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擦馬而過,胡封追將即到,生死關頭,荀翕心不慌亂,拖矛於地,稍緩馬速,俯身顧覷胡封。待胡封滿面喜色,拍馬追趕將至,荀翕驀然大喝,抄將矛起,反手而刺。
卻荀翕在關羽帳下這么多時日,不是白待的,從關羽處學到了不少絕技。
這回馬矛,即是其一。
回馬矛看似簡單,但要想學成,實則不易。膽氣、眼力、腕力、臂力缺一不可。荀翕的這一招還學得不是太好,一矛刺出,沒能刺中胡封。但胡封也被嚇了一跳,連帶他胯下坐騎也一并受驚,長長的馬頸偏向旁側,驚鳴長嘶,馬蹄鈍緩,追速慢下。
胡封穩住心神,催騎再追之時,荀翕及其所部已然近至荀貞陣前。荀貞陣里弓弩齊發,荀翕留在陣外的二百強弩手亦引弩阻擊。胡封與其所部騎因被截住,不得再前。
主陣北,騎陣中。
一從將笑與關羽說道:“秉德此回首矛隱已有髯公三分技藝,惜乎尚未學成,為賊得活。”
關羽眉毛落下,撫長須微笑。
胡封帶著遺憾,向本陣撤還。
南邊孫策所遣出戰之將是黃蓋,郭汜所遣迎擊之將是張苞,兩下廝殺一合,不分勝負。見荀翕、胡封已然各還,郭汜鳴金,把張苞召回;黃蓋追之無功,孫策遂也鳴金,將他喚回。
從陳褒挑戰,戰至於現下,約有一個時辰,一來一去謂之一合,敵我雙方已是交戰兩合。
天光早就大亮,將近辰時。
荀貞主陣之中,將臺上,大纛下。
戲志才目若朗星,遠觀敵陣,近察本陣將士,搖扇說道:“明公,戰已兩合,羌騎大敗,三百我潁川健騎敵賊千數,荀翕差點刺死胡封,我軍士氣大振,人皆思斗,無需再做挑戰!忠之愚見,當下宜擇精銳,分攻李傕陣,以試其陣虛實,待尋到弱處,便可發起總攻!”
荀貞目送荀翕回到北邊的騎陣,笑著撫摸頷下短髭,與戲志才說道:“卿意與我同!”
便就傳檄南邊陣的孫策,令他與自己一起遣派精銳兵士出戰,進攻李傕和郭汜陣,以尋找他兩人所陣的薄弱之處。
將臺下,受到剛才荀翕此戰的激勵,陣中各處諸將派來向荀貞求戰的軍吏一個接一個地奔來。
有的派來的是自己的主簿,有的派來的是自己帳下的猛士,然不論主簿、猛士,俱皆披甲佩刀,卻見他們次第奔至,赳赳然,立於臺前,紛紛揚聲大呼。
“偏將軍徐榮乞戰!”
“輸糧乞戰!”
“折沖乞戰!”
“左軍乞戰!”
“厲鋒乞戰!”
“后軍乞戰!”
“中軍乞戰!”
“武猛乞戰!”
等等等等,代表本部主將求戰的軍吏何止十余,一聲接一聲,如似雷聲滾滾,果如戲志才所說,經過荀翕此戰,荀貞陣中的各部將士都已是士氣高昂,俱皆渴戰。
又一聲更大的雷呼在身邊響起:“主公,許褚乞戰!”
看了看滿臉急切,渴求戰斗的許褚,望了望臺下這班求戰的虎士,郭嘉笑道:“士氣可用,明公,就請下令罷!”
荀貞略作忖思,擇選出了三將,授此第一次猛攻敵陣的重任,令道:“檄左軍、武猛、折沖,分三路,并攻傕陣!”
左軍,是左軍校尉陳午;武猛,是武猛校尉太史慈;折沖,是折沖校尉文聘。
三人派來的求戰軍吏領了命令,喜滋滋奔回本部陣中,把荀貞的此令各稟與三將。陳午三人即各率本部出陣,俱是兵約千人,皆把將旗舉在最前,分作三股,朝數里外的傕陣殺去。
南邊孫策陣中,孫策亦遣出孫河等將,各領部曲,亦分做三路,攻郭汜之陣。
南北兩陣,總共兵馬出了六路。
李傕、郭汜的陣地,南北總長三四里,差不多是每半里多就有一路荀貞、孫策的精卒攻打。
荀貞陣后,觀戰臺上。
陳紀等人看到,若將前盾、中矛、后為弓弩手的李傕、郭汜此陣比作是一段長長的城墻的話,那么出己陣往攻的這六路荀、孫精兵就如是六支利箭。
轉眼間,鏖戰即起。
陳紀在這觀戰臺上已站了一個多時辰了,以他年過花甲之齡,此刻卻竟是絲毫不覺疲憊。他目不轉睛地關注戰局。
攻李傕陣的三部兵馬,陳午在北,文聘在中,太史慈在南。
文聘所部沖之最前,最早與敵陣展開交鋒。
然而攻勢最銳的卻是太史慈部,其部雖稍晚於文聘部與敵交戰,但攻勢一起,就無停歇。
也不知是真的看到,還是想象造成的錯覺,陳紀好像看見:一個身披重甲的魁梧猛將,蹈鋒履刃,沖在太史慈部的最前,傕陣盾墻后的長矛紛紛向他刺來,此將揮矛格擋,順手抓住一柄朝面刺來的長矛,奮力一拽,居然將那長矛手拉得凌空越過前排盾手,撲倒在他的面前。這將手中矛下刺,刺入這矛手的脖頸,鮮血噴涌了此將一身。
這將回首大呼:“丈夫生世,當為知己者死,顯立功名!今吾與君等力戰之時也,有進無退!”
其部的千數兵士勇敢酣斗,齊齊大呼:“有進無退!”
“壯哉!”陳紀心潮澎湃。
陡然一陣歡呼聲傳來,陳紀轉目看去,是北邊的陳午所部,把傕陣攻開了一個缺口。
陳紀大喜,把衣袖上撩,探出手臂,喝道:“槌來!”
從吏捧鼓槌與他。
陳紀接住鼓槌,步至豎在觀戰臺一側的巨大戰鼓前頭,揮槌奮擊。
他所擊打出的鼓聲和荀貞主陣中的戰鼓聲音混做一起,鼓聲催動,前線將士奮勇。
卻於此時,南邊遠處傳來喊殺之聲,荀貞轉首望之,是驪山北麓的郭汜部將伍習率部出營進戰,然被臧霸領兵阻之。
郭嘉說道:“明公,這一定是郭汜為孫豫州部的攻勢所撼,故令伍習出斗,以試圖借此退孫豫州部!”
荀貞的目光移向西南,落到郭汜陣,細細觀察孫策所部進攻郭汜陣的情形。
郭汜之陣,大體觀之,和李傕陣現下的情況差不多,雖在敵人猛烈的進攻下,陣型出現了一些混亂,但陣腳還沒有動,仍然頗穩,陣間偶爾出現一個像被陳午擊破的小缺口那樣的縫隙,然旋即也都被調上來的預備隊堵住。
將臺上,日晷的指針一點點的移動。
荀貞仗打得多了,但像今天這場仗,幾乎是帶來了所有的精銳、勇將,盡數投入,并且還是和孫策所部的精銳聯兵共戰的,還是頭一次。
前邊戰場,交戰呼喊之聲,連綿不斷。
已可看到,敵我將士流出的鮮血向外淌延,快要浸透到兩陣中間的地方。
盡管相距遠,看不到,然也可料想得出,傕陣、汜陣前的太史慈等部將士,打到現在,只怕是抬起腳,隨便落下去,就都會踩到由敵我兵士鮮血匯聚而成的血泊里,血水四濺。
荀貞看向日晷,已過辰時。
陳午等部已經進戰了多半個時辰,不能一次就把他們的氣力耗盡,荀貞傳令,命陳午、太史慈、文聘三部后撤,換劉備、陳褒、荀敞等將率領本部替換上陣。
孫策那邊,孫河等將也被孫策調下,另換黃蓋等將率部繼續進攻。
李傕陣中,將臺上。
李儒汗如雨下,喃喃說道:“儒昔從董公征戰,所謂悍卒見之多矣,而若荀賊所部勇悍者,確是無有!”
李傕的額頭上亦涔出汗水,他擦了把汗,罵了句,說道:“賊死囚,真小戇也!”
李儒進言說道:“明公,這已是荀賊的第二輪猛攻,天將近午,戰士久戰不得歇,恐將腹餓,以儒愚見,當此之時,似宜遣騎出斗,以助我主陣遏荀賊攻勢!”
李傕的視線再次投向荀貞主陣北的騎兵陣,說道:“如張濟所言,荀賊部關羽、張飛悉萬人敵也,張白騎、胡車兒、張繡悍將,相繼被其二人或斬或傷,現下荀賊尚未調他們出戰,我若先遣騎擊之,則或反為其所截擊。騎若有失,我主陣必陷!你此策不可。”
李儒惶急說道:“明公,那就任荀賊猛攻?”
李傕不由自主地回憶從開戰到現時的過程,明明是他的部隊占據多數,卻為何仗打到現在,反而荀貞是主動進攻的一方,他陷入到了被動?
李儒再次問道:“明公,現下該怎么辦?”
李傕恍過神來,又罵了一句:“賊死囚!”說道,“要論打仗,乃公怕過誰?”臉上滿是兇殘,盯向對面的荀貞主陣,惡狠狠說道,“我就不信他荀賊帳下的兵是鐵打的!你說的不錯,這已是他第二輪猛攻我陣,這一輪,咱們接著守!”
“接著守?”
李傕說道:“只要我軍守住,將之擊退,其部久攻不下,士氣定然衰竭,那個時候,就是乃公反擊的時候!”拔劍出鞘,用力地砍在席前案幾上,獰笑說道,“等乃公拿住荀賊,親手以此劍斫其首級!”
荀貞陣中,將臺上。
戲志才裹幘白衣,揮扇指示,說道:“明公,兩輪攻勢之下,賊陣虛實已現!徐將軍前稟述,鄭縣城外一戰,李、郭的部將互不相助,現觀二賊之陣,亦如此也!明公請看,李、郭這兩陣,其兩陣連接處最堅,而傕陣北角,汜陣南角卻最薄弱。明公,主攻的位置可以定了!”
慣常而言,兩軍連陣,應當是兩陣銜接處,最為薄弱之處才對,李傕、郭汜兩人所列的這兩陣卻是正好相反,其兩人所列之這兩陣的銜接處反是最厚。
他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把本部最能打的精卒列在了此處。
為何如此?看之好像奇怪,其實不足為奇。原因無它,自是因他兩人彼此猜忌,互相不能信任對方,故而對待對方,竟是如同防敵。
通過這段時間對敵陣在陳午、劉備等兩輪猛攻下的情況觀察,荀貞做出的判斷和戲志才一樣。
他也看了出來,李傕、郭汜兩陣中間最堅厚,兩側最單薄,也所以,第一輪陳午等三將猛攻時,是最北邊的陳午所部最先攻開了李傕陣的一個缺口,亦所以,因為陣之南側最難擋住孫策所部的進攻,郭汜才會令南邊驪山北麓的伍習部出戰相助。
午時已過,荀貞傳令,問各部將士,午飯畢未?不多時,一道接一道的回稟報來,包括陳午等第一輪猛攻退下來的,陣中全部的將士都已午飯畢了,并休整完畢,做完了戰前熱身。
荀貞親書檄文,令傳孫策。
檄文中只有一句話:孫郎與我破賊。
午后的天氣燦爛,日頭西移,陽光投射到西邊的李傕、郭汜陣中。
戲志才舉扇遮眼,望了望無云的天空,笑與荀貞、郭嘉、賈詡等說道:“天時亦已在我。”
荀貞將令傳下。
鼓聲大作,號角吹響。
劉備等部暫退。
徐榮等將率領等候已久的萬余各部將士,踏著由較緩而至略快而至急促的鼓點,殺向傕陣。
陳午等將分攻傕陣中、南,徐榮率引甲卒、銳士,猛攻傕陣北!
南邊孫策披甲上馬,以黃蓋、孫河等將攻汜陣北、中,自引勇士,親攻汜陣南!
荀貞、孫策兩部的三萬余聯兵,除掉騎兵和部分步卒外,全數投上了戰場,李傕、郭汜兩部的五萬余聯兵也大多被投入戰場迎戰。決戰已然到來!
荀貞陣后,觀戰臺上。
陳紀心動神馳,手提鼓槌,翹足眺望。
藍天之下,渭水驪山之間,“鎮東將軍、潁陰侯荀”的丈余大纛於初夏風中,颯颯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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