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演練的楚州水師回到江寧,已經是貞業三十年的正月十八,上元節剛剛過去三天。
經過了兩個月的海上演練,數萬水師軍容煥然一新,但眾軍也著實非常疲倦,皇甫無晉感受到了軍士們的疲倦,他當即下令,回江寧后軍隊放假五天,一時間船隊歡聲雷動。
江寧碼頭上已是人山人海,從楚州各地趕來的軍屬擁擠在碼頭上,來迎接自己的兒子或者丈夫回家,鑼鼓聲敲得震天響,幾支舞獅隊上下翻騰,熱鬧異常。
在人海的邊上,蘇菡帶著幾名姐妹坐在馬車內,靜靜地等待船隊回來,馬車里其實就只有蘇菡和鳳舞,還有她們各自貼身丫鬟,京娘已經懷孕五個月,肚子明顯隆起,雖然她一心想來,但蘇菡怎么也不答應。
“大姐,你說無晉會不會把那個虞師姐帶回來?”鳳舞低聲問道。
“這個不知道,如果他去了琉球島,很有可能,如果沒去,那就不會帶回來,不過…….”
蘇菡嘆了口氣,又苦笑道:“這是他的心結,若不給他解開這個心結,以后我的日子就難過了。”
說到這里,蘇菡忽然按住了胸脯,齊鳳舞的眼中露出了憂色,“大姐,你不要緊吧!要不,我們先回去。”
“不要緊。”
蘇菡擺擺手,“我沒事!”
剛說完,她立刻用手巾捂住口,彎腰干嘔起來,她的丫鬟阿巧連忙上前扶住她,給她輕輕敲背,鳳舞也端來熱茶,阿羅翻出一疊手巾,馬車內忙做一團。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回來了!他們回來了!”
只見江面上出現了一隊黑色小點,后面更是密密麻麻的黑影,這是出海演練兩個月的楚州水師終于班師歸來。
第一艘大船便是皇甫無晉的巨無霸母船,此時,無晉便站在船頭,凝視著遠方的江港,在他身后的船舷左邊,也站滿了思家心切的士兵,他們眺望著遠方的港口,不少人都忍不住高聲歡呼起來。
這時,已經被任命為楚州水軍都尉將的吳軍,慢慢走到無晉身旁道:“都督,下船后我就直接率領弟兄們回去了。”
無晉拍拍他的肩膀,對他笑道:“這次回白衣軍自己要當心,若遇危險寧可放棄任務,最遲兩個月,我在再次出海前,一定會有行動。”
停一下,無晉又道:“還有你在江寧獄中的家人,我已經安排好人,一下船便會將他們保出來,你盡管放心!”
吳軍默默地點了點頭,“多謝都督,卑職絕不會讓都督失望。”
他施一禮,退了下去,此時,遠遠的歡呼聲已經聽見,碼頭上密集的人潮清晰可見,士兵們受情緒感染,一齊揮舞雙手,大聲歡呼起來,無晉心潮起伏,心中涌起對妻子們的深深思念,他忽然轉過身,將手伸給了目光忐忑的虞海瀾。
第一批十大船終于緩緩靠岸,回旋型的井字形舷梯搭上了船舷,一隊隊水軍士兵開始陸陸續續下船,等候已久的人潮涌了上來,不少士兵看到了妻女父母,頓時沖上去,和家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無晉也走下船梯,他看到了自己府上的馬車,不由快步迎了上去,車門開了,鳳舞先下來,緊接著將蘇菡也扶下,無晉快步走上,蘇菡再也抑制不住對丈夫的思念,她張開臂膀撲進了丈夫的懷中。
無晉緊緊摟著妻子,他伸出手臂,將鳳舞也一齊摟進自己懷中,三人誰也沒有說話,此時此刻什么話都不用再說。
跟在無晉身后不遠的虞海瀾輕輕咬了一下嘴唇,望著他們恩愛親密,她黯然低下頭,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多余,蘇菡心細如發,越過丈夫的肩膀,她看見了孤零零站在遠處的虞海瀾,她立刻猜到了她是誰。
她輕輕掙脫丈夫,快步走了上去,無晉心中也有點緊張起來,不安地回頭望去妻子,鳳舞心里明白,輕輕掐了無晉一下,笑問:“你的師姐?”
無晉點點頭,“她已無家可歸。”
“放心吧!大姐會處理好,哎!”
鳳舞嘆了一聲,有點埋怨無晉的粗心,“你難道沒發現大姐的異常嗎?”
無晉一怔,他沒注意到蘇菡有什么異常,“什么異常?”
鳳舞神秘一笑,卻不肯告訴他,“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無晉見阿羅指指肚子,他眼睛忽然一亮,想到了什么,驚喜地向蘇菡望去,難道那天晚上真的種下了?
蘇菡慢慢走到虞海瀾面前,溫柔地笑道:“你就是虞師姐吧!”
“我是!”
虞海瀾輕輕點了點頭,緊張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她理一下額頭被風吹散的秀發,看了看蘇菡,心中更加嘆息,難怪無晉要娶她為妻,這么美貌溫柔的女子,實在是她第一次見到。
蘇菡也打量一下虞海瀾,她聽無晉說過師姐不幸往事,只見她容貌秀美,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海洋之女特有的靈性,但蘇菡注意到她眼中藏著一種很深的感情,那是一種十幾年形成的內心的悲傷,這便使蘇菡一下子對她充滿了同情,她能理解這種哀傷,因為她也失去過最疼愛她的母親。
她拉住虞海瀾的手,溫柔地笑道:“師姐,歡迎你來到我們家。”
虞海瀾心中忽然有一絲感動,她能體會到蘇菡的誠意,就在這時,蘇菡忽然掏出手巾,捂住嘴扭過身去,一陣干嘔。
虞海瀾連忙扶住她,驚訝道:“王妃,你是……懷孕了嗎?”
蘇菡克制住胸中的難受,點點頭道:“是的,二個多月,反應很劇烈。”
“無晉知道嗎?”
“他還不知道,等會兒再告訴他。”
蘇菡又一陣難受,虞海瀾動作迅速,一手扶住她,一手輕輕給他揉捏著虎口,慢慢地,蘇菡心中的煩悶減輕了一點,感激地對她笑道:“我都忘記了,無晉好像說過,你是醫生。”
“我家世代行醫,父親是余杭郡的名醫,我多少學到一點。”
虞海瀾扶著她慢慢走向馬車,小聲道:“心情盡量保持平和,永嘉郡的山區產一種刺梨果和一種獼猴桃,你多吃一點這兩種東西,會大大減輕你的反應。”
“是嗎?現在是初春,還有嗎?”蘇菡很有興趣,她一直在找偏方減緩自己的反應,卻沒有效果,這種干嘔讓她很難受。
“肯定有的,有的人家專門儲存,這個時候可以賣高價,你不妨讓人去果市問問,江寧府這種大地方,應該能買到。”
“謝謝師姐。”
蘇菡走到無晉面前,有些交嗔道:“見我不舒服,也不過來扶一扶?”
無晉這才反應過來,心中歉然,連忙扶住妻子,心中又是忍不住歡喜,“我又要有孩子了。”
蘇菡帶著一絲戲謔的口ěn笑道:“你呀!趕緊去給我買刺梨果和獼猴桃,虞師姐說了,可以減輕我的身體不適。”
無晉一直很擔心虞海瀾能否和家里人融洽,他知道虞海瀾雖然也是溫婉可親型,但她這種溫婉可親又和蘇菡不同,蘇菡心胸較寬,很多事情都能容得下,而虞海瀾的溫婉只是表面,她性格孤僻,骨子里的貞烈和內心脆弱使她對別人的態度更加敏感,如果蘇菡口氣稍微生硬一點或者稍微傲慢,都會刺傷到虞海瀾的自尊,使她轉頭就走。
無晉不得不感謝上蒼把蘇菡這樣一個心地寬容且善解人意的妻子給了自己,只有她才能化解虞海瀾內心的敏感和脆弱,一個孩子的共同語言,使她們這么融洽地走到一起,著實令無晉感到萬分欣慰。
他由衷地笑道:“好!我馬上就讓士兵去買。”
蘇菡卻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只是說說,你還當真,你的士兵那么辛苦,還要麻煩人家,不用你操心這種事,我會讓管家去買。”
蘇菡又對虞海瀾笑道:“虞師姐,我們不用理他,我們上車,你再幫我看看手臂,我的手臂上長了一個小水泡,怪疼的。”
“好,我上車給你看。”
虞海瀾對無晉笑了笑,和蘇菡一起上車了,無晉只得無奈地苦笑一下,這是妻子怪自己不好好關心她,在對自己發發小脾氣呢!
“殿下!”
遠處有人叫他,無晉回頭,只見張容正快步向他走來,表情很憂慮,他心中暗暗一驚,連忙對蘇菡道:“你們先回去,我和張大人說說話,馬上就回來。”
蘇菡她們上了馬車,卻不急著走,在一旁等著他。
無晉迎了上去,拱手笑道:“張大人,好像氣色不是太好,這是為什么?”
張容嘆了一口氣,連忙將無晉拉到一個僻靜處,有些緊張地對他道:“可能會有一點小麻煩。”
“出了什么事?”無晉不露聲色問。
“殿下還記得楚州戶部分司吧!”
無晉點點頭,楚州戶部分司是戶部設在江寧府的一個分支衙門,專門監督和轉運楚州稅銀,楚州各郡的稅銀在次年二月前必須押解到江寧府,楚州戶部分司查點后入庫,四月前安排船只將稅銀押往京城,這一點無晉很清楚。
“他們怎么了?”
“一個月前,楚州戶部分司忽然來查驗庫銀,把所有的收支帳本都全部拿走,我昨天接到父親的鴿信,楚州戶部分司已經上書彈劾殿下,說殿下借口戰備,以權謀私,大肆貪污楚州稅銀,皇上震怒,下令御史中丞陳直帶尚方寶劍來查案,陳直已經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