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才短”,劉岱確然,“郡國離心”,也對,“士民含怨”云云卻是夸大其詞了。劉岱雖然數敗於黃巾,不能安境內,但他對士人優待,對百姓也不苛暴,在兗州的士望還算是不錯的。
是以,對鮑信的這個提議,曹操不能決斷。
想起了此事,曹操暫沒了再與陳宮議論荀貞意圖的興致,敷衍了陳宮幾句,等陳宮辭別離去,他令人備馬,帶了數十親衛護從,出得府邸,往程立的住所去。
程立是東阿人,為了表示對程立的禮遇,也是為了能得程立為己用,曹操特地在郡治濮陽為他置辦了處宅子,此前程立協助曹仁等留守東郡,等到曹操回來,他也從前線回了濮陽。
程立五十多歲了,年紀大,才能高,劉岱此前曾表他為騎都尉,他以疾為辭,不受,曹操沒有更好的職位給他,是以程立眼下還僅是以“客卿”的身份,時或給曹操出些謀策。
相比陳宮,曹操更看重程立。
到了程立家外,曹操下馬叩門,不多時,有仆奴開門,迎曹操入內。曹操命從衛皆在門外等候,獨自一人進到院中,等了片刻,程立聞報,從后院出來。兩下見禮,程立請曹操登堂。
兩人在堂中坐定。
曹操注意到程立的鬢發有點亂,鼻中聞到了點香味從他身上傳來,這香味不是男子熏衣之香,而是脂粉之味,遂笑道:“仲德公,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乎?”
這是化用的張敞回答漢宣帝的話,張敞說“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言下之意,指得乃是魚水之歡。
程立知道曹操輕脫,沒有儒士的方正拘泥,言笑無忌,因倒也并不扭捏,坦然答道:“天寒無事,將軍來時,吾正擁被,與小婢投壺為戲。”
曹操點了點頭,說道:“眼看著十二月了,這天確是越來越冷,井水凍冰也。我已令郡府多給仲德公送些薪炭,以供取暖。”看了看堂外,問道,“公之子不在家么?”
程立有兩個嫡子,一個叫程武,一個叫程延,程延年少,在東阿的老家,程武從侍在程立的身邊。程立答道:“應縣中吳氏子所邀,阿武去了吳家討論經籍了。”
濮陽是吳氏的郡望地之一,郡中吳氏興盛,頗為大姓。
曹操說道:“公之子勤以修身,甚得郡譽,我意辟他為郡府右曹掾,仲德公以為可否?”
“阿武,犬子耳,雖略通經籍,卻無理亂之能,難堪重任。孟德,好意心領,還是讓他在家陪著我罷。”
曹操字孟德,程立字仲德,只從字來看,兩人好似兄弟。
見程立意思堅決,曹操沒有勉強,也就不再提說此事。兩人敘談了會兒,程立何等聰明?早看出曹操懷有心事,因便說道:“孟德,君不告而至,忽登寒門,可是有事?”
“正有一事,想聽聽仲德公的高見。”
“何事也?”
曹操又望堂外看了眼,見無人在院中,遂把鮑信的來書拿出,下到堂上,親手將之遞給程立,說道:“公請先看允誠此書。”
程立細細看完,還書給曹操,撫須不語。
曹操沒有回坐席,便就站在程立的案邊,問道:“仲德公,允誠此議,公以為何如?”
“可問過公臺了么?”
“尚未。”
“緣何不問?”
“此事如可行,自當與公臺商議,如不可行,也就沒有問他的必要了。”
陳宮和程立兩人皆為智謀士,而兩人又有不同。
陳宮年少成名,與兗州的士人多有交往,程立雖非寒士,其族亦非豪姓,不是世代簪纓,直到中平年間,才因攻破黃巾、收復東阿而揚名,與兗州的那些名族大姓家的子弟并不是很相熟,這是一個不同點。第二個不同點是,程立五十多了,比起陳宮,他的城府更深。
是以,曹操沒有把鮑信的密書給陳宮看,卻來征求程立的意見。
畢竟,奪劉岱的權是件大事,曹操得盡力避免事情泄露。
程立很欣賞曹操的慎重態度,於是對曹操說道:“吾以老朽之身,蒙君信重,感激不已。孟德,那我就直說了。”
“公請言。”曹操說完,目光炯炯,聚精會神地聽程立的意見。
程立以袖掩手,輕輕拍在案上,說道:“此事可行,也不可行。”
“噢?敢請公細言之。”
“誠如鮑濟北所言:劉公山無能,安兗州者,非君不可。此是可行。”
“不可行呢?”
“劉公山擁眾數萬,縱得張孟卓、袁伯業相助,逐之豈易?公山如不讓權,必生內斗!是時也,北有黃巾、東為徐州,君與劉公山若再相斗州內,不聞‘鷸蚌相爭’乎?此是不可行。”
曹操嘆道:“此亦吾之慮也!”說道,“我要是與公山內斗州中,只會使貞之‘得而并禽之’。”展開鮑信的密書,又看了兩看,將之收入配囊里邊,說道,“我便回書允誠,述以不可行故。”
程立摸著花白的胡須,瞇起眼睛,說道:“倒也不必急著給鮑濟北回書言不可行。”
“仲德公,此話何意?”
“橋元偉,嘗為兗州刺史,甚有威惠,而被劉公山所害;劉公山數攻濟北黃巾,凡俘虜之眾,多殘殺之,深為黃巾恨。孟德,此皆可利用者也。”
曹操怔了下,旋即明白了程立的意思,倒吸一口涼氣,說道:“這,會不會太險了?”
“不行險計,何以解兗州之險?何以解君之險?”
“設若事泄?仲德公,吾等將為千夫所指矣!”
“只要把事情辦得妥當,何來泄露?”
曹操掐著頷下胡髭,在堂中轉走。程立安坐席上,看著他繞著圈的踱來渡去,等他決斷。
曹操做出了決定,步回至程立案前,眼中透出殺氣,緊握劍柄,說道:“公言之甚是,不行險計,就無以解兗州之險!就按公意行事!我這就回書給允誠,讓他布置。”頓了下,又道,“仲德公,此事重大,無論成與不成,只公、我與允誠可知。”
程立鎮靜地點了下頭,說道:“正該如此。”
鮑信提議逐走劉岱,程立更進一步,建議索性殺了劉岱。議定此事,兩人又反復討論細節,接著,說起此事如成之后,接下來該怎么辦,程立獻上了一整套的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