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傳書,將自己想出的四策獻給袁紹。
袁紹覽罷,大喜,盡采用之。
於是,趙岐以私人的名義與朱俊,勸其辭掉盟主的位置;袁紹親書密信,遣人立即送去給劉岱、應劭,鮑信那邊自有曹操去信詳說;袁紹又行文給劉表、陳溫,亦遣人即刻送往;趙岐行公文,請劉虞聚集兵馬,襲公孫瓚在幽州涿郡的地盤,也即公孫瓚之大后方。
同時,袁紹傳檄州郡,回應荀貞、孫堅的指責,又上表朝中,倍述忠誠。
袁紹的傳檄、上表乃是由大才子陳琳所寫,論文筆、論氣勢,要遠比陳儀起草的表文強太多。
陳琳是廣陵射陽人,荀貞由初掌廣陵至今,對他家都頗為照顧,他家現有好幾個子弟皆因荀貞之辟而在州郡任職,袁綏、臧洪等廣陵當地的士人與陳琳多相識,依時下風俗,兩人結交為友,不是互相仰慕就夠了的,必須要有中間人做介紹,這樣才不失禮,通過臧洪等,荀貞也算是與陳琳結下了一定的交情,但陳琳身為袁紹屬臣,秉持當臣子的職責,卻是公不徇私。
在傳的檄與上的表中,他用詞犀利,罵荀貞是“乞以斗食,遂為兵子,篡徐侵兗,貌忠實奸”,斗食者,指荀貞起家低,是以亭長起家,兵子者,指荀貞以軍功發跡,不過是個當兵的罷了,慷慨激昂,盛贊袁紹早前救助黨人、誅除宦官等的德、功,筆鋒一轉,繼之提到冀、幽相爭,擺事實、講道理,把責任都推給了公孫瓚,證明袁紹是因為被逼無奈,這才不得不興兵作戰。
他寫的檄文、上表,很快就傳到了荀貞的案上。
荀貞讀罷,怒與諸人說道:“陳孔璋辱我,我不怒也,上及吾族父、祖,不懼我滅其族邪?”
陳琳不但罵了荀貞,捎帶著把荀淑、荀緄、荀爽等也給罵了一遍,說荀淑“不識章句”,說荀緄“畏慕閹宦之勢”,說荀爽“逼女改嫁”,又說荀爽“公沙割席”,總之,把荀氏族中老一輩的黑歷史都給扒了出來,昭示天下。荀淑“不識章句”者,荀淑讀書,不好剖章析句,為當時的俗儒所非;荀緄為保護家族,違心同意了中常侍唐衡為其女的求婚,為荀彧定之;荀爽之女荀采嫁給了南陽陰氏,其夫死后,荀爽答應了陽翟郭氏的求婚,打算讓荀采改嫁,荀采不同意,自縊而死;“公沙割席”,說的當然便則是公沙穆與荀爽割席絕交的事。
荀貞到底本身其實并非荀家人,他的憤怒是源於對荀緄等人后天的感情,荀彧、荀攸等荀氏族人卻是與荀淑、荀緄、荀爽等血脈相連,更是憤怒,尤其是荀彧等幾個,荀淑是他們的親祖父,荀爽是他們的親從父,荀緄更是荀彧兄弟的生父,乃至純儒如荀悅者都為此心生恚怒。
州府、幕府中的徐州士人,尤其是廣陵的士人忙都給陳琳求情。
幕府中的徐州士人中,以長史袁綏的官職最高,他伏拜說道:“陳琳與臣時有書信,其書中數譽明將軍,今其寄食袁紹,為袁紹淫威所迫,此必不得不為耳。明將軍家族名之清遠高邁,明將軍之仁德神武,天下何士不知?海內誰人不曉?三君、八龍,世所共仰,明將軍誅張角、討董卓,忠烈之義,英雄并服,又豈是區區一道表、一道檄就能給污蔑的?敢請明將軍息怒。”
幕府中的徐州士人,現以治中從事張昭為最貴,他也離席下拜,說道:“陳琳,一文士耳,明將軍胸懷天下,志在四海,何須與此一豎子文士計較?小小筆頭,何如明將軍精卒十萬!”
荀貞說道:“張公善屬文章,難道不知纖筆一支,有時勝似十萬甲士!何必用此話誑我。”
張昭多才多藝,既是名儒,又長於書法,并善文章,因是,荀貞有此一質問。張昭伏拜在地,再拜而后說道:“臣有一耿直之言,不知當不當講?”
“既云‘耿直’,何云當不當講?公請說!”
“明將軍於表中斥袁紹時,當就知袁紹必會有回應,今陳琳此表,實袁紹之應也。明公如滅陳琳族,主簿家將會如何?”
張昭這話真是“耿直之言”,你荀貞大罵袁紹的時候,就應該知道袁紹肯定不會沒有回應,現在袁紹的回應來了,你怎么又大怒不已?陳琳家在廣陵,固然是可以將之滅族,可別忘了,陳儀家可是在魏郡,那是袁紹的地盤,袁紹定會滅掉陳儀族,以為陳琳報仇。
荀貞余怒未消,恨恨地說道:“我斥袁本初,只罪其一人,卻是未曾及其父、祖!”心道,“張公此話倒是不錯,陳儀與邯鄲榮諸人多交好,他們都是冀州人,家多在趙、魏,我早晚是要與袁本初交鋒的,今如為此事而使陳儀一族被滅,或將會使冀士因憂本族之安危而與我離心。”轉顧陪坐堂上的州府主簿陳儀,說道,“罷了,為我主簿故,且饒陳孔璋一族。”
在荀貞大怒時,陳儀就擔心荀貞別真的滅了陳琳一族,致使他在魏郡的族人也被袁紹屠掉,此時聽得荀貞此話,見荀貞為了自己而忍下族中父、祖受辱之仇,心中感動,下拜叩謝。
荀貞叫他起來歸席,又請張昭、袁綏也都歸座,閉目片刻,情緒略略平復,心道:“滅陳孔璋一族,或將使冀士與我生隙,不滅其一族,亦不可使文若、公達等因而含怨。”睜開眼轉對荀悅、荀彧、荀攸等在坐的荀氏族人說道,“張公所言亦甚是,陳孔璋此表,實本初之意,雖辱及吾等父、祖,非為家事,軍國事也。其待來日,吾等於疆場上再報此恨。”
荀悅等都不是庸人,知道荀貞說的對,因皆忍下恨怒,伏拜稱是。
荀貞又吩咐張昭:“請公以州府名義,給陳孔璋家送去精糧五十石。”既然不能滅了陳琳一族,就改以借機顯示胸懷,一則使徐州士人更加傾心於己,一則也是令陳家在州郡為吏的子弟們安心。他心中猶恨,想道:“陳孔璋小兒,一罵人就喜歡罵人三代,真潑辣悍婦也!”
荀貞記得,原本歷史中,陳琳為袁紹作檄,大罵曹操,也是罵了曹操三代。
荀攸諫止,說道:“與其送糧,何如送筆墨紙硯?”
送筆墨紙硯的話,指向性更加明確,更能直白地顯示出荀貞是因為“愛陳琳的文才”,而才非但不怪罪陳家,反而給以賞賜。荀貞立刻理解了荀攸的意思,從善如流,說道:“就按卿言。”對張昭說道,“從府庫中選些上好的文房用具,遣使送去陳家。”
張昭應諾。
戲志才作為謀主,自也在坐,他看出荀貞、荀彧、荀攸等實仍含恨,當下為移開他們的注意力,轉變話題,說道:“三表上畢,造勢已成。孫將軍亦於前日提兵出豫,到了中牟。將軍,我州不知打算何時動手?”他這是在問荀貞打算什么時候動手攻取泰山了。
荀貞問袁綏、陳群等:“部曲、役夫、糧秣各皆預備好了?”
袁綏答道:“撫軍部已至合鄉,孫、吳二校尉及左軍部亦已至東莞,隨時可發。現共集役夫五千,分在合鄉、東莞,已然足使。”
陳群答道:“目前運至合鄉、東莞的糧械諸物可供萬人使用半年,后續的仍然在繼續籌運中。”
撫軍,是撫軍中郎將臧霸;孫、吳二校尉是孫觀、吳敦;左軍是左軍校尉陳午。
此次取泰山,荀貞決定用泰山兵為主力,他們多是泰山本地人,熟悉地形、人情,在泰山的各郡縣又多熟人,用他們主攻,將會事半功倍,所以,調集的人馬以泰山兵為主。
臧霸部有三千余人,孫、吳的部曲各千余,這是五千余兵卒,加上陳午部,總計七千余兵馬,此外,再從辛璦的騎軍里邊調五百騎,亦加入此戰,合計近有八千步騎,差不多夠用了。
主將、謀士等方面,荀貞意以荀成為主,臧霸為輔,遣郭嘉、徐庶為謀主,以高堂隆為輔佐,使羊琮為主文筆。高堂隆、羊琮俱泰山士族出身,在招降納叛上會起到一定作用。
兵馬、役夫、糧械既然都已集結,袁紹的檄表答復又已經做出,荀貞遂令道:“今日便傳檄泰山,告之應劭,就說我軍欲借道泰山入平原郡,制止幽、冀之爭。”又令道,“傳檄文臺,告之他,我軍將於明天兵入泰山,讓他擇機可取河內。”又令幕府諸人,“嚴密監督兗州動向,檄令陳褒、江鵠堅壁厲兵,兗州如援泰山,便阻擊之。”
堂上諸人俱皆起身,下拜堂上,應道:“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