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華謹想了想裴舒芬的嫁妝單子,有心想揭破她,可是看他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又說不出口,悶悶地坐在椅子上,一籌莫展的樣子。
裴舒芬從眼角瞥見楚華謹的樣子,恨恨地止了哭,提點他道:“…我這里沒有,娘那里倒是有不少。侯爺何不去娘那里想想辦法?”
楚華謹有些猶豫:“這不太好吧?”又不是小孩子,哪有去向老娘要銀子的道理?
裴舒芬拿帕子拭了淚,繼續勸楚華謹:“娘的銀子,不還是給侯爺留著的?侯爺現在有困難,不過是提前預支一些而已。
侯爺可以跟娘說,是借的。等以后鋪子里的生意好了,又或是有了別的出息,再還給娘就是了。”
大咧咧地去向太夫人要銀子當然不好,可是借就不一樣了。
楚華謹怦然心動,起身對裴舒芬道:“不如我們一起去給娘請安?”
裴舒芬笑道:“侯爺先行一步,妾身換身衣裳就來。”
楚華謹看見裴舒芬還坐在床上穿著寢衣,發髻散亂,點點頭,道:“也行。我先過去說說話。說完了,還得你去安撫娘幾句。”
裴舒芬含笑點頭,叫了桐云過來服侍。
楚華謹便去了慈寧院見太夫人。
太夫人正跟別嬤嬤閑話,楚謙謙坐在一旁跟著繡娘學針線,倒是難得的安靜的時候。
見到楚華謹進來,楚謙謙站起來叫了聲“爹”便又坐下了,再不看他一眼。
楚華謹也沒有在意,對楚謙謙道:“爹跟祖母有話要說,謙謙去尋你大姐姐玩去吧。”說得是齊姨娘的女兒楚文琳。
楚謙謙“嗯”了一聲,起身給太夫人和楚華謹行了禮,將手里的針線放回笸籮,跟著自己的丫鬟出去了。
別嬤嬤見狀,也笑著道:“奴婢下去給太夫人和侯爺備茶去。”
太夫人點點頭,吩咐道:“給侯爺泡一杯大紅袍,我喝普洱茶就行了。”
別嬤嬤笑著應了,出去院子里的茶水房忙乎去了。
楚華謹見屋里的人都去盡了,才支支吾吾地道:“娘,兒子想跟您商量個事兒。”說著,將府里的鋪子田莊出了問題,想找太夫人借銀子周轉的事說了出來。
太夫人聽了,半天沒有言語,問他:“府里沒有銀子了?”
楚華謹將府里的支出帳目也跟太夫人說了一遍。
太夫人沉吟半晌,嘆息道:“我這里也沒有現銀。以前的那些銀子,都拿去買了田地,就算立時去賣田賣地,也來不及啊。
一你問過舒芬沒有?她當了這幾年的家,手頭能沒有銀子?”又將攤子踢回給裴舒芬。
楚華謹苦笑,道:“娘也不是不知道,舒芬只是庶女,嫁妝有限。
她就算當了幾年家,僅有的私房因了上次印子錢的事,都填陷在里面了。如今就算有,也不多,大概是不夠的。”
太夫人皺眉道:“那可怎么辦?”頓了頓,又道:“不如,去尋大皇子想想辦法?”
楚華謹趕緊道:“萬萬不可!我們不能幫著大皇子,反而去給他惹麻煩,哪有這樣的道理?一罷了,我再去跟秦管事合計合計,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裴舒芬裝扮好了,姍姍來遲。在慈寧院院門口碰見楚華謹,笑道:“侯爺,可籌到銀兩了?”
楚華謹愁眉苦臉地搖搖頭,輕聲道:“娘說沒有現銀”
裴舒芬會意,安慰楚華謹:“侯爺別著急,再想想辦法就是了。”說著,笑著進了慈寧院正房里面,跟太夫人閑話起來。
太夫人試探著問裴舒芬:“老大那里出了紕漏,你可有法子?”
裴舒芬嘆息道:“我哪里有法子?就算把我所有的嫁妝都填陷進去,都不夠填一半的窟窿。”又道:“侯爺也是實心人,相信誰,就恨不得掏心掏肺,一點都不疑的。就算出了這么大的簍子,侯爺也都自己扛著,真真是讓人心疼……”
太夫人聽出來話里有話,忙問道:“難道不是外面的生意不好,周轉困難?”
裴舒芬一聽就知道楚華謹沒有跟太夫人說實話,便裝作驚訝的樣子,道:“娘難道不曉得?這事兒,完全不是咱們鋪子的問題,而是有人急功近利、中飽私囊,才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太夫人吃了一驚,忙問裴舒芬:“此話屬實?可有憑證?”
裴舒芬掩袖笑道:“今兒上門要債的人都指著單先生呢。”又趕緊道:“侯爺不讓說,娘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不然侯爺生起氣來,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太夫人臉色陰沉下來,默然了半晌,對裴舒芬道:“原來是這樣。
老大瞞得好
正說著話,楚謙益從宮里頭回來了,進來給太夫人請安。
裴舒芬笑棄先跟他打招呼:“益兒回來了。”
楚謙益正眼也不看她,徑直給太夫人行了禮,道:“祖母,今兒太傅留得功課多,孫兒去書房溫書去了。”
太夫人心里有事,點了點頭,道:“去吧。”
楚謙益方才轉身,對裴舒芬點頭打招呼:“芬姨娘。”
裴舒芬嘆了口氣,道:“罷了,隨你怎么叫吧。”
楚謙益大步出了太夫人的屋子,往自己住的廂房里去了太夫人坐在自己屋里想了半天,又使人將楚華謹嗶了過來,問他:“……此事到底是不是單先生一人所為?”
楚華謹還想遮掩,笑道:“做生意總是有賺有賠的。”又哼了一聲,道:“若不是擔心給幾位皇子添麻煩,這些小商家我一個手指頭就能捏死他們。”
裴舒芬在旁邊嚇了一跳,趕緊道:“侯爺仔細想想,我們寧遠侯府是什么人家,他們怎么可能不曉得?可是他們敢跟我們對著干,說不定人家后面也有靠山呢!
侯爺再想想原來的首輔是如何倒臺的?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啊。”
楚華謹聽了裴舒芬的話皺起眉頭問她:“你覺得,他們背后有人?”
裴舒芬有些心虛,強笑道:“我不過是些小見識。侯爺雄才偉略,見微知著,一定比妾身想得多看得遠。”
楚華謹心里也有些猶豫起來。若是那些人真的背后有人,倒是不好借助官府的勢力了。
太夫人聽了半天,不虞地道:“既然是單先生借得銀子,就讓他還就是了。
關我們什么事?”
楚華謹苦笑道:“借據上,可都是我們寧遠侯府的印緘。”
太夫人氣得倒仰,一疊聲道:“這樣的人,你還護著做什么?!一趕緊給我趕出府去!真是惹禍的敗家精!”裴舒芬忙過來幫著太夫人撫胸順氣,笑著安慰道:“娘莫著急。
單先生出了這樣的事,當然是難辭其咎。不過這事還沒完,等這事了結了侯爺一定會辭了他的。…
是吧,侯爺?”
太夫人盛怒之中,楚華謹也不好再駁了裴舒芬的話,便敷衍道:“那是一定的。只是眼前這個難關,不知怎么過才好。”
太夫人卻陰森森地一笑,道:“辭退他,也太便宜他了。拿我們寧遠侯府的帖子,將他送官,我要看著他下大獄!”一想到自己府里無端端地多了這樣一筆巨債,太夫人心里就錐心地疼。
楚華謹忙攔著太夫人:“娘單先生的事,我來處理。銀子的事,我也來想辦法,娘就別擔心了。”
裴舒芬也在旁邊幫著勸,總算將太夫人勸得臉色好了些。
從太夫人的慈寧院回到中瀾院,楚華謹對裴舒芬道:“這樣吧,咱們倆一人一半,拿銀子出來將這些借據還了,當是借的。等以后鋪子有了出息再還給你,好不好?”
裴舒芬不高興,坐到一旁的梳妝臺前整妝,道:“我哪里有銀子?一侯爺總不會讓我變賣嫁妝給夫家還債吧?”
楚華謹一時氣憤,過去將裴舒芬的首飾匣子拿過來將里面的首飾都倒了出來,指著幾樣眼生的首飾,道:“這些是什么?別跟我說是你的嫁妝。
你的嫁妝可是有單子的。要不要我們拿單子出來對一對?”
裴舒芬心里一沉:怎么就忘了這茬了?
“侯爺,就算這些不是我當初的嫁妝,可是也是用我的嫁妝銀子換來的。我的陪嫁也有田莊,還有用我的嫁妝銀子買的鋪子。這些田莊、鋪子的出息,難道就不算是嫁妝了?”裴舒芬氣不忿,跟楚華謹算起帳來。
楚華謹心里窩火,對裴舒芬直接問道:“你出還是不出銀子?!”
裴舒芬見勢不妙,趕緊放軟了聲音,道:“侯爺別急,跟妾身說說,到底要多少銀子?”
楚華謹臉上緩和了些,便說了個數。
裴舒芬為難了半天,道:“讓妾身仔細算計算計,要變賣多少嫁妝才夠。
楚華謹起身道:“趕緊算,明兒就要給信了。”
裴舒芬送了楚華謹出門,立時就讓人給柳夢寒送信,用了暗語,讓她加大數目。
果然到了第二天,又有一批人上了門,加上上一次來得債主,拿出的借據,已經完全超出了寧遠侯府能夠承受的范圍。
楚華謹無奈,再三給他們作保,讓他們寬限幾天,等他們籌足了銀兩,一并送過來。
那領頭的人拿了借據對楚華謹道:“侯爺,不是我們不給面子。
只是我們也是等米下鍋。若是過三天還沒有銀子,我們就要告上順天府了。”真的像是背后有人的樣子。
楚華謹看著又多了幾份借據,十分頭疼,只想著將這些人都打發出去才是,便一口應了,將他們送走。
等這些人走了,楚華謹在外書房里唉聲嘆氣,問大管事秦力生有沒有法子。
秦力責苦笑道:“以前侯爺的私產還可以應計。如今就算是全賣了,再加上府里頭的現銀也是不夠的。除非,將府里頭的鋪子和田莊都賣了,還差不離。”
楚華謹此時也明白過來應該是入了別人的套,悄悄問秦力生:“這些天我讓你使人悄悄跟著單先生,可有什么動靜?”開始疑心是不是單先生跟人有勾結。
秦力生派的人還真的見到單先生這兩天出門轉幾個彎就不見了。等再見到他,已經是兩三個時辰之后著實有些可疑。
楚華謹聽了這些話,半天沒有言語。
秦力生又道:“小人已經知會了順天府,讓他們下了海捕文書,追查總帳房的下落。還有,府里頭管庫銀的人里面這些天也少了一個,據說是跟總帳房一起走掉的。”
“你是說,這兩人里應外合,將銀兩轉移走了?”楚華謹問道,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單憑他們兩人怎能成事?”
秦力生沉默了一會兒,道:“只怕這些銀兩根本沒有入我們府的庫,直接在外面就轉走了。”管庫銀的人有渠道,做帳的人有路子,
自然能做得天衣無縫。
楚華謹臉色黑了一片,悠悠地道:“看來,這府里頭又要整頓整頓才是。”
秦力生忙提醒楚華謹:“侯爺,整頓是要整頓,不過得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再說。”
楚華謹嘻了一聲,道:“怎么過?總不成我再去借銀子還債?一笑都要被人笑死。要是傳到圣上耳朵里,就更不好了,絕對不能將此事鬧大。”他正謀求中軍都督府都督的位置。若是讓圣上知道他自己府里頭負債累累,肯定對他的能力越發看低了,怎么可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授人以柄?那是一定要捂著的。
秦力生也沒有法子,只好道:“那侯爺仔細想想,看看能不能尋裴家想些辦法?
還有羅家,那可是大齊朝首屈一指的皇商。說起來,跟侯爺還是連襟。”
楚華謹心里一動,笑著道:“好法子。我這就去跟夫人說一聲。”說著,興沖沖地回了內院。
裴舒芬理完家務,此時正坐在自己屋里習字。
見楚華謹興沖沖地走進來,裴舒芬笑著起身問他:“侯爺今兒怎么這樣高興?可是那些借據都解決了?”
楚華謹笑著道:“有你幫我,肯定能解決。”說著,便提出讓裴舒芬去尋她的三姐,羅家大房的嫡長媳裴舒芳說情,借一筆銀子回來周轉。
裴舒芬臉上的笑容立時僵住了,結結巴巴地問楚華謹:“侯爺怎么想到羅家去了?”
楚華謹得意地坐到了一旁的圈椅上,翹起了二郎腿,道:“羅家可是個金礦。你去說一聲,這種事情,對他們是小菜一碟。”
裴舒芬沒想到楚華謹居然想起了自己的三姐嫁得羅家。
沉吟了一會兒,裴舒芬笑著道:“侯爺這樣說,自然并無不妥。
只不過,我三姐跟船出了外洋,如今羅家的人,我都不熟。若是貿貿然上門,走漏了風聲,侯爺在圣上那里丟了臉面,可是對侯爺的仕途不利啊?”
這番話正好說中了楚華謹的心事。他不由長嘆一聲,往后仰倒在圈椅上,以手撫額,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叫我可怎么辦呢?”
裴舒芬在心底里暗暗欣喜,面上還是一派愁容,猶豫了半天,道:“侯爺別急壞了身子。妾身豁出去了,明日就去羅家走一遭,看看有沒有法子。”
楚華謹方才好受了些,對裴舒芬道:“你可得小心些,別說得太過嚴重,別讓人以為我們府里頭拿不出這筆銀子。”
裴舒芬一邊腹誹楚華謹打腫臉充胖子,一邊故意問道:“那單先生那里,侯爺打算如何處置?”又嘆息道:“若是像娘說得,扔到大牢里,似乎又太過了些。如今看來,單先生不過就是識人不明而已。”
楚華謹心里十分矛盾,對裴舒芬道:“娘那里,你幫著勸一勸。
我去問問單先生,看看能不能想出些蛛絲馬跡,抓到那逃走的兩個人。”說著,起身去了外院。
裴舒芬見楚華謹還是護著單先生,臉上已經冷了下來。
一這個單先生,是一定不能再留在府里頭了。
“桐云,過來幫我梳頭。我要去太夫人那里一趟。”裴舒芬揚聲招呼桐云進來。
桐云忙幫裴舒芬收拾打扮了,陪著她來到慈寧院。
太夫人這幾天都心神不寧,很是不安的樣子。
看見裴舒芬進來,太夫人忙拉了她過來問道:“那些債務怎樣了?”十分擔心會出大簍子。
裴舒芬笑道:“娘別擔心,媳婦一會兒要出去看看有沒有什么法子能幫得到府里頭的。”
太夫人忙滿臉含笑地拍了拍裴舒芬的手,道:“難為你了,要你出去四處奔走。”又問她要去哪里?
裴舒芬含笑道:“先回娘家,再去我三姐家看看外甥。”
太夫人便趕緊道:“讓外院備車,你早去早回。”
裴舒芬告辭離去。
出了寧遠侯府,裴舒芬使人趕著車往柳夢寒住的地兒逛了一圈,才回轉到羅家住的地兒。
裴舒芳不在,裴舒芬自然不好在羅家久待,不過坐了一坐,寒暄幾句就出來了,打個花胡梢而已。
柳夢寒那邊知道裴舒芬出來了,便也跟著出了門,在大街上裝作偶遇的樣子,同裴舒芬搭上了話。
兩人故作客氣地寒暄了幾句,柳夢寒就問裴舒芬:“夫人臉露愁容,可是有什么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