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荀貞為何口出此言?
原來,就在數日前,荀貞與戲志才、荀彧、陳群等人議論呂布和黃祖在江夏郡的戰事,以及后來聞知的袁術遣張勛、樂就又攻襄陽等情況的時候,戲志才、荀彧都提出了一個建議,便是建議荀貞,可以趁此機會與劉表正式結盟。
為何戲志才、荀彧會提出這個建議?
一則,荀貞與現被劉表重用的蔡瑁等士的關系相當密切,尤其蔡瑁,荀貞的兩個小妻,即妾室,大蔡和小蔡,就正是當年荀貞避難在荊州時,蔡瑁從本族的女子中精心選出來,送給荀貞的,有了和蔡瑁等士的這層關系,如與劉表結盟,可以彼此信任。
二來,如今孫堅戰死,荀貞失去了孫堅這個強力的盟友,那么在此群雄并起、州郡亂戰、互相拉幫結派的背景下,不免就會有些孤掌難鳴,客觀上,他也需要再尋找一個重量級的盟友。
劉表是漢家宗室,且其本人有盛名於士林,昔之江夏八俊之一也,兼之其人亦有能力,單騎入荊,收七郡為用,對抗袁術,隱占上風,可稱雄才,正是一個適合的結盟對象。
三者,劉表是兗州人,其家在山陽郡高平縣,若是能與劉表結成盟友,對荀貞安撫兗州,亦能從側面起到積極的作用。就像孫策需得借重荀貞之名來穩定豫州一樣,——當然,荀貞不像孫策如“雪中送炭”般那樣需要自己地需要劉表,但如果劉表表示出了對荀貞的支持,顯而易見,就也一定會影響到一批兗州士人對荀貞的觀感,至少可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
最后,就劉表方面來講,呂布從汝南退回到了南陽,他所面臨的南陽方面的壓力頓時增大,戲志才、荀彧料之,他亦必是會極其樂意和荀貞結盟,以指望荀貞能幫他對付袁術、呂布。呂布是被荀貞從汝南打回南陽去的,他可以算是荀貞和劉表共同的敵人。
因此四條,戲志才、荀彧都提出了可以和劉表結盟的建議。
荀貞聽了他倆的話,甚是認同。
只是未料到,荀貞還沒有派使者去荊州,劉表的使者就先到了,兩邊可謂是一拍即合。
因而,荀貞乃有此語。
——至於荀貞緣何既然接受了戲志才、荀彧的建議,幾天前就定下了與劉表結盟此事,而卻至今未有派使前去荊州,則是因為荀貞存了私心。
現在襄陽的局勢不是很緊迫,江夏那邊呂布和黃祖基本上是勢均力敵,所以如果現在去向劉表提出結盟的話,顯不出來是劉表求他,那么在這個盟約中,雙方的地位就會比較平等,故此荀貞就想等著,等江夏或者襄陽的局勢更危急的時候,他再派人去見劉表,提出可以相助。
然卻在此時,劉表請求與他結盟的文書已到。
文書既然已到,劉表已是結盟雙方首先主動提出請求結盟的一方,亦即等於說,他已經是在雙方的關系中處於被動,荀貞便也就不作拿捏,未給拖延,當場決定,與戲志才、荀彧說道:“志才、文若,劉景升求援、結盟的書信既至,那以我之見,這與荊州結盟此事就便定下吧?”
戲志才笑道:“盟約初定,明公就要遣兵前去助他,劉景升占了大好處嘍!”
越是現在給的多,將來得到的回報可能才會更多。
這點道理,荀貞、荀彧皆知,聽了戲志才這話,都是一笑。
荀彧笑罷,沉吟說道:“阿兄,既要締定盟約,便不可不遣使往去荊州,不知阿兄意擇何人為使?”
荀貞心中早有人選,卻不先說,問荀彧,說道:“文若,卿必是已有人選了,卿意何人也?”
荀彧目落對面而坐的陳群,說道:“愚弟陋見,長文可也。”
荀貞拊掌而笑,說道:“正合我意!”
長文,陳群是也。
出使荊州,事關結盟,這個出使的人,首先得是個荀貞完全信任的人,其次,結盟的時候,對方可能會提出一些意料的要求,這個出使的人還需要足夠了解己方的軍政實力,來判斷能否答應對方的要求,再次,襄陽那邊如今聚集了不少的北地士人,此出使之人因此且還需要有足夠的家聲、上好的個人風度,最后,蔡瑁等人與荀貞關系親近,蔡家且可說是荀貞的“外家”,這個出使之人最好還要有資格能夠代表荀貞,去蔡氏等家中拜訪一番。
幾個因素綜合下來,唯有陳群最為合適。
陳群是荀貞的妻弟,信任方面、有資格代表荀貞去蔡氏等家拜訪方面,他都沒有問題。
近些年來,陳群一直掌管著徐州的錢糧等務,對徐州的實力非常了解,萬一劉表那方提出什么意料外的要求,陳群也能根據徐州的實際情況來判斷可否答應。
家聲、個人風度方面,陳群的祖父陳寔清高有德,聞名於世,中平四年去世之后,何進遣使吊祭,海內赴去吊唁者三萬余人,服衰麻,也就是執子孫禮者百余之數,陳家的族名是當之無愧的今世高;陳群有乃祖、乃父之風,風格峻整,個人的風度亦是一流。
荀貞問陳群,說道:“長文,可愿辛苦一遭?”
陳群初從荀貞時,還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而今也三十來歲,已至而立了,比之往昔,氣色風姿越發沉穩,頷下黑須,給他添上了幾許威嚴,他起身應道:“群敢不從命!”
“你若愿負此重任,今天回家后,便收拾收拾,后天就啟程去荊州罷。”
陳群應道:“諾。”
荀貞按了按手,叫他坐下,笑道:“前兩天咱們討論說,宜與劉景升結盟的時候,順道把如與他結盟,盟約內容都宜為何也都細細地已然討論過了,你到了荊州,主體上就按咱們討論過的內容去與荊州商量便是。別的我也沒什么可叮囑你的,只有兩件事,要對你說。”
陳群再次起身,說道:“群謹受教令。”
“談不上教令。第一件事,你去荊路上,沿途多瞧瞧當地的民生,看看荊州現下的民間狀況何如;第二件事,你到了荊州后,辦完盟約正事,不要急著回來,去謁見一下蔡氏、蒯氏、黃氏等荊之大姓,他們中有一些是我的故友,你代我送些禮物與之;襄陽、宜城兩地,現多有北士寄居,你也要去擇其中著名者,分別往去謁見一番,代我致禮。”
陳群應道:“諾。”
“最后還有一件事,就是此去襄陽路途近兩千里,你路上要多注意身體,不要為了趕路而把身子給熬壞了。”
陳群應道:“是。”
“你這就回家去吧,給你的妻、子說一聲,一來一回,加上議定盟約、拜訪名士,你這一趟怕得三四個月才能歸來,遲則說不好你回來時就要到年底了,把家里都安頓好,省的你去了荊州牽掛,也省得他們牽掛你。”
聽得荀貞這句開玩笑似的話,陳群笑了笑,說道:“是,群這就按姐夫的交代,回家安頓妻子,收拾行裝,亦不必等后天,明天就可出發。”
“你去罷。”
陳群辭別而出。
荀貞瞧堂外暮色將至,與荀彧、戲志才說道:“德珪派來赍劉景升信與我的此人,你倆不識,我是認得的,當年我在荊州時,就與他相識了,他是德珪的族弟,說來與大蔡、小蔡,他們還是從兄妹。他遠道而來,我今晚當設宴款待。此為家宴,不請別人了,只卿兩人做個陪吧。”
戲志才、荀彧自無拒絕之理。
正說間,一人堂外求見。
來人是荀貞郡府的長史袁綏。
荀貞喚他進來。
袁綏入到堂中,喜形於色,下拜行禮,對荀貞說道:“恭喜明公,賀喜明公。”
荀貞問道:“何喜之有?”
袁綏:“啟稟明公,軍府剛接到許將軍的上書,上書中言道譙縣許褚已從服明公。”
荀貞聽了,面色亦不覺而喜,說道:“許褚愿從服於我了?”
袁綏答道:“可不是么!明公。”把許顯的上書拿出來,捧給荀貞。
荀貞拿住,打開來看。
見那上書中,大致說了許顯是如何把許褚給招攬過來的經過。
或者,實際上講,不是許顯親自招攬,而是許顯帳下的司馬萬演是怎么招攬到許褚的。
卻是,許顯奉荀貞之令回到下邳以后,一邊整頓軍馬,操練部曲,防守境內,注意豫州的狀況,一邊就按照荀貞的命令,遣了司馬萬演去沛國譙縣招攬許褚。
許顯而今帳下得用的屬吏主要共有四人,長史原盼、铚粟將夏鳴,皆是荀貞昔為繁陽亭長時的舊人,軍正杜頷是后從之士,再一個,就是位僅次於長史原盼的司馬萬演了。
這萬演是徐州本地人,乃系因陳登舉薦,而得以出仕徐州的,此人不但有武勇,亦有口才智謀。比之原盼的垂垂老矣,夏鳴的武夫而已,杜頷的無有口才,若是派人去招攬許褚,顯然萬演是許顯帳下唯一合用的人。是以,許顯就用了他去做此事。
說來也是巧合,萬演離下邳,往譙縣去日,是四月二十五日,便即正是呂布在平春向西大敗黃祖援兵張碩、陳威部的次日。
從下邳縣出來,萬演沿泗水一路西行,先入彭城郡,行百十里,入到沛國境,依舊沿泗水而行,過與彭城郡接壤的蕭縣,由此渡泗,轉往向西南行,約百里,前為沛國的郡治相縣縣城。
——沛國相本是袁忠,袁紹的族兄,后來黃巾亂起,又兗、豫間戰亂不斷,袁忠雖德行高尚,卻無有用兵之能,不能守境,就索性掛印南下揚州
去了;孫堅占了豫州之后,便表了吳景為沛國相,不過吳景大多數時間都在平輿,現下的豫州,孫堅戰死,最大的敵人是南邊的袁術、呂布,沛國的北邊兗州、東邊徐州都很安全,他更是許久沒有回過沛國來了,兼又萬演此行,是來招攬沛境的強豪的,亦不宜與沛國郡府的吏員見面,故而萬演到了相縣縣城外后,沒有進城,只管繼續南行,行不多遠,再由此渡過睢水,改而又轉西行,過臨睢等縣,乃至譙縣。
整個行程不太遠,不到四百里地。
豫州名人才士最多的,是潁川、汝南兩郡,然而州治,一直以來卻都是在沛國,便就是此個譙縣。只不過,后來孫堅得了豫州之后,因他執政的重點是汝南、潁川兩郡,特別汝南,此郡是袁紹、袁術二人的老家,支持二袁的人,換言之反對孫堅這一幫子江東武將主政豫州的士人那時在汝南是相當不少的,由是孫堅才把州治的治所改到了汝南郡的郡治平輿。——許褚能夠在譙縣勢同割據這么長時間,其中一個主要原因,也正是因為孫堅把州治遷到了平輿。
盡管豫州州治事實上已轉到了汝南,譙縣仍還是一座大縣。
入到縣界,萬演能夠明顯的感覺得到,沿路所經過的鄉里數量要比蕭縣、臨睢等地為多,鄉里中的民口也比蕭縣等地為多,盡管久經戰亂,人煙尚稍稠密。
沿官道行十余里,萬演遙遙看到,前邊出現了一座小城。
行到近處,見這小城,四面的城墻高大,有數丈之高,墻皆是用堅石夯土筑成,黑黝黝的,間雜著黃色。城墻四角各有望樓,仰觀之,望樓上有人值守;城墻上亦有提著兵械的人來回巡邏。只有一個城門,朝東邊而開,城門上邊有個三層高的紅色城樓,掛著一面紅色無字的旗幟,迎風颯颯。城門內外,分作相對兩排,站了數十個持矛的壯士。
這會兒正當下午,下午的陽光曬下,把這城曬得也是看起來十分威武。
城的外圍,挖了一條溝渠,從北邊的河中引水過來,權作是護城河類的防御。城的四周是大片的農田,那條城外圍的溝渠,在城與農田之間,從這條溝渠上,又挖出了十余條小渠,分別延伸到農田中,蜿蜒流淌,卻是同時這條溝渠又充作了灌溉之用。
此座小城,不是譙縣,而便是許褚帶著投附於他的少年、宗族在這里建起的一座塢堡。
——說是“建起”,其實不太準確,這座塢堡本來就是有的,是許褚家的,數年前黃巾來犯譙縣,許褚正就是憑借著這座塢堡,打退了他們的進攻。隨后,許褚不斷地動用人力修繕、擴建、加固這座塢堡,漸漸的,於是有了今日的規模。
停下腳步,萬演打眼觀察,暗暗估算,按此塢堡的占地方圓,料之其內足可容納萬余人之多,他再遠眺近看這座塢堡的周邊,入眼看去,就遠遠近近的有七八個百姓聚居的鄉里躍入眼簾。
萬演心中想道:“壁中萬余人,一處聚邑數百、或千人,算下來,兩三萬男女總是有的。聞從附於許褚的宗族有數千家之眾,於此觀之,確乎不假。”
卻本朝以來,豪強地主的勢力越來越大,莊園經濟與之前相比,已是早就發展到了一個將近登峰造極的地步,但凡地方豪強,在鄉里之間無不都建有莊園。所謂莊園者,可以理解成一個大宅院,或者說就是一座如萬演眼前的這種小城。四面俱建圍墻,圍墻里面有地,可以在地上種菜,也可以種糧;莊園之內,各種的手工作坊大多齊全,打鐵的、做衣服的、一應具有。莊園外邊,則就是該莊園主所擁有的田地。莊園中住的,是莊園主的家眷、奴仆和徒附,還有與莊園主雖為同族,但類同徒附的其族中之窮寒之家。莊園主通常會從奴仆、徒附、族人中選出壯勇之人,編練成宗兵,以維持莊園內的治安,及防范賊寇的侵犯。
整個就是一個自給自足、自治自安的一個小型經濟體。
本來莊園經濟就已經發展到頂峰了,黃巾起事以來,海內諸州,特別是北地的這幾個州,沒有一個郡縣不受兵亂之苦的,這莊園經濟、這莊園塢堡,就隨之而加重了武備這方面的內容,遂演變成了耕戰一體的軍事堡壘形式。如那乘氏李進,他家的莊園就是這么一種形式。
許褚的這個塢堡,也是這種形式。
所以,此座塢堡位處在了田地的環繞間,塢堡外的溝渠亦分水去灌溉田畝,既具武備,又兼顧了耕種。
萬演隨行只帶了兩個從騎,看罷以后,便遣一個從騎去那塢堡門外,報其姓名,求見許褚。
塢堡門前守衛的堡丁已經看到萬演了。
萬演再不叫人去說明來意,這些堡丁沒準兒就要來盤問他了。
卻聞得萬演那從騎說了萬演姓名,言稱是奉徐州偏將軍許顯之令,來見許褚的,堡丁雖是鄉民,也知許顯之名,不敢怠慢,就趕緊有人入堡,去稟報許褚。
萬演等了約兩刻鐘,那前去通報之人得了許褚回復,奔回來,到其前,恭恭敬敬地請他入內。
通由堡門,進到堡中,抬眼看去,是一條曲折的羊腸小道,路很窄,最多只能容兩三人并肩而行。地上沒有鋪沙子,也沒有鋪青石,是土路。時當初夏,天熱風干,風一吹,塵土飛揚。
這條羊腸土路的兩邊,密密麻麻的盡是屋舍,屋舍不高,大多是土屋,其間兼雜的也有茅草屋。許多孩童在土屋、茅舍的門前玩耍,看見萬演和那他兩個從騎這三個陌生人,一些孩童投來好奇的眼光。——這些土屋、茅舍是這幾年新建的,原先沒有,投附許褚的人越來越多,為了安置他們,遂乃建起了這些土屋、茅舍,是以把原本還比較寬敞的路也給擠得越來越窄。
沿著小道,向前行了約里許之地。
眼前豁然開朗,到了塢堡的中心地帶。此處是一塊方圓數百步的空地,沒有任何的建筑,只在中間有個高臺。這里是許褚遇到戰事之時,召集堡丁,集結戰士,發放命令的所在。
這塊地方的東邊,是萬演的來路。
西邊的南部仍是供堡內住戶居住的地區,北部是田地、菜地、果林,還有個魚塘。田地略小,菜地占地甚廣,種的各種蔬菜,許多已成熟了,看去青青蔥蔥,十分喜人。
南邊和東邊、及西邊的南部一樣,亦是供堡內住戶居住的地區,還有堡中的諸類作坊,都在此區。
帶路之人走到此處,折往北行。
萬演跟在其后。
北邊也是住宅區,但比起西、東、南的住宅區,此區內的房屋不但都高大寬敞,而且間距也大了很多。萬演甚至看見有幾個大小不一的院子錯落其中。房屋、院子的間隙地方,種了各色的樹木,多是果樹,有的結了果子,有的滿樹開花,果香四溢,賞心悅目。
這里住的都是堡中地位較高的人物,許褚就在這里住。另及投附於許褚的各族族長,和許褚重用的輕俠、少年,也都是在此區居住。
此區靠中位置,是一座大堂,此處是許褚平時議事、招待客人的地方。
萬演等人順著寬敞起來的道路,穿過屋舍、院落,來到堂上。
那引路的堡丁請他稍候,兩個相貌俊俏的女子捧來茶湯。
萬演便落座等待,他那兩個從騎侍立其席后。
等了會兒,紛雜的腳步聲響,數人從外進來。
萬演轉頭舉目,正看到這數人為首之人,心中登時稱贊。
但見此人,果如許顯對他說的那樣,腰圍雄壯,身材魁碩,走起路來就如一座肉山,而卻偏偏又行動敏捷,健步如飛,毫不顯累贅之感。觀其容貌,見其面黑如鐵,胡須并不很長,如刺猬一般,向外刺出。這人沒有帶冠,發髻以白幘裹之,身上衣服亦不華麗,便服罷了,唯其腰間所佩之刀,鞘裹綠鯊皮,刀柄上鑲嵌著紅寶石等飾,閃人眼目,頗是奢華。
再看隨從其后的那幾人,身形雖都不如這為首之人引人注意,可也個個都是高大健壯,俱配刀帶劍,有兩人手中還各捧著兩支鐵短戟。鐵短戟不是隨便哪個武將都能使的,須得力氣足夠、準頭夠好之人才可使好,荀貞帳下有幾將善使此物,許褚顯也是一個擅長投擲此物之人。
卻是萬演料得不錯,那為首之人正是許褚。
許褚與隨從的那幾個壯士來到堂上。
萬演站起身來,下揖行禮說道:“在下徐州偏將軍許君司馬萬演,謁見足下。”
許褚按刀住步,上下打量於他,見萬演身強力壯,面色堅毅,心中先有了三分喜愛之情,手離刀柄,合攏作揖,回禮說道:“褚白丁布衣,豈敢當司馬君之禮。”
“足下名動淮泗,豫、徐之雄杰也,何能與白丁同?”
兩下見過。
許褚給萬演介紹跟著他來的那幾個壯漢,這幾人,有兩個是投服於他的宗族的族長,剩下的都是投服於他的那些惡少年、輕俠中佼佼之輩,其中有兩個人的名字,萬演還曾聽說過。
眾人分別見禮罷了。
許褚到堂中主位坐下,請萬演也落座。
那幾個壯漢中的兩個宗長,各自落座,其余之人沒有坐,赳赳地列立到了許褚身后。
萬演卻不落座,說道:“許君,在下今日此來,是有一件要事,想問問君之意也。”
許褚問道:“是何要事?”
萬演不先說,他問許褚,說道:“在下敢問許君,前沛國相袁公,汝南袁氏之裔也,其族四氏三公,其本人與袁本初、袁公路乃是族兄弟,當年海內黨錮,袁沛國與范滂情交莫逆,為天下傳名,……敢問許君,自以為可以與袁公相比么?”
許褚說道:“我如何能與袁公相比?”
許褚只是個鄉野豪強,其族中連做官兒的人都不多,更莫說“四世三公”了,其族和袁氏這樣的大族是沒法比的,天壤之別,其人,在名望上他也壓根無法與袁忠比。
萬演就接著說道:“許君,足下鄉里人曹東郡,其父為我朝之故太尉也,昔年平定黃巾、討伐董賊,曹東郡以知兵善戰著名,敢問許君,自問與曹東郡比之何如?”
曹操家在譙縣,與許褚是老鄉。
許褚和袁忠沒法比,和曹操也沒法比。
曹家在海內的名望雖然不及汝南袁家,畢竟曹家是個宦官世家,非是士人家族,但曹操的祖父或者說他的養祖曹騰,前前后后卻是服侍過四代漢家天子;其父曹嵩借助曹騰的權勢,官職太尉,三公之一,位極人臣。——用后世的話說,曹操可算是副國級子弟,同時,正如萬演所說,曹操本人有知兵善戰之名,於今在南北的名聲甚大。
許褚僅為一個鄉中土豪,同樣也是無法與曹操相比的。
許褚回答說道:“曹東郡是我縣的衣冠高士,褚不過是一個鄉野小人,亦無法與曹東郡相比。”
萬演聽完許褚的回答,話入正題,直視許褚,說道:“那在下就不明白了,許君你既然認為你不能與而袁沛國相比,你又認為你也不能與曹東郡相比,那你是哪來的膽子,盤踞譙縣,不服荀鎮東與孫豫州的命令呢?”
萬演此話一出,坐上的那兩個宗長、許褚身后的輕俠壯士無不色變,有兩三人把刀都給抽出了半截來,兇狠的逼視萬演。一人怒聲叫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萬演帶來的那兩個從騎,各握佩刀,瞋目盼之,還以顏色。
萬演對這些人的舉止和質問卻絲毫不顧,只管昂首挺立,冷笑不已。
許褚制止了手下們的騷動,摸了摸猬須,瞅著萬演,問道:“萬君,你此話何意?”
萬演說道:“不瞞足下,在下今來,明面上,在下是奉了許將軍之令,實際上,在下之此來,實是為鎮東因惜足下之材武也!”
“萬君,你到底想說什么?”
萬演說道:“許君,鎮東嘗言‘削平不臣,迎天子還舊都,此吾志也’,是以曹東郡擅竊兗州,鎮東伐之;呂奉先竊據汝南,鎮東討之,而獨足下,盤踞在譙,荀鎮東為何對你容忍?
“這是因為荀鎮東愛惜你的武勇,鎮東曾與左右人說,‘譙縣許褚,驍武而性耿,可謂虎癡也’,又且因你在地方,并無擾民、掠民的舉動,所以鎮東對你才隱忍至今;幾次遣使召你,你都不肯聽令,鎮東亦不因此動怒。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
許褚聽著萬演說話,坐在席上,默然不語。
萬演也沒打算讓他接腔,自顧自順著往下說道:“前時曹孟德犯我兗州,乘氏李進竟因此作亂,致使鎮東舊人、愛將高素、馮鞏陣亡;今曹孟德已為鎮東所敗,狼狽竄回東郡,兗州復得安穩。鎮東左右,遂於前時進言鎮東,言說‘“譙縣許褚,類乘氏李進,其人也是聚集輕俠、惡少年,藏匿亡命,憑塢堡以自雄,不服郡縣檄令,州內無事之時尚好,一旦有事,恐其必會如李進一般,也會作亂!為免后患,今宜當遣兵往討,破滅之’。”
說到這里,萬演看著許褚,問道,“在下再敢問許君一句,以袁沛國之族望、名德,且自知無有守御沛國之能,棄官而去;以曹孟德之知兵善戰,而前后兩次為鎮東所敗,……敢問許君,請自斟酌,若是鎮東果然從左右此議,遣兵來討,君可守得住譙縣么?”
許褚誠懇地回答說道:“在下不能。”
萬演說道:“君既自覺不能,那現在鎮東左右,進言鎮東討君,在下再又敢請問於君,君意下何如?打算怎么辦?”
荀貞的威名現在已經是廣傳徐、兗、豫、青等等諸州,許褚雖有名於淮泗,然較以荀貞之威,小巫見大巫。不但許褚對此知道,他手下的輕俠、宗長們也知曉。
剛才那幾個嚇唬萬演的的輕俠,聽了萬演這話,各個不做聲了。
許褚呆坐了會兒,懇切地對萬演說道:“君適才既言,君之此來,實是為鎮東因惜在下之材武,則必是有高明之見教我。在下敢問於君,君覺得在下該怎么辦才好?”
萬演露出了點笑容,說道:“許君,鎮東左右雖然進言鎮東,來討於君,可是鎮東仍然愛惜君之材勇,雅不愿就動兵戈,因此,這才遣在下來問一問君,君是想要與鎮東刀兵相見,還是不想與鎮東刀兵相見?”
許褚說道:“鎮東謬贊在下‘虎癡’,在下鄉野粗人,何敢當此之稱?鎮東才是龍虎也!我怎么敢和鎮東打仗?在下自然是不敢與鎮東刀兵相見!”
萬演說道:“君若是不愿,那就好辦了,鎮東說君要是肯入徐州,將以都尉之職暫屈於君。君今日就可引部曲,隨在下去徐州,晉見鎮東。”
萬演的這次招攬許褚,可謂是來的正當時機。
此前的時候,豫州境內,孫堅又是打河內,又是和呂布交戰,又或是援助荀貞打曹操,無暇顧及許褚;而荀貞那邊也是戰事不斷,亦無暇顧及於他。
可是現在,孫堅雖死,呂布被打跑了,孫策反而收回了汝南南部諸縣,此其一,荀貞再敗曹操,兗州也安穩下來了,此其二,而譙縣北為兗州,西為陳、梁,南為汝南,東為徐州,這就等於說是這塊地方剛好是被包在兗、豫、徐之間的,也就是,譙縣周邊現下再無了其它勢力的存在,只有荀貞、孫策這一方勢力了。
就這么一塊小小的彈丸之地,四面都是荀貞、孫策的勢力范圍,許褚他還能怎么辦,再沒有之前趁周邊大亂,他可割據譙縣的這種機會了。他現在的出路,無非兩條,一則投降荀貞,二則投降孫策。孫策畢竟年輕,不管哪方面來說都不如荀貞,那唯一可行之路就是投荀貞了。
事實上,就在萬演來前,許褚和手下得用的宗長、輕俠們已有過多次的議論,討論他們以后該怎么辦?出路何在?包括許褚在內,諸人都認為,應該去投荀貞。
於是,許褚不做猶豫,立刻起身,下揖說道:“褚實言稟君,就算君不來,褚也是準備往去徐州,晉見鎮東的!在下為何在譙縣這里抵御賊寇,護衛百姓?為的就是將此地獻給鎮東!”
能當上數萬人的首領,許褚當然不只是一個武夫,該說的好聽話,他也是會說的。
萬演哈哈大笑,說道:“君若果有此意,那真是再好不過!”
許褚盡管答應了從附荀貞,但他手底下的人馬不少,卻是不能說走,當天就能走的。
他就傳下令去,留下婦孺老弱,耕地做活,并留了些部曲保護他們,然后點齊余下精壯,約三四千人,便於三天后,跟著萬演,離開了譙縣東去,往徐州而來。
萬演的兩個從騎,這會兒只剩下了一個,另一個已於招攬到許褚的當天就去往下邳送信了。
許顯得報,立刻傳稟荀貞。
報到軍府,袁綏剛才看到,便急忙來報荀貞。
——這會兒,許褚剛率部曲出沛國,還沒有到下邳。
卻說荀貞,看完許顯匯報招攬許褚經過的上報,掩住此報,笑與荀彧、戲志才說道:“陳元龍識人之士也,他所舉的萬演,這回立下一功。”撫須笑道,“今得虎癡,得一樊噲也。”
此話傳出堂外,被堂門口侍立的一人聽到。
這人面現悶悶,朝堂中問道:“敢問明公,許褚若是樊噲,末將何人?”
眾人看去,說話之人,卻是典韋。
荀貞大笑,說道:“虎癡如樊噲,卿亦如樊噲!卿與虎癡,可并為吾之樊噲。”
樊噲是漢高祖劉邦的近衛之類人物,拿樊噲來比典韋、許褚,固是荀貞對典韋、許褚的喜愛和信任之表現,可從他的這個比喻,卻也能看出典韋、許褚兩人在荀貞心目中的能力是何。
那就是,荀貞只是把他倆看作了近衛。
典韋、許褚兩人的能力也確是如此,他二人雖都勇武無匹,然論及兵法戰陣,卻皆非他兩人之長,所以,荀貞得到許褚,固然高興,但這種高興,更多的還是他前世對他的影響。許褚在后世的名氣不小。卻放到沙場用兵之時,敵我鏖戰,統兵布陣之際,許褚和典韋相同,其實都并無多大用處,——荀貞此前之所以對許褚沒有怎么下力招攬,一個原因也正在此處。
卻不必多說。
只說數日后,許褚率其部曲到了郯縣,入州府,拜見荀貞。
荀貞領他到城外軍營,叫他自擇空帳安置他的部曲。
一方面是顯示大方,另一方面是讓許褚看看他帳下的精銳兵卒。
許褚看了,果然大為震驚,私下與左右親近說道:“之前我以為咱們就是善戰了,現與明公帳下兵士相比,咱們如同兒戲一般。”
荀貞拜了許褚為都尉,叫他與典韋二人,皆於自己身邊從侍。
許褚所帶來的那數千部曲,荀貞由其自選,從中挑出了尤為勇悍的壯士五百人,納入親衛,組成一營,歸其統帶,因呼了許褚“虎癡”,荀貞便給此營取名“虎營”,營中士俱稱虎士。
卻五月上旬,陳群到了襄陽城中。
劉表請他相見。
入到堂中,兩人見禮。
寒暄敘話,說了多時,陳群見劉表雖作歡笑,可能看出他隱含憂色,就問:“敢問公,可是有何憂心事么?”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