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洞口躍出的這個壯漢正是劉鄧。
荀貞門下的數百賓客盡是縣鄉游俠,要說勇悍的話都很勇悍,但若是單論“勇武”,劉鄧第一。三條地道,一百五十人,他頭一個殺出來。
夜正深沉。
城下敵我兩軍交戰正酣。
黃巾軍士卒完全沒有想到地底下會突然鉆出來一個人來,正在愕然之際,又一塊地面塌陷,緊接著,第三塊地面塌陷。
從第二條地道里頭一個出來的是許仲,第三條地道里頭一個出來的是江禽。
緊隨在他們的后邊,高素、蘇家兄弟、高家兄弟等人一個接一個地沖了出來。
城頭上。
戲志才、荀攸同時松了一口氣。
正如一句老話所說:“萬事開頭難”。地道出擊更是如此。地道的口兒不寬,一次僅能容一人出入,動作稍微慢一點,讓黃巾軍的士卒反應過來,很有可能就會被堵住。一旦被堵住,里邊的人出不來,這地道也就作廢了。地道作廢是輕,說不定地道里的這些人也全都活不了。
此時夜色深沉,城墻外的黃巾軍士卒如蟻附城,荀貞正在城頭擊鼓,無暇分神,沒辦法看外邊的形勢,一邊擊鼓,一邊大聲問道:“怎樣?”
戲志才笑道:“‘坐鐵室’、‘蔽木戶’已出洞矣!”
“坐鐵室”是劉鄧的臭綽號,“蔽木戶”是許仲的綽號。聞得他兩人順利出洞,荀貞大喜,心道:“阿鄧勇武,君卿剽悍,有他兩人先出,地道里的賓客必無人能當了!”
劉鄧、許仲、高素等人出來之后,先不急著往外沖,而是依照預定的方案,守在洞口處,掩護洞內的賓客出來。一個洞內五十人,這些人的身手都很矯健,不多時即皆順利出來。
全部出來后,按照五人一排,十人一縱,分別組成方陣。
因為從洞口出來后,馬上就要開始肉搏,所以不需要長兵器,一百五十個賓客皆執短兵,組成了三個方陣。
許仲、劉鄧、江禽三人打頭,將終於反應過來、試圖包圍他們的一些近處的黃巾散兵打退,便如三頭獵豹,沖入了黃巾軍的攻城大隊之中。
這三條地道的出口是戲志才選的,選的非常巧妙。
首先,這三個出口全在黃巾軍攻城的“盲區”里,出口附近的黃巾軍士卒不多。這使得許仲等人能夠順利出洞。
其次,這三個出口最兩邊的兩個較為靠前,中間的這個較為靠后,三個出口恰形成一個三角,兩兩彼此之間成掎角之勢,這又使得他們能夠互相策應。
黃巾軍的注意力全在攻城上,突然之間,腹心之地沖出來一群敵人,這本來就已經夠他們手忙腳亂的了,雪上添霜的是現在還是夜晚。更糟糕的是,出來的這些人額頭上還抹的有黃巾。
“額抹黃巾”,這是荀攸的主意。
試想一下,黝黑的夜色下,忽有一伙和己軍裝扮相似的人沖入了己軍的大部隊中,開始還好,也許尚能分清敵我,等他們沖進來后,等他們把己軍攪亂之后,到處都是混亂一片,誰還能分得清楚?縱有火把,於事無補。
黃巾軍幾萬人,分別來自十幾個縣、上百個鄉,不可能互相都認識。而荀貞門下的這些賓客,總共才一百五十人,并且是早就廝混熟了的。敵明我暗。
正是緣於這些原因,戰事的發展順利得出乎荀貞等人之預料,戰果也大大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許仲、劉鄧、江禽、高素等人只不過沖了兩趟,城下的黃巾士卒就深深陷入了恐慌之中,大喊大叫,丟盔棄甲,扔下云梯、撞木諸物,一窩蜂地往護城河外潰逃。
那些在云梯上的見城下形勢不對,也頓時慌了手腳,再顧不上城頭了,穩當點的還知道順著云梯往下爬,昏了頭腦的怕落在后邊跑不掉,干脆直接從云梯上向下跳。
云梯好幾丈高,高一點的還好,跳下來可能直接摔死了;低一點位置的,跳下來沒摔死,卻摔斷了手腳,凄聲慘呼。這一點慘呼聲,混入黃巾軍全面潰逃的背景,就好比一顆小石子投入了水中,很快就渺不可聞了。
城頭上。
鐘繇、郭圖等人欣喜若狂。
許仲等人入洞前,荀貞還交代他們,命令他們要隨時注意城頭黑、紅兩旗的舉向,以此來確定他們突襲的方向。萬沒想到,如今黑、紅兩旗尚且未動,許仲等人出洞尚且未及一刻鐘,黃巾軍居然就亂了!
荀攸抓住荀貞的衣甲,叫道:“貞之,貞之!”
城下數千黃巾軍亂喊亂叫,潰敗散逃。城上近千守卒在經過短暫的吃驚后,亦歡呼高叫,以兵器擊打鎧甲、盾牌。兩下的聲音合攏一處,聲響極大。荀貞沒有聽清荀攸在說什么,扭過臉,只瞧見他的嘴唇快速地開閉,停下擊鼓,大聲問道:“你說什么?”
荀攸把嘴湊近荀貞的耳朵,高聲說道:“我說:賊兵已亂!貞之,你快點齊兵馬,從城里殺出去,趁勝追擊,定獲大勝。陽翟之解圍,大丈夫之萬里揚名,就在今夜了!”
荀貞丟下鼓槌,離開戰鼓,俯身觀望城下。
護城河內的數千黃巾軍士卒擁擠著逃到河邊。河上只有幾架浮橋,橋少人多,后邊等不及的往前推搡,前邊站不穩的掉入河中。為了爭一座浮橋,乃至有刀兵相向、大打出手的。
在這一片亂麻里,有三支小隊伍在其中來回沖殺。
荀貞看得清楚,不是許仲、江禽、劉鄧、高素等人又是誰?
高素殺得性起,帶了兩三個自家的賓客沖在最前頭。不知何時,他的兜鍪掉了,激烈的戰斗中發髻有些散亂,幾縷頭發貼在臉上,手執環首刀,奮勇無前,大呼酣叫。
戲志才、鐘繇、郭圖諸人都和高素不熟,前兩次荀貞帶人出城也沒帶高素,許仲、劉鄧諸人之勇,他們已眼見親知,此時見高素亦如此勇猛,無不驚奇。
鐘繇笑道:“貞之,你門下恁多勇士,真羨煞人也。”
他話音落地,高素恰好從背后殺翻了一個逃跑的黃巾士卒。
這士卒手上有火把,掉在地上,映亮了高素的側臉。他臉上血污不少,看不清表情,但他正好在高聲大叫些什么,觀其嘴型,像是“爽哉”兩字。
荀貞啞然失笑。
人與人性格不同,許仲殺敵時常常默不作聲,劉鄧則面目猙獰,殺氣騰騰,江禽頗有心機,殺敵時也很謹慎,眼觀六路,不會冒進,這個高素卻是一味猛沖猛砍,只求個“痛快過癮”。
戲志才指著護城河外,對荀貞說道:“河內數千黃巾不足為慮了。貞之,你打算如何趁勝攻破河外的黃巾主力?”
河內的黃巾士卒亂成一團,對城內而言,形勢一片大好,趁機出城進攻、擴大戰果是必然的,但問題是河外的黃巾主力尚有數萬,該怎么打才能一鼓作氣地將之全部擊潰?
荀貞展目遠望河外。
河外,波才所在處。
可以看到,波才似乎在調動河外的黃巾軍,催促他們上前,大約是想過河救援。
奈何河上橋少,河內的黃巾士卒早已把浮橋占滿,根本沒有河外援軍的落腳地。河外援軍甚至到不得近前。
再遠處,雖然因為夜色冥暗,瞧不太清,但隱約可以看到,黃巾軍的營地起了一陣陣的騷動。
荀貞觀看片刻,心中有了定計,令道:“傳令,紅旗向西、黑旗向西。”
聽完他這個命令,荀攸、戲志才齊聲笑道:“波才今夜敗矣!”
向西,就是向城墻的方向。
荀貞下達這個命令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許仲、江禽、劉鄧、高素等人驅趕河內的黃巾軍過河,從而以此攪亂河外黃巾軍的主力,待攪亂后,再帶人出城趁勢出擊。黃巾軍是烏合之眾,沒甚么軍紀約束,不亂的時候還能一打,只要一亂,人再多也是砧板上的肉。
河內數千黃巾軍,彼此踐踏,或從橋上逃命,或會水的從河中逃命,逃到對岸的約兩千來人。
兩千來人,蒙著頭不要命的奔逃,登時將波才布置在岸邊的一線隊伍沖散。波才倒是看出了不對,在試圖救援對岸無果后,當機立斷地下了軍令,命令“凡逃過河、亂我陣者,殺”,奈何他麾下的不是百戰精銳,面對“自家袍澤”,同為太平道信徒,很多人下不了手。
一線隊伍被沖散,緊接著,二線、三線悉數全被沖散。
從城頭遠望,夜色里,城外數十里的平原、田野,到處都是亂成一鍋粥的黃巾軍。
荀貞整束好衣甲,戴上兜鍪,放下遮面,佩好環首刀,伸手接過程偃遞來的長矛,沖戲志才、荀攸、鐘繇、郭圖諸人行了個軍禮,說道:“諸君請在城頭觀吾破賊。”
離荀貞諸人所在地方不遠的一個垛口前,一個少年翹著腳尖,趴在垛口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城外,喃喃自語地說道:“地道的作用竟然這么大?”
他看見荀貞披掛整齊地下城,急忙拿起放在身邊的長劍,招呼近處的伙伴,飛快地跑過去,叫道:“荀君、荀君!帶上吾等吧,吾等也要出城殺賊。”
荀貞頓下腳步,轉臉瞧去,這少年卻是徐福。程偃也還記得他,哈哈笑道:“你這‘短兒’,人尚不及劍長,也嚷嚷著殺賊?”
徐福怒道:“昔項橐七歲為孔子師,甘羅十二為秦上卿,我年少怎么了?亦有報效漢室之心,疆場殺賊之志!你若小覷我,來來來,且試試我手中七尺劍。”
荀貞莞爾一笑。
這要換個尋常孩童,他可能會勉勵幾句,也可能會笑罵幾句,但對徐福,他先入為主,格外高看一眼,當下拿出與同齡人對話的態度,正色說道:“你有此志甚好,然今夜殺賊主要得靠騎兵,你會騎馬么?”
徐福楞了下,沮喪地搖了搖頭。
“那就先學會騎馬再說!”
出城的部隊早已準備完畢。
荀貞門下的賓客當前,余者在后,集合了一千五百人,集全城之馬,騎馬者約六百多人,剩下的是步卒。
城門打開,荀貞一騎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