聽了楚華謹的話,卻啐了他一口道:“你真是個男人,完全不懂女人的心思。——舒凡若是那種給通房妾室吃藥的人,你根本就不會有這么多的姨娘通房和庶子、庶女。桐葉就是在說白話,你還看不出來?也不知你那官兒是怎么做的。”
楚華謹也是關心則亂,見太夫人否認了他的想法,反而安心了,笑著道:“娘的計謀無雙,我怎么能跟娘比?”好好地拍了一通太夫人的馬屁。
太夫人也笑著罵了他幾句,才收了笑容,陰沉著臉道:“桐葉居然有這樣大膽子,我倒小瞧她了。”
楚華謹倒是一點也不例外。裴舒凡當
年活著的時候,極為大方。生了孩子之后,從來都是把他往妾室通房那里推。而桐葉和桐雪,自從做了他的通房之后,對他的關注,比對裴舒凡還要多。
“這樣吃里扒外的賤人,留著也是招禍。”楚華謹出去一趟,才發現自己的女人確實多了些。而女人多,對自己的仕途似乎不是很有利。雖然他不是文官,沒有那么多管束,可是他想再上一層樓,在女色上,確實要注意些了。
太夫人跟楚華謹也是同樣的意思,兩人商議好對桐葉和張嬤嬤的處置,派了太夫人的心腹陪房劉媽媽,帶了幾個婆子去中瀾院。
等屋里的人都退下了,太夫人才壓低聲音對楚華謹道:“今日的事,你也要心里有個底兒。我們府里,益兒和謙謙的地位,是沒有人可以動搖的。——包括舒芬在內。”
楚華謹默然了半晌,有些艱難地問道:“娘真的認為,這事跟舒芬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