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石、青牛角、黃龍、左校等,都是黑山軍的渠帥名號。
如前文所述,黑山軍的渠帥很多都是以外號自名之,如青牛角、黃龍,這類都是外號。“左校”也是外號,左校是本朝中央政府的一個機構名稱,還有個右校,此二機構分掌左、右工徒,此位號為“左校”的黑山軍渠帥,早年曾在左校當過工徒,故以此為其名號。
這些不須多言。
卻說河內郡是黑山軍的起源地,因此雖然而今黑山軍名義上的大率張飛燕,其之老巢是在中山國的太行山谷里,但位處河內鹿腸山中的黑山軍,在黑山軍的諸部里頭,相對來講,卻依然是實力雄厚的一支,鹿腸山的黑山軍都非是冀州兵的對手,短短四五日就被淳於瓊、張郃、顏良、韓猛等殲滅之,余下的那些黑山軍各部,可想而知,自然更非是淳於瓊等的對手了。
當然,淳於瓊之所以能在殲滅鹿腸山的黑山軍后,又這般勢如破竹的,沿太行山北上,一路凱歌,相繼接連殲滅劉石等部,除掉冀州兵在經歷過與公孫瓚部的數次鏖戰后,如今之戰斗力,已是強過黑山軍此個緣故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緣由。
便是:進剿黑山軍各部的這個作戰時機,袁紹選擇得好。
當下正是冬季。
天寒地凍的,又下雪,各段山谷間,道路難行,道路難行,也就導致分布於數百里長的太行山之諸個山谷中的黑山軍各部,就算他們想要援助對方,也難以迅速集合,做不到互相之間的快速支援。
由是,就出現了眼下這么一個局面,被淳於瓊部各個擊破。
透過這道兗州荀攸送來的簡短軍報,荀貞看出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袁紹,或言之袁紹帳下文武們對黑山軍的仇恨,當真是不與共戴一天!
鹿腸山的黑山軍被淳於瓊部盡屠,劉石等部也是被淳於瓊部盡屠!
想象一下,數萬條慘死的冤魂,現正徘徊於北風呼嘯、積雪封山的漫長的太行山上,荀貞不免為之覺凄然之余,出於政治的本能,泛起了一個念頭。
他心道:“袁本初殺伐如此之重,剩余的黑山軍諸部,特別是張飛燕部,與他必是無有緩和的機會了。卻也不知張飛燕能否頂住袁本初的進攻?其若是能夠頂住?”
張飛燕如能頂住袁紹帳下冀州兵的攻勢,那對徐州來說,合不合適把張飛燕變成一個盟友?
從法理上講,沒什么不合適的,張飛燕早已得了朝廷的任命,而今乃是漢家的平難中郎將,換言之,與袁紹、荀貞一樣,他亦是漢臣。既然同為漢臣,那么互相結個盟,自無不可。
但從事實上講,張飛燕的這個“平難中郎將”,大家其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完全是因為朝廷無力剿滅於他,故而不得不委曲求全,給了他這此個詔任,實際上在多數的士人眼中,張飛燕依舊是個反賊。若是反賊,那與反賊結盟,似乎就不太適宜。
這個盟,究竟是適合結,還是不適合結?
荀貞猶豫了會兒,心道:“且等看看張飛燕到底能否頂住淳於瓊,然后再說罷!”
根據軍報上提到的那些黑山軍渠帥的名號,可以判斷得出,淳於瓊部現下已過魏郡,正在魏郡北邊趙國境內的太行山谷中作戰。
荀貞在魏郡、趙國都任過官,極是熟悉兩郡地理。
趙國這個郡不大,郡內西部的太行山范圍更小,南北不過百里長短,再由此判斷,便又可得出至多旬日之內,淳於瓊部就能繼續北上,進入中山國境內的結論。
中山國境內的太行山山谷,如上文所述,即是張飛燕的老巢了。
也就是說,最多再過半個月,淳於瓊部就將會與張飛燕部展開戰斗,這場戰斗也將會是此番冀州兵討擊黑山軍的最后一戰,是袁紹與張飛燕的決戰,那么反正等的時間不長,就權且等到這場戰事打完,等他雙方分出個勝負以后,再考慮是否與張飛燕結盟此事也好。
想定此節,荀貞暫把此樁與張飛燕結盟的念頭放下。
從軍報中看出來的第二件事,是冀州兵的戰斗力果然是今非昔比了!
要知,現在可是深冬,而且是剛下過好幾天的大雪,平原地上,猶且雪積數尺,不良於行,寒冷徹骨,何況山中?卻在這等的嚴寒天氣中,難行的山道狀況下,淳於瓊部自河內郡沿山北上,一鼓作氣,至今已是轉戰近三百里的山谷,所至皆破,堪稱無往不勝!
此等戰力,荀貞自度之,與他帳下徐州兵的平均戰力差不多不相上下。
“袁本初挾其家四世三公之士望,坐擁冀州上好之地利,今復麾下將士勇猛敢戰,……此人,真是我的大敵,將會是我的強敵啊!”荀貞這樣想道。
這樣想著,遣劉儒去朝中,取得天子信任,以在政治上得個先手的意圖,也就隨之而更加迫切了。原本還想著等自己巡完州,備好了獻給天子的貢品以后,再叫劉儒出發去長安,荀貞想到就做,卻是當即就喚來劉儒,與他說道:“公文,出使長安此事不能再等了,等彭城郡的五色土送到,你自備些貢物,便啟程赴長安去罷!”
劉儒奇怪荀貞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急切,但沒有詢問原因,恭謹應道:“諾。”遲疑了下,說道,“貢物是獻給天子的,若只由鄙郡準備,會不會簡陋了些?”
“此去長安,路遠是其一,途中多盜賊是其二,路遠也就罷了,唯這道路不寧,即便貢物由州府預備,問題是,你又能、你又敢隨行攜帶多少?方今海內戰亂多年,王室日衰,今卿代我進貢朝中,重在向天子表我徐州忠心,而不在禮也。”
這話說得沒錯。
劉儒應道:“是,明公說的是,是儒想得差了。”
荀貞又喚來何儀,令道:“你從下邳郡兵中,揀選出足夠的精銳,從公文一起去長安,路上務必要保護好公文的安危周全。”
何儀應道:“明公放心!儀今天就動手選揀!”
劉儒說道:“明公,儒離郡以后,這下邳郡的政務該由何人負責?”
在下邳為政多年,先是給樂進做副手,任下邳丞,繼而接替樂進,升任長吏,劉儒對下邳的百姓還是挺有感情的,生怕他離開以后,無有良臣治境,使百姓受苦。
荀貞早有人選,說道:“我意以州府部下邳從事陳應,暫代卿,守下邳,何如?”
州府的諸大吏中,有“部郡國從事”此職,即“部下邳從事”等等之類,這個官兒是監察官,其職在主察非法。陳應是陳登的中兄,本身是徐州的冠姓子弟,又長期負責下邳郡的監察,熟悉下邳郡上下的情況,於劉儒不在下邳的時間里,由他暫時代掌下邳,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劉儒常年受陳應的監察,和陳應很熟,了解其人能力,聞得荀貞此言,沒有反對的意見。
遂於數日后,劉儒在百余郡兵的護衛下,從下邳出發,西去長安。
劉儒離境的當天,荀貞也離了下邳郡。
出下邳向東,入廣陵郡界。
廣陵太守王朗、廣陵丞李博、駐兵廣陵的偏將軍徐榮等一干文武大吏在郡界迎候。
數十的大小官吏之外,還有上千的百姓,於冷風中,拜伏道邊。
荀貞聞訊,急忙早早下車,帶著戲志才等文吏,由典韋、許褚、辛璦等扈從著,步行而前。
穿過車駕前的開道部隊,視線豁然開朗。
荀貞看到,寬闊筆直的官道上,伏拜者約百數俱著黑色吏服的廣陵官吏和儒衣戴冠的本郡士紳;官道兩旁黑黃色的田間凍土上,密密麻麻地伏拜著成群的穿著青、灰各色布衣的黔首,十余個年邁的老人位處在這些黔首小民的最前。
沒有先去和王朗等人說話,荀貞快步到百姓的伏拜群前,趕緊將拜在最前的那些老人扶起,口中說道:“這是作甚!這是作甚!莫要折煞我也。”
目光投落,這些老人,荀貞卻都認識。
正是多年前他在廣陵郡任太守,巡視諸縣時相識的諸縣之父老、長者。
荀貞越發不安,與其中的兩個老者說道:“我記得二翁已年過七旬,當年那鳩杖,還是我親自代表天子賜給二翁的!二翁豈不知國家規制乎?縱是朝廷三公在此,二翁也不需拜的啊!我如何敢當二翁跪拜大禮?二翁莫不是想讓言官、御史彈劾於我么?”
話語帶著親切,帶著埋怨。
那兩個老者中,年紀最長的一個,白發蒼蒼,顫巍巍站住,說道:“若無明公德政,就無我廣陵今日,小民等此一拜,不為自己拜,而是為郡中十萬百姓拜明公!”
荀貞問這兩個老者身邊從侍的子侄,說道:“二翁的鳩杖呢?”
兩個老者的子侄轉到后頭的平板車上,取來了兩個老者的鳩杖。
荀貞拿住,親手分給交給兩個老者,正色說道:“為官地方,若不能為民做主,為民謀福,我聞之,何不如回家賣黃豆?昔在廣陵,我所行之歷政,都是我之本分該行之政,何敢勞翁謬贊至此!……二翁,請拿好此杖,切記之,以后咱們再見,可千萬莫要再行大禮了!二翁年高德劭,廣陵之民表也,相反,應我向二翁行禮才對!”
說著,荀貞退后兩步,果是端端正正,向兩位老者行了一禮。
道路兩邊的百姓見之,無不仰慕十分,交口贊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