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回到營中后,召集諸將,轉達皇甫嵩的命令,說道:“昆陽將下,皇甫將軍憂舞陽賊兵南逃,因令吾等今夜離營,前去舞陽。若他們果然棄城逃遁,便就急擊之。”
諸將聞言,相顧驚愕。
江禽說道:“舞陽有賊兵近兩萬,吾部不到三千人,他們如果真要南逃,只憑吾等如何能擋得住?”
荀貞部下共有三千來人,除去留在襄城、郟兩縣的和這幾天傷亡的,能用之卒不到兩千,的確阻擋不了近兩萬的舞陽敵人。
“去舞陽的不止吾等,還有騎都尉曹操所率之部。”
“騎都尉曹操?”
“曹都尉乃名臣之后,剛剛率軍來到,其所部有三千二百步騎,皇甫將軍令他與吾等同去舞陽。”
“這也不夠啊!三千二百步騎加上吾等兩千能戰之卒,也才只有五千來人,賊兵近兩萬,怎么攔得住?”
“皇甫將軍自有妙計。”
“何計也?”
當下,荀貞把皇甫嵩的計策與諸將講來。
皇甫嵩的計策說來也很簡單,簡而言之分為三步。
第一步:荀貞、曹操帶部潛去舞陽城外;第二步,令在澧水岸邊的魏校尉故作防御松懈,誘波才再一次派兵渡河來援昆陽,然后設伏將他派出的這股援兵殲滅之;第三步,殲滅掉波才的這股援兵后,魏校尉即也立刻帶兵渡河,與荀貞、曹操會合,三路人馬合兵近萬人,足能看住波才了。
荀貞說道:“將軍今晚就會派出信使,令魏校尉誘敵渡河。波才此前連續兩次遣兵渡河,雖然都被擊退,但至今沒有南逃,仍留在舞陽觀望昆陽戰局,說明他還沒有死心,還想接著再救昆陽,只要魏校尉在河邊作出松懈之狀,他定就會第三次遣兵渡河。以他前兩次派兵的人數推測,他這第三次很可能還會派個四五千人強渡,如此一來,他留在舞陽的就只有不到一萬五千人了,我軍、曹都尉軍、魏校尉軍,三軍合兵萬人,雖不足以攻城,但看住波才卻是不難。”
劉鄧問道:“可是,魏校尉部只有四五千人,就算引得波才第三次遣兵渡河了,怕也難以殲滅之吧?”
“到時,朱將軍會帶軍前去支援。”
陳褒沉吟問道:“雖說波才前兩次都是只派了四五千人來援昆陽,可萬一他這第三次是全軍出動?如何是好?”
波才部近兩萬人,萬一他真的全軍強渡澧水,還真是個麻煩事兒。
荀貞卻不以為意,笑道:“那豈不是更好了?圍城打援最是省事兒!他要自投死路,咱們也沒辦法。”
“荀君此話怎講?”
“依皇甫將軍的軍令,魏校尉誘敵是在咱們與曹都尉率部渡過澧水之后。若波才與上兩次一樣,只派四五千人渡河,那么自有魏校尉與朱將軍收拾他們。若他全軍渡河,那么你我與曹都尉卻也不是看戲的,可急行至其軍后,由后擊之。前有朱將軍設伏,中有魏校尉橫擊,后有你我掩殺,別說近兩萬人,三萬人也要全軍覆滅。”
諸將大笑。
皇甫嵩的這個計策如果能得到順利地執行,確實是個良計。
設想一下,荀貞、曹操、魏校尉合兵之后有上萬人,有他們在城外屯駐,波才定然不敢出城。
皇甫嵩、朱俊就可從容攻陷昆陽,繼而揮師南下,再擊舞陽。
在這個計策中,曹操帶來的這三千二百步騎是起了關鍵作用的。
如果沒有他這三千二百步騎,那么首先,在魏校尉、朱俊設伏殲滅波才渡河兵馬之時,只憑荀貞這兩千來人是斷難看住舞陽城中波才余部的,其次,荀貞、魏校尉合兵也只有六七千人,而波才所剩之余部很可能還會有一萬四五千人,敵人的兵力是我軍的兩倍,這也很難嚇住波才,使他不敢突圍南逃。加上曹操這三千二百步騎,形勢就大不一樣了。在戰場上,有時候多幾千人、少幾千人,乃至多幾百人、少幾百人都會截然不同。
傳達過皇甫嵩的軍令,荀貞令諸將各去本部,集合士卒準備出發。
他則留在帳中等皇甫嵩派人來接防。他負責佯攻的這面城墻外除了他本部人馬外,只有朱俊部的兩千步卒,他這一率本部離開,就必須得有其它的兵馬過來接防,以免被何曼看出便宜,趁機從此處突圍。
皇甫嵩的動作很快,荀貞只在帳中等了半個時辰,就有兩個別部司馬率部來到。別部司馬是比千石吏,顧名思義,所謂“別部”,就是“別領一部”,有權獨自指揮一部人馬與敵作戰。荀貞與他倆交接完畢,特別請他倆幫忙照顧一下留下來的傷員,隨后出帳領軍離營。
許仲、江禽等早已集合好了本部士卒,列隊在營中的空曠地。
荀貞出來,見他們中有人打了火把,令道:“熄了火把!”為將者首要謹慎,這會兒雖然還在昆陽城下,離舞陽很遠,但說不定軍營外遠處會有波才派出來的探騎。出了營地,摸黑前行不遠,看到前邊路上烏壓壓地停駐了一支軍馬,也都沒打火把,卻正是曹操所率之部。
兩下會師合兵,人銜枚、馬銜鈴,向東南方向行去。依照皇甫嵩的軍令,他們要在舞陽東三十里處悄悄渡河。從這里到渡河處差不多三四十里,至遲得在明天凌晨到達。為了保密,白天不能行軍,也就是說,他們共有一個半夜晚的行軍時間,一個半夜走三四十里,行軍的任務很重。
好在荀貞此前對全軍做過夜行軍的集訓,部眾對夜行軍有一定的了解,加上各級軍官的指揮命令,行起路來還算有條不紊。
荀貞是本郡人,他早先為北部督郵時,來過這一帶,熟悉道路,所以他的部隊在前先行,曹操率部跟在其后。
跟在后邊正好能觀察到荀貞部的行軍秩序,曹操看了多時,對左右說道:“我在襄城時,聞李公言:潁川之所以至今能得以保全,悉賴荀貞之功。今觀其部行軍,此子果是個知兵之人。”扭頭看了看本部的行軍,很不滿意。
曹操這是頭次帶兵,帶的兵馬又多是從別郡抽調的郡兵,缺乏訓練,當然不如荀貞所部。
他交代了部將幾句,帶了幾個親兵催馬前馳,趕上在走在前頭的荀貞。
荀貞沒有走在隊伍的最前邊,而是騎馬走在路側,走走停停,時不時與路過的士卒說上兩句,給他們打打氣,提醒他們不要掉隊,聽得后邊馬蹄的的,轉過頭去,見是曹操到來,忙欲下馬行禮。曹操人沒到,笑語聲已到,他騎在馬上,連連搖手,示意荀貞不要下馬,抽了坐騎兩鞭,來到荀貞馬邊,笑道:“你我現在軍中,正在行軍,荀君不必多禮。”
“都尉怎么來了?”
“我在后頭見君部行軍井然有序,自古以來,夜行最難,而君部能做到這個地步,君真知兵者也。君家乃孫卿之后,世以儒學傳家,卻沒想到君亦深諳孫吳之道。”孫吳即孫子和吳起,這兩人都是兵法大家,常被人并稱。
他這一贊是荀貞沒想到的,很是驚詫。
曹操是誰?漢末三國的雄主,深通兵家之術,用兵出神入化,并且還寫過一本兵書,給《孫子》做過注。現在居然稱贊荀貞?
荀貞驚詫過后,隨即了然,心說:“曹操雖是聞名后世的兵法大家,但現在他只是‘初出茅廬’,此前從未領過兵。在這一點上,他現在還真是不如我。”不管怎么著,荀貞也帶著部眾打了好幾仗了,有硬仗,有計取,以他現在的領兵作戰經驗來說,確是比曹操強點。
這也是皇甫嵩為何選他和曹操同去舞陽的緣故。皇甫嵩、朱俊帳下那么多將校,射聲營、步兵營兩個校尉都是比兩千石的高級將領,要說此次去舞陽任務很重,事關萬余黃巾軍的去留,責任很大,至少應該從這兩個校尉中選一個與曹操同去,皇甫嵩卻沒有選,而是選了荀貞。他說出的理由是:荀貞是本郡人,熟知地形。事實上,這只是一個次要的原因,更主要的卻正是因為荀貞此前的戰績,智勇雙全,派他去,皇甫嵩放心。
荀貞謙虛地說道:“此非貞之力也,皆志才之功也。”戲志才就在荀貞的身側,荀貞對曹操說道,“志才乃我潁川奇士,心懷大志,胸有奇謀,深通兵家之道。此前與賊兵歷戰,貞所以僥幸未敗者,全因志才啊!”
曹操初到時戲志才也在相迎之列,皇甫嵩給曹操介紹過。曹操知道戲志才的名字,但對他的家世來歷不太清楚,此時聽了荀貞的稱贊,當下肅容,在馬上拱手,對戲志才說道:“不知君家何處?”
戲志才回禮答道:“下吏乃陽翟人。”
潁川是個名郡,陽翟是潁川的郡治。陽翟的士族、豪強不少,如郭氏、趙氏、辛氏、淳於氏、張氏、黃氏等,曹操都聽說過,還認識幾個出身這幾個大族的人,卻從沒聽說過有一個戲氏,一聞之下,當即便知這個戲志才定是出身寒門,但他臉上并無輕視之色,而是笑對戲志才說道:“貴縣人才濟濟啊!郭公則、辛佐治、棗孝友、淳於仲簡皆當代俊彥,我并聞貴縣有兩個神童,一名趙儼,事父母極孝,一名繁欽,少有文名。我與淳於仲簡同在京師,交情莫逆,今又得見足下。唉,陽翟人才何其盛也!”
郭公則即郭圖。辛佐治即辛毗。棗孝友即棗祗。淳於仲簡即淳於瓊。
曹操是沛國譙人,縣中沒幾個名士,也沒甚特別出名的士子,比起陽翟差得遠了。他的這番艷羨之情乃是出於真情,不是作假。
只可惜,他的這番話卻沒有引起戲志才太多的共鳴。戲志才是寒士,他列舉的這幾個人都是士族子弟,兩者處不同的階層。如郭圖、辛毗、棗祗這些人,雖與戲志才同居一縣,但在入仕前,戲志才基本沒和他們打過什么交道,因此只敷衍了幾句。
曹操察言觀色,看出了戲志才對這個話題興致不高,亦不作惱,仍舊笑嘻嘻的,又對荀貞說道:“君本大才,戲君亦非凡士,此去舞陽,要多借助兩位之力了!”
荀貞暗暗稱奇,心道:“以曹操的家世、官階,能不輕視寒門出身的戲志才已是不易,在受了冷落后卻也不生氣,更是難得了。”曹操雖是貴族子弟,但在貴族中,他這個閹宦家族其實也算是“寒門”,故此,他對寒門士子并無輕視之意。
荀貞說道:“貞必盡忠職守,全力以赴。”
說了這么會兒話,荀貞部下的士卒絡繹經過,已經可看到曹操部的旗幟了。兩人是主將,不宜在一地過多停留,當下策馬,并騎緩行。
曹操觀望道邊夜下的麥田。波才、何曼早先曾縱兵擄掠鄉野,麥田中的麥苗被踐踏了許多,遠望之,本該青如地毯的麥田,如今卻這里缺一塊,那里缺一塊。曹操不禁嘆道:“管仲云:‘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今潁川賊兵不難平定,要想戰后使民有食卻是不易啊。”
“都尉所言甚是。”
曹操感嘆了幾句,話歸正題,問荀貞,說道:“自潁川賊兵起后,君先后與賊數戰,守陽翟,復襄城、郟,誘敵父城,從朱將軍與賊戰於滍水,又從皇甫將軍擊昆陽。皇甫將軍與朱將軍來前,潁川戰功君居首。君應知潁川賊兵虛實。賊渠帥波才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其部賊兵戰力如何?”
“波才小有智謀,王師來到前,他先后在襄城、父城兩次整編部眾,選精銳,汰老弱,他帶到舞陽去的這近兩萬賊兵便是選出的精銳,雖然軍械不如王師精良,但因深受妖道蠱惑,能夠死戰,不可輕視。數日前,我從朱將軍與賊激戰於滍水岸邊,若非孫司馬驍勇猛鷙,我險些就被陷入賊中,殺不出來了。”荀貞雖然多次戰勝黃巾軍,但除了陽翟一戰外,其余的多是計取,沒有真正地與黃巾軍大規模地野戰過,從沒輕視過他們。
“依荀君如此說,吾等這次去舞陽,波才若不突圍倒也罷了,他若是突圍南逃,你我恐怕還要陷入血戰啊。“
“正是如此。”
曹操回顧行軍的隊伍,又展目遠眺前方的夜路。
盡管他極力掩飾,但從他握緊的拳頭和挺直的腰桿可以看出,他對此去舞陽是既躍躍欲試,然而亦有壓力。
荀貞心道:“曹操在后世以奸雄著稱,然以我與他接觸這段時間的觀感而言,卻看不出他有什么‘奸’的地方,‘雄’倒是有,雄心勃勃。”
荀貞的感覺沒錯,曹操現在的確與“奸”毫無關系,他今年剛三十歲,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業之時。
與其說他奸雄,不如說現在的他有著“霜雪之志”。他現在最大的渴望就是希望通他的努力能夠使他的家族從世人眼中的閹宦家族變成名門士族,他現在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能夠得到天下人的贊譽,名垂青史,做個如前朝、本朝那些為世人、后人稱頌的名臣一樣的人。
因此之故,他雖出身閹宦家庭,卻一再與宦官作對。
他對荀貞這么友善,也是與他的渴望和夢想有關。
本朝以來,外戚、宦官輪番掌權,士大夫要想與之抗爭就必須要“結黨”。如今老一輩的名士雖然多被黨錮,但后一輩的士子、有志之士卻依然結黨如故,如袁紹就與天下英杰結交,中常侍趙忠曾在省內對別的宦官說:“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因為廣與天下英杰、俠義之士結交,袁紹儼然已成為年青一代士子的領袖。曹操要想使自己的家族躋身士族,要想使自己名垂青史,也就必須如袁紹一樣廣與天下名士結交,所以他與袁紹結交,與何顒、張邈、伍瓊等英杰結交,今見到荀貞這么個英杰,當然也不肯放過。
話說回來,荀貞雖出身荀氏,但在天下尚無盛名,且是荀氏的旁系小宗,按理說,曹操不必如此“折節下士”,但他看重的不僅是荀貞的出身,更是荀貞的能力。一個多次以寡敵眾,戰勝黃巾軍的人豈會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有能力,又是名族之后,日后必成大器。雖說荀貞現下還在“微”時,但與人結交就該趁其微時,這樣的友情才會更加牢固。
曹操懷著自家對在此戰中立功的希望,笑對荀貞說道:“等到平定賊亂后,以君之功勞,定是要高升了。”
他這一句話只是尋常的客套之辭,聽入荀貞的耳中后,荀貞卻不覺心中一動,轉臉看了眼曹操,若有所思。
平定黃巾之戰剛剛開始,潁川黃巾之后還有南陽、汝南、陳國、東郡等地的黃巾軍要打,而荀貞已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戰后高升是必然的,但具體升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說了。
荀貞雖有名譽、家聲,但在朝中無人,沒有什么靠山。朝中無人,不好做官。
黨錮十幾年,荀氏以前積累下的資本和人脈大多用不上了,比如荀衢的父親、叔父,以前都是兩千石的郡國守相,現今早已去世,又如與荀氏來往密切的李膺等名士黨人,有的早就獲罪身死,僥幸未亡的也因黨錮早就被免職,歸隱在家。
可以說,如今在臺上的這些實權派,閹人就不必說了,與士大夫是敵對的,不可能幫助荀氏,即使那些士大夫們,或許他們不會對荀氏子弟的出仕制造阻力,然而因為大多與荀氏沒什么深厚的交情,沒甚來往,要指望他們大力提攜荀氏子弟也是不太可能的。
畢竟,人皆有私心,誰沒有幾個好友、知交?天下名族又非荀氏一家,與其提攜荀氏子弟,還不如提攜與他們交好的那些人。
荀貞對這個問題也考慮過。
黃巾軍是必敗無疑的,等黃巾軍敗后,憑他立下的功勞,他會被朝廷擢為何職?
郡丞、縣丞、縣尉這些職位他不想要,他想要的有兩個職位:一個是大縣的縣令,一個是入京為郎。
兩者相比,他尤其想要后者。
做一個大縣的縣令固能執掌一縣之地,數萬民口,但較之入京為郎官就差得太遠了。
入京為郎就好比后世的翰林,一為郎官身價便大不同,特別是“黃門侍郎”和“議郎”。
黃門侍郎秩六百石,議郎秩比六百石,論品秩似乎還不如一個大縣的縣令,但黃門侍郎和議郎可以出補為高級官吏。郎官之中,最尊者是黃門侍郎,能任此職者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將相子弟,或者是“士人有族望者”。其次便是議郎,議郎也很尊貴,常以名士、故高級官吏充任之,一旦出補為吏,當個郡國守相尋常事耳。曹操此前就在洛陽當議郎,出來便是比兩千石的騎都尉。這是一個升官的捷徑。
除了升官捷徑,入京入郎還有個好處,可以在京中結交高官、士子,彌補荀貞在這方面的不足。天下無事,可以積累人脈,一旦天下有事,只要走通關系,馬上即能出為郡國守相,或如曹操被拜為軍職,領軍出征。兩全其美。
以荀貞眼下的來看,戰后論功,當一個縣令還好說,要想入京為郎就有點難了,雖說前漢時即有以軍功拜為郎的故事,但郎官,特別是黃門侍郎、議郎這樣緊俏搶手的顯職,要是朝中無人幫忙,怕是不好到手。
荀貞心道:“若是能得曹操之助?”
曹操的祖父曹騰不說,只說他的父親曹嵩,歷官司隸校尉、大司農、大鴻臚,都是實權高官,且有曹騰留下的那些善緣,在朝中很有勢力,如果能夠得到曹操的幫助,任一個黃門侍郎或者議郎還不是輕而易舉?
想到此處,再看曹操時,荀貞的眼神就不一樣了。
初見曹操時,他對曹操更多的好奇,覺得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前世之所知,陌生是因為眼前之曹操似與前世之所知有很大不同。入如今再看曹操,就不是陌生,也不是熟悉,而是一個可以借助的臺階了。既有了此意,他當即調整心態,不動聲色地漸與曹操曲意結交起來。
兩人一路談談說說,彼此有意,皆想與對方結交,越說越是入港,不知不覺,夜色將盡,東方將亮。
曹操笑道:“貞之,天快亮了。皇甫將軍的軍令,令你我不得白晝行軍,就在前邊找個地方扎營歇息罷!如何?”
經過這么小半夜的行軍夜聊,曹操已開始用“字”來稱呼荀貞了。
荀貞笑道:“悉從都尉。”
又前行兩里,路邊有個鄉里,鄉民多已逃走,只留下了些老弱婦孺,便在此鄉扎營歇息。
休息了一天,傍晚時候,荀貞傳令整軍,準備接著行軍,卻不見曹操出來,頗是奇怪,乃帶了程偃等幾個親兵去曹操歇息之處。
曹操住在本鄉一個地主的院子里。荀貞進到院中,曹操的侍衛請他稍等,說道:“都尉正在屋中讀書。”
“讀書?”
“是啊。荀君有所不知,我家都尉最好讀書,平時不管多忙,每天必要看書,今領兵出征亦手不釋卷。荀君請稍候,小人前去通報。”
這個侍衛入屋中通報。
很快,曹操披衣出來,手中拿了卷書,笑道:“哎呀,只顧看書,忘了時辰,不覺天色已暮!我說這書上的字怎么越來越看不清了?哈哈。”
“都尉在看何書?如此入神?”
曹操揚了揚手中書卷,笑道:“《孫子》。古人云:‘渴而穿井,斗而鑄錐,不亦晚乎?’我今臨陣展卷,讀誦《孫子》,雖然晚了點,總勝過不讀,是故古人又云:‘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荀貞笑道:“都尉何其謙也!天已暮了,吾等這就出發吧?”
“好!你等我片刻,待我穿上足衣。”曹操手往下指,把腳從步履中伸出來,卻是光著腳,沒穿襪子。
荀貞見過不少官吏、士子了,出門迎客而只穿鞋卻沒穿襪子的,曹操是頭一個。他莞爾一笑,說道:“好。”
等曹操穿戴整齊,傳令部將把部眾集合起來后,夜色已至。
兩人率部出鄉,繼續前行。一夜疾行,快天亮時,如期趕到了渡河的地點。渡過河后,又前行數里,選了個隱蔽的地方就地駐扎。依照皇甫嵩的將令,魏校尉應已著手誘波才再度派兵渡河去援昆陽了。昆陽就快守不住了,如果所料不差,波才若是上當的話,他應該很快會出兵渡河了。
兩人嚴令部卒不得外出,不得生火,不得喧嘩,隱伏在駐營之地,遣出斥候去澧水岸邊打探,靜候魏校尉的消息。
等到傍晚,斥候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同時來的還有皇甫嵩的軍令。
曹操、荀貞聽完斥候的稟報和軍令,面面相覷。
確實如他們之前的推測,波才的確上當了,於今天午時第三次遣兵五千人渡河救援昆陽。截止到此,與皇甫嵩的計劃是一致的,但接下來卻偏離了原定之計劃。魏校尉詐敗變成了真敗。要不是朱俊力挽狂瀾,恐怕魏校尉就要全軍覆滅了,即便如此,他部下亦傷亡近千,余眾大多潰散,短期內是無法趕來與曹操、荀貞合兵了。
皇甫嵩在軍令中說道:“波才渡河之兵被朱將軍全殲,波才受此驚嚇,很可能會馬上棄城南逃。絕不能放他逃走。你兩人可立即帶本部人馬先行趕去舞陽。波才若棄城逃遁,即擊之!我已令魏校尉盡快收攏殘兵,趕去與你二人會合。”
曹操、荀貞部下諸將聞聽軍令后,大多愁眉不展,有的說道:“咱們總共才五千人,波才尚有近萬五千人,咱們如何能拖住他?他要真的出城,以咱們這點兵力恐怕攔不住啊!”
荀貞心道:“人算不如天算。皇甫將軍此計可以說是把可能會出現的各種情況都考慮進去了,卻萬沒料到魏校尉會詐敗變成真敗。”
上次荀貞渡汝水去誘波才、何曼時,荀攸、戲志才曾和他討論過該派誰去做“詐敗之將”,詐敗確實不易,但魏校尉乃是比兩千石的高級將領,本部越騎營又是禁衛軍,是本朝的王牌野戰部隊,從常理而言,對付黃巾軍這種“烏合之眾”應是很輕松的,即使詐敗料也不難,卻沒料到,他竟變成了真敗。這讓荀貞不禁懷疑起魏校尉的指揮能力與越騎營的戰斗力。
他的懷疑是正確的。如今的北軍五校早已不是當年戰功赫赫的北軍五校了。早年的北軍五校士都是選募來的勇士,而今的北軍五校早已腐朽不堪,朝廷甚至多次買賣北軍五校士的名額,有錢就能進去為營士。這樣的部隊哪里會有太強的戰斗力?其實在上次救孫堅時,荀貞就應該看出端倪,當時他在岸邊看到了一些渡河不成、渾身泥濘的越騎營騎士,孫堅、荀貞可以成功渡河,越騎營卻渡河失敗,這要是精銳豈會如此?只是北軍五校的名頭太大,荀貞當時以為是河底泥濘不利馳馬的緣故,沒有多想。
魏校尉戰敗,短期內無法與荀貞、曹操合兵,盡管荀貞、曹操部下只有不到五千人,以這不到五千人去拖住波才的一萬五千人難度極大,但軍令如山倒,皇甫嵩既然下了這個軍令,那么就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曹操皺著眉頭,問荀貞:“貞之,你意下如何?”
荀貞心里也沒底,但軍令不能不服從,他可不想背上一個“怯戰”之名,說道:“皇甫將軍既已下軍令,吾等自當遵從。”
曹操點了點頭,說道:“我亦此意。”站起身,環顧諸將,正要下令出發趕去舞陽,戲志才突然插口說道:“都尉且慢。”
“戲君有何話說?”
“我有一計,或可解此難。”
曹操大喜,問道:“何計也?”
戲志才答道:“諸君所憂者,不過是憂我兵少,恐不能阻波才棄城南逃。若是我等給波才造成一個假象,使他以為我等兵多,會是怎樣?”
諸將中有人答道:“他見我等兵多,自就不敢棄城南逃了。”
諸將是在擔憂波才會棄城突圍,如果能嚇住他,使他不敢棄城突圍,那么諸將的擔憂自也就不存在了。
戲志才說道:“吾有一計,可使波才以為我等兵多。”
“是何妙計?”
“昔者孫臏減灶,今者我等可以‘增灶’。”
諸將中還有人不解,疑惑問道:“增灶?”
荀貞、曹操已知戲志才之意。曹操大喜,說道:“真妙計也!戲君之意可是在說,我等可以虛張聲勢么?”
“然也。”
有人問道:“如何虛張聲勢?”
“此去舞陽,我等可多打旗幟,此其一。到舞陽城下后,遣精銳勇士去城下耀武揚威,使波才難辨我軍虛實,此其二。待到入夜后,可分兵兩部,一部燈火通明駐扎城外,一部潛行折去澧水,趁夜渡河,等到明天一早再渡河回來,裝作是從昆陽來的援兵,此其三。”
荀貞、曹操喜道:“好計!”
兩人對視一眼,做出決定,曹操令道:“就按此計行之!”
他們扎營的地方離舞陽有數十里,事不宜遲,為防波才逃遁,荀貞、曹操當即下令全軍拔營疾行,并把軍中的馬匹全部抽選出來,組成了一支五百人的騎兵隊伍,令他們先去舞陽,令道:“去到舞陽城外后,若見波才逃遁,可先擊之,不求殺敵,只要能把他們拖住就行。”
如此,騎兵先行,步卒隨后。
一夜馳行,次日清晨,荀貞、曹操帶部大張旗鼓地到了舞陽城外。提前來到的騎兵們迎上稟報:波才昨夜并未出城。
依照戲志才之計,曹操、荀貞一邊令部卒扎營,一邊選出數百勇士,配合這五百騎兵,去到舞陽城下耀武揚威,向城內高喊:“舞陽將陷,汝等渡河救援之兵已被全殲,我大軍數萬在此,爾等還不速速獻城投降?”
波才在城中聞守卒急報,披甲登城,眺望荀貞、曹操的部隊。
兩下相距四五里,瞧不清具體狀況,只見無數旗幟飄揚,從旗幟、煙塵判斷,怕不下萬人。三次救昆陽不得,昨天派出的兵馬更被全殲,這本就令波才不安,今又見城外來了上萬敵人,越發惶恐。
左右隨從諸將中有人急聲說道:“上師,我軍去援昆陽的兵馬被漢賊殲滅,昆陽外無援兵,守不住了!恐怕等不了多久漢賊的主力就會來到,吾等要早點突圍啊!”
又一人指著城外說道:“城外已來了上萬妖賊,你們看在城下馳騁的這千余步騎,人皆精甲,我軍的兵械遠不如之,守城還行,野戰萬難敵之,如何突圍?”
兩種意見爭執不下,波才猶豫難決。
他有點后悔,當初為什么舍不得昆陽那數萬部眾,沒有及早南下呢?
他暗自懊惱,心道:“早知就該舍棄昆陽,早去汝南!”可如今后悔也晚了,現下該怎么辦?是立刻突圍還是堅守城池?直到入夜,他還沒有做出決定。次日早上,又有人來急報:“報,上師,城外又來了數千漢賊!”波才大驚失色,再上城頭觀望,見從澧水方向來了數千漢軍。
原先在城下的就有上萬,這又來了數千,加到一塊兒有一萬多人,和他本部現有的兵馬不相上下了。波才深知,他的部眾不擅野戰,若是兵力倍於敵人,還可以突圍一試,如今敵我兵力相當,若是出城野戰斷難是漢軍的對手。如此一來,他熄了突圍的想法,下了決定:死守舞陽。
波才在城中焦灼,荀貞、曹操在城外也很焦灼。
今天早上來的這支軍馬是曹操部,他昨夜帶本部悄悄去了澧水岸邊,今天一早折返回來。雖然戲志才的計策生了效,從昨天到今天早上,舞陽城內的黃巾軍一直沒有異動,沒有出城突圍的樣子,但保不齊波才會狗急跳墻,孤注一擲。如果波才真的突圍了,他們四五千人,對其近一萬五千人,先不說獲勝的機會大不大,就算獲勝了,傷亡也必定不小。曹操還好,荀貞實在不想打這一仗,他就這么兩三千的班底,怎肯毀在此處。
因為焦灼,荀貞、曹操這兩天也沒怎么再閑談了,一見面就說軍事。終於,次日下午,等來了昆陽的軍報。
曹操位尊,先看軍報,看完后大喜,對荀貞說道:“今晨,我軍克復了昆陽!”
攻陷昆陽的時間比皇甫嵩預計的晚了兩日。
荀貞接過軍報,看后方知為何晚了兩日,卻原來早在兩日前,正如皇甫嵩的預計,昆陽就堅持不住了,何曼請降,但是卻被朱俊拒絕了。朱俊拒不納降,何曼走投無路,只好死守,又血戰了兩日這才將昆陽攻陷。孫堅先登,頭一個登上城頭,攻入城內。
曹操、荀貞細問來送軍報的信使,問了陷城的經過后,曹操問道:“昆陽賊兵既在兩日前就已請降,朱將軍為何不納?”
要不是朱俊堅決不納降,荀貞和曹操也不用提心吊膽在舞陽城外過這兩天。
信使答道:“何曼請降之日,亦有將校勸朱將軍,舉秦項時高祖納降的舊例來勸朱將軍接受何曼之降,朱將軍以為‘兵有形同而勢異者,昔秦項之際,民無定主,故賞附以勸來耳。今海內一統,惟黃巾造逆,納降無以勸善,討之足以懲惡。今若受之,更開逆意,利則進戰,鈍則乞降,縱敵長寇,非良計也’,因不肯接受何曼之降。”
曹操嘿然,不復再問,隨口又問了一句:“昆陽城內數萬賊兵,不知兩位將軍打算如何處置?”
“已然盡數屠了。”
曹操差點沒把手里的軍報丟掉,猛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似的問道:“盡數屠了?”
“是。”
“一個沒留?”
“是。”
“殺俘不祥,就無人勸兩位將軍?”
“有人勸過,說殺降不祥,但朱將軍說:‘仁民可也,豈可仁賊’?皇甫將軍以為然,因此盡屠賊兵。”
“這,……。”
不止曹操吃驚,荀貞也很震驚,兩人一個在主座,一個在側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道:“舞陽難克了!”
1,省內。
“蔡邕云:本為禁中。門閤有禁,非侍御之臣不得妄入。……,孝元皇后父名禁,避之故曰省中”。省內就是禁中,在宮內,是君主日常居住的地方,要入省必須先先入宮,從宮門到省門還有一段較遠的距離。“省”和“宮”合在一起即“宮省”,宮省制度先秦時似已有之。
2,北軍五校。
“東漢兵政不修,五校官兵平時無所事事,養尊處優,‘五營官顯職閑,而府寺寬敞,輿服光麗,伎巧華給,故多以宗室肺腑居之’。”
除了將領多以宗室肺腑居之外,五營兵也多無戰力,因其地位較為優越,久之乃有父死子繼的現象,“如安帝元初二年,‘遣任尚為中郎將,將羽林、緹騎,五營子弟三千五百人屯三輔以備羌’,‘五營子弟’說明五營兵又有世兵一跡”。到了東漢后期,又有以買賣入五營者,安帝永初三年“三公以國用不足,奏令吏人入谷得錢為關內侯、虎賁、……,緹騎、營士各有差”,桓帝延熹四年“占賣關內侯、虎賁、緹騎、營士、五大夫錢各有谷”,營士即五營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