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德贊,這人應當算是吐蕃歷史上的英主之一。
赤松德贊時期,吐蕃王朝臻于全盛,不僅表現在武力強大,還表現在他對吐蕃王朝內政建設和不斷引進、學習、吸收外族文化。
赤松德贊厘定法律,嚴格等級制度,明確貴族與屬民界限,發展經濟生產,仿照唐制,設置諸道節度使,大量屯軍耕牧,在他統治的數十年間,吐蕃國力強盛,成為大唐的死敵。
他來作甚?
張瑄沉吟了一下,猛然揮了揮手,“請吐蕃王子客廳待茶,本官隨后就去。”
張瑄慢慢思量著,先是回了自己的臥房,在如煙如玉的侍候下更換上了紫色的官袍正裝,穿戴整齊,這才大步向客廳行去。
進了客廳,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高大健碩的背影,站在那里仰首觀看著墻壁上張瑄手書的《天下為公》的大字牌匾,身形不動如山,發散著一種無形的威嚴和氣度。
張瑄腳步放沉。
赤松德贊立即轉過身來,向張瑄拱手為禮,操著微微有些生硬的大唐官話道,“赤松德贊見過大將軍!”
這人氣度沉凝,厚重如山。一代異族雄主,果然不同凡響。張瑄凝望著眼前這個即將上位的吐蕃新王,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種沖動。
要借故將這赤松德贊拿下,將這振興吐蕃王朝的中興之主消滅在萌芽狀態,避免大唐將來的心腹大患。
但理智告訴他,這是萬萬不可的。赤松德贊以吐蕃使臣的身份出使長安,無緣無故滅殺外國使節,有傷大唐國體,負面影響力太大,朝廷肯定不會同意。
張瑄眼眸中閃出一絲殺機。
這絲殺機當然沒有逃過赤松德贊的眼眸。赤松德贊一驚,有些拿不準張瑄為何對他動了殺機。
要知道,如今的吐蕃與大唐暫時達成了和盟之約,正處在長時間的休戰和平期。而他這個吐蕃嫡系王子來長安進貢朝拜大唐天子,大唐沒有任何理由對他不利。
但赤松德贊終歸不是尋常吐蕃貴族,他旋即定了定神,若無其事地笑道,“上元詩會上,赤松德贊也在當場——大將軍心胸、氣度、才華之高,實在令人仰慕。”
“今日特來拜訪大將軍,承蒙大將軍會見,不勝榮幸。”
張瑄殺機一閃即逝,淡然笑了笑也拱手道,“赤松德贊殿下過譽了,張瑄實不敢當。殿下請坐。”
兩人分賓主坐下,張瑄笑了笑道,“請恕在下直言——殿下來張瑄府上,不知有何指教?”
赤松德贊朗聲一笑,“赤松德贊母親乃是大唐金城公主,小可幼從母教,向來對大唐上邦文化仰慕之極,今奉父王之命進京朝拜天可汗,一來進貢珍品以結唐蕃兩國和平盟約,二來瞻仰天朝威儀以償夙愿。”
“大將軍乃是大唐肱骨之臣,文韜武略冠絕一時,赤松德贊心儀已久,來府上拜訪大將軍,特備薄禮,還請大將軍笑納。”
赤松德贊笑著拍了拍手,瞬間,從廳外走進十名美艷之極的吐蕃歌姬來,而兩個吐蕃隨從手里則端著兩個玉盤,玉盤上放著形制優美奇異的兩尊金身佛像。
張瑄掃了一眼,又笑了笑道,“所謂無功不受祿,如此厚禮,張瑄實不敢受。”
赤松德贊眉梢一挑,輕輕道,“些許薄禮,不算什么,還請大將軍賞臉笑納。赤松德贊此來,有事相求于大將軍。”
“殿下請講。”
“大將軍,赤松德贊雖是吐蕃之人,但身上也流淌著半個大唐人的血脈。吾母向來教導于小可,遵從大唐上邦禮儀教化。今赤松德贊不才,愿意效仿父王,求娶大唐公主,以休兩國永世之好。”
赤松德贊緩緩起身,向張瑄深施一禮,“還求大將軍在陛下和監國太子殿下面前美言一二,赤松德贊感激涕零,銘記不忘。”
張瑄眸光中神光一閃,深深地凝望著赤松德贊,聲音慢慢變得冰冷起來,“吾皇駕下公主皆以婚配,恐怕要讓殿下失望了。若是殿下青睞我大唐女子,張瑄府上倒是有美姬兩名可以奉送殿下!”
這和親之事,張瑄非常反感和抵觸。在他看來,這種政治聯姻本身就帶有一定的屈辱色彩,意味著一個龐大帝國對異族的畏懼和隱忍;同時,其價值也形同虛設。有唐以來,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和親吐蕃,但何嘗阻擋住吐蕃人進犯大唐邊境的野心?
吐蕃占據漢人江山的野心日益膨脹,兩國之間的戰亂頻仍,豈能是一個和親的公主所能消弭的。
所謂的和親以及隨后的和平盟約,不過是暫時的利益妥協。換言之,這不過是吐蕃人利用和平間隙積蓄力量的借口和幌子,一旦戰爭的儲備完成,吐蕃人的鐵蹄還是會沖向中原,燒殺擄掠無所不為。
赤松德贊嘴角輕輕了一下,笑道,“據小可所知,天可汗公主中,尚有萬春殿下未曾婚配。上元之夜,小可曾見萬春殿下,姿容秀美端莊,令人仰慕之極。小可斗膽,請大將軍代為引薦,若得婚配萬春公主,吐蕃愿世世代代兒臣于大唐朝廷,永世修好,永為岳婿之邦。”
聽了赤松德贊的話,張瑄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大將軍何笑也?”赤松德贊面色不變,拱手道。
“張瑄笑殿下心口不一口是心非。”張瑄擺了擺手淡然道,“請恕張某直言,吐蕃入侵中原之野心,歷經百余年而不絕。所謂的世世代代兒臣于大唐朝廷,永世修好,不過是一種可笑的借口罷了。”
赤松德贊嘴角一抽,神色不變道,“兩國分分合合,雖有疆域紛爭,但總體友好,這一點,大將軍想必也否認不了。”
“貞觀年間,文成公主和親吐蕃,吾祖松贊干布自此效忠于大唐朝廷,終生誓死不渝。大唐與吐蕃數十年友好往來,便是明證。”
張瑄冷冷一笑,“太宗皇帝在位,大唐國力強盛,天下異族莫不歸附。汝小小吐蕃偏居一隅,想要入侵中原,何其之難。畏懼于大唐國力,并不代表效忠之心,這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遠的不說,單說本朝,吐蕃進犯我大唐疆域,兩國戰事何止數十次?開元二十一年,兩國訂立了赤嶺之盟。但八年之后,吐蕃又撕毀盟約,進攻隴右、西域,試圖進犯中原。其間,大大小小百余戰,隴朔西域一線,尸橫遍野血流成海,此等事實擺在眼前,赤松德贊殿下還言永世修好?”
“吐蕃坐大,如今挾持吐谷渾、南詔等蠻夷,亡我天下的野心不死。在這種情況下,請恕張某不敢相信,殿下所言有一絲一毫的誠意。”
赤松德贊面色終于變了。
他來大唐朝廷求親的目的,主要因素是想要通過和親來換取更長久的和平時間來讓吐蕃休養生息,同時也迷惑大唐朝廷。正如張瑄所言,吐蕃人進犯中原的野心始終存在,所謂和親不過是一種帶有威脅的政治戰略。
略一沉吟,赤松德贊神情慷慨地道,“大將軍所言,小可實在是羞愧之極。無可否認,吐蕃之所以屢屢進犯大唐,根本原因在于吐蕃地貧民窮,民生艱難。是故,為了生存發展之需要,不得不對外擴張,占有豐腴之土。”
“但赤松德贊卻深知,兩國交戰傷及國本,導致民不聊生。因此,赤松德贊向來主張兩國修好,貿易往來,以貿易來恩養吐蕃萬民……不瞞大將軍,小可乃是吐蕃儲君,他日小可登上吐蕃王位,必效仿先祖,永為大唐兒臣之國,永世不犯大唐一寸土地!如違此誓,必讓赤松德贊死無葬身之地!”
赤松德贊的話擲地有聲,他從抱了抱拳,神色肅然。
張瑄靜靜得望著赤松德贊。
“兩國正式盟約都可撕毀,何況是一句虛無縹緲的誓言。”張瑄輕輕一笑,“殿下當張某是三歲孩童嗎?”
赤松德贊長出了一口氣,深深凝視著張瑄。知道自己這一次來找張瑄的目的,算是落空了。
他這人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緩緩起身來向張瑄拱了拱手道,“既然大將軍不肯幫忙,赤松德贊也不敢奢求。就此告辭了。小可會厚顏向楊相、向監國太子殿下當面提出求婚之事。”
張瑄也起身來,淡然道,“也告殿下知,在下會強烈反對和親之事。張某對事不對人,還請殿下莫怪。”
赤松德贊眸光中冷厲的光彩一閃而逝,他稍稍猶豫便哈哈大笑起來,“小可明白。小可斷然不敢抱怨大將軍——赤松德贊就此拜別大將軍!”
赤松德贊拂袖而去。
離開了張瑄的大將軍府,在即將坐上馬車的瞬間,赤松德贊回頭掃了門庭肅穆庭院深深的大將軍府邸,嘴角浮起了一抹冷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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