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慷慨陳詞辯利害(2)
張家在長安的名聲,是甚佳的。
張九齡不僅是一代名臣良相,還是詩賦大家,在士林間名望很高。而張九鳴和張九皋的才華雖然不及張九齡,但也算是士族清流,頗有文名,只是兩人因為張九齡的沉痛教訓,更加性格內斂,學會明哲保身而已。
譬如張九皋在李林甫之子李岫手下做官做事,雖看不慣李岫父子的為人,卻也知道李家這棵大樹撼動不得,寡言少語謹言慎行,這兩年倒也跟李岫平安相處了下來。
如果在此刻,張家向李林甫諂媚求救,肯定會大損多年來奠定的清譽。但清譽都是一些虛名,與張煥的性命和全家全族的前途命運相比,似乎就不算什么了。
因此,片刻后,張九鳴的話就得到了在座眾人的默認。
柳氏幽幽嘆息著,與張寧一起起身向張九鳴一禮,輕輕道,“危機當口,單憑二叔做主!”
張九鳴起身避過了柳氏的一禮,嘆了口氣道,“也好,我們三府一體,禍福共擔命運相連,實是一家。如今大哥不在,某就做主了。”
“大嫂,儀和,當今之計,我們三家只有抓緊時間準備一份重禮,由我和三弟去李林甫府上求救。”
“三弟,你帶儀和立即去準備,某與大嫂就在府中等候……此事遲疑不得也遲緩不得。”
張九鳴擺了擺手道。
張九齡去世,張家三兄弟他為長,在這種節骨眼上,他不拍板拿主意也不成了。
張九皋也知道事情緊急,沒有廢話,點了點頭便帶著張寧準備離開去準備給李林甫的財物禮品。
李林甫這人喜好奢侈排場,一應用度自然就需要錢財無數。所以,其人還是有些貪財好物的。如果張家真的送上了一份能讓李林甫看得上眼的重禮,說不準李林甫還真能為張煥說句話。
而只要李林甫稍稍有些態度溫和,吉溫這條李林甫圈養的瘋狗就會轉向,同時也會影響到皇帝的態度。而張煥和張家,則就有了一線生機。
這是張九鳴的心思。他要爭取的就是這一線生機。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此事不可!”
說著,前廳的門被推開,身著青色絲綢長衫神色凝重的張瑄大步而入。
張瑄在門外已經側耳旁聽許久了。聽到家人最終竟然決定要不惜重金不顧顏面向李林甫求救,他大吃一驚,也顧不上再做遲疑,立即就推門而入,出言阻止。
此刻已經是天寶十一載夏七月下旬,李林甫病死在即。李林甫死后,楊國忠也不肯放過李家,唆使安祿山誣告林甫與蕃將阿布思謀反,玄宗追削林甫官爵,籍沒其家產,子婿流配。
這個時候如果張家人投靠李林甫,非但有損于張家的清譽,救不出張煥,還會受到李林甫的牽連,站在馬上就要起事的楊國忠的對立面,真正遭遇傾覆滅族之禍。
熟稔歷史進程的張瑄心里很明白這一點。如果說張煥被誣告入獄對張家來說是一場大禍事,而選擇在這個時候投向李林甫則只能會讓張家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在眼前。
因此他明知自己頂著這個紈绔身份,說話沒有分量,恐怕沒人會聽他的話,但還是不能不竭力阻止。
果然。張瑄這么一露面,除了柳氏之外,其他諸人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張九鳴和張九皋雖然也無比厭惡這個不學無術的侄子,但畢竟是長輩,這個時候要顧及長輩的身份,但張寧就不同了。
他此刻心情本就非常糟糕,一家人正在齊心合力為營救兄長張煥渡過家族危機而如履薄冰,這個浪蕩子突然跑出來添亂,他怎么可能給張瑄什么好臉色看?
張寧煩躁地怒視著張瑄,斥責道,“三弟,你跑出來作甚?家里出了大事,容不得你胡鬧,趕緊退去!”
張瑄沒有在乎張寧的態度。他深深凝望著張九齡和張九皋兩個人,定了定神,躬身下去深施一禮,“見過母親,見過兩位叔父大人!”
張九鳴兩人雖然不喜張瑄,但張瑄當面見禮,作為長輩也不得不表示一下。
“瑄兒起來吧。”張九鳴淡淡笑了笑。
張九皋則皺著眉頭擺擺手,從鼻孔里擠出一個“嗯”字來,然后就瞥了張寧一眼,就待繼續外出去準備禮物。
張瑄橫走了一步,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張九皋眉梢一揚,正待發作,卻聽張瑄朗聲道,“叔父大人,向李林甫求救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張九皋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沉聲斥責道,“無知孺子,你懂個什么?快些退下,不要在這廂添亂!”
張寧非常不耐煩地上前來抓住張瑄的胳膊,就將他向一邊扯去。柳氏神色一變,正要說什么,張瑄已經用力掙脫了張寧的撕扯,轉身昂然站在那里凝望著張九鳴和張九皋,再次躬身施禮,聲音雖然不大但卻異常的堅定有力,“叔父大人,請聽瑄兒把話說完。”
“一者,李林甫把持朝政,禍亂天下,雖權勢顯赫于一時,但遲早要遺臭萬年。我們張家累世忠良素有清名,與此等奸佞小人來往,豈不是壞了名聲?”
“再者,吉溫是李林甫的走狗,吉溫誣告構陷兄長,十有八九是出自李林甫的授意指使……這個時候,我們上門去向李林甫求救,豈不是非常荒謬?”
張瑄的話一出口,張九鳴就愣了一下,不在于他認同還是不認同張瑄的話,而在于這個一向不學無術讓張家蒙羞的浪蕩子竟然有此見地,說出幾句冠冕堂皇的“正經話”,讓他有些意外。
張九鳴也很是驚訝地瞥了張瑄一眼,覺得今日的張瑄跟往日有些不同。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逝,并沒有把張瑄的話放在心上。
張瑄說的這些他不是不知,而是萬不得已。縱然吉溫誣告張煥乃是出自李林甫的授意,但此刻,張家除了向李林甫低頭告饒之外,也沒有其他的路好走。
張九鳴嘆了一口氣,聲音柔和了些許,“瑄兒,你尚年幼,家里之事自然有我和你三叔、母親做主,你且退下吧。”
張瑄神色復雜地望著張九鳴,又轉頭望著張九皋,心里暗暗發急。
他心里縱然有確鑿的證據,但奈何嘴上無法說出口來。而看現在的情勢,以他素日的浪蕩作風,就算是他說得天花亂墜,也沒人會聽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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