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荀貞的角度來看,荀貞與孫策有師生之誼,早在孫策很小的時候,荀貞就與他在長沙相識,并且一直對他頗有幫助,先是將自己親手注釋的兵法等書送給他看,教他兵法,又在孫堅死后,及時地表示對他的支持,利用自己在豫州的影響力,幫助他在豫州立住腳,并親自率兵出徐,幫助他擊走呂布,對孫策確然是恩深如海,孫策對待荀貞,理當如旁人之所評,“乃荀貞之一黨也”,對荀貞應該忠心耿耿,自居從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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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孫策所部,實際上是一個由孫堅一手建立而成的,以“荊揚豪強、子弟”為骨干的“獨立的小軍事集團”,觀其過往之經歷,中間雖然有與荀貞交錯的地方,可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獨立發展的,實非是荀貞的直屬部眾,——就是荀貞,也一直只把孫氏這個集團視作盟友,而非是視作部屬,則若從孫策和他這個“小軍事集團”的角度來看,可能就不太一樣。
首先,程普、黃蓋、弘咨、吳景、公仇稱等等這些人,并未把自己看作是荀貞的部屬。
沒有把自己看作是荀貞的部屬,緣故有二。
一則,是對孫氏的感情和內部凝聚力方面的原因。
感情上,這些人或是早年從孫堅起兵的孫家的老部下,或干脆就是孫家的親戚,如弘咨是孫堅的女婿,如吳景是孫堅的妻弟,又如徐琨是孫堅的外甥,他們對孫氏的感情是很深的。
他們這個小軍事集團而今所達成的成就,在他們眼中,都是他們當年跟著孫堅起兵之后,和孫堅一起冒著危險,浴血拼殺,從長沙打到中原,先是討董,繼而又進討汝南等地的黃巾、不服,從而才辛辛苦苦地獲得的!於其中,固然荀貞是起到了一定的相助作用,可那也僅僅是相助罷了,他們這個“小軍事集團”現如今的名聲和他們現如今的豫州地盤,都是孫堅帶著他們,而不是荀貞,一刀一槍,實打實地打下來的。
內部凝聚力上,現今孫堅雖死,可已有孫策繼承為主,并且最重要的,孫策盡管年輕,然通過他於孫堅死后,鎮撫州內、大敗呂布等事上的作為,已顯出了他的年輕有為,也就是說,他們這個小軍事集團,現下并非無主,有主,且有的是個明主,那么為何他們要去做荀貞的部屬?只因荀貞的一點相助,就改投荀貞么?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二者,個人的利益方面來講,荀貞帳下自有其嫡系兵馬,他們若是改投荀貞,前途、待遇等各方面肯定都是遠不如現在,那又何必改換門庭?
故而,他們并不把自己當做荀貞的部屬。
其次,打心底來說,孫策事實上也沒有把自己看作是荀貞的附庸。
孫策今年才二十出頭,正年輕氣盛,渴求建下更大的功名之時,怎會甘愿只為荀貞帳下一將,供荀貞驅使而已?黃蓋以霍去病來比孫策,孫策雖謙虛不敢當,可那只是謙虛而已,試問之,哪個年輕人不想成為當代之霍去病?本身已有對不世功名的渴望,再加上程普、黃蓋等一向來都很捧他,對他贊譽有加,甚至哪怕其軍中的尋常兵卒,亦對他都是十分愛戴,呼他為“孫郎”,兩者加成,孫策又豈會甘心只做荀貞帳下一將!
更且別再提,孫策手中,還有那從孫堅處繼承得
來的玉璽。
猶記得,孫堅將此玉璽出示給他時的情景。
那是在孫堅得了玉璽后的一次酒后。
他招孫策近前,一手托著玉璽,一手撫摸孫策的發髻,與孫策說道:“我起兵以來,蹈危履鋒,不顧生死,雖打出了些微名聲,然我家畢竟寒門而已,欲望躋身一流,成為使天下人仰視的貴姓,殊不易也。至今,那些士大夫們,仍以武夫視我!可恨也!可恨也!
“……卻如今咱們家得了玉璽,璽上這八字寫得是什么?‘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這說明什么?說明天意也許已鐘於我家矣!
“策!我家雖為白身,卻焉知不可化而為龍?於今天下大亂,海內板蕩,英雄競爭之際也!昔陳王之言,你還記得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我父子需當勉之!勉之!”
當時的孫堅,意態雄豪,以三四十歲的年紀,而目光中卻竟充滿了少年般的憧憬。
孫策挺腰坐席,手撫膝蓋,恍惚如乳虎踞態,喃喃說道:“勉之,勉之。”
耳邊傳來程普之聲。
程普說道:“長史所言之‘一利一弊’,正與明公和末將等的意見相同;長史所建議之亦早做謀劃,以取荊揚,而二州之間,揚州又勝於荊州此言,金玉良言!”
公仇稱的來信,程普、黃蓋等人也都已經看過。
公仇稱在信中所提出的“一利一弊”,“利者”,指的是劉協遷都到潁川以后,作為豫州刺史,就好比之前的司隸校尉,孫策的政治名望將會得到一個很大的提升,這是顯而易見的。
“弊者”,指的是同時可以預料得見,荀貞以后只怕大多數的時間都會在潁川,而不會再在昌邑,并會以戍衛劉協為名,把他的一些部隊調到潁川周邊來做屯駐,荀貞本來就是潁川人、豫州人,他早先在郯縣、在昌邑的時候,對豫州的影響力就很大,現在他又來到豫州、又來到潁川,那么這對孫策繼續掌控豫州必定會帶來極大的沖擊,時日已久,這豫州之土,很可能就會變成荀貞的,而孫策說了就不算了。
簡而言之,這一利一弊,利的是虛名,弊的是實利。
則面對此即將到來的一利一弊,該如何做以對應?
公仇稱遂向孫策提出了孫策適才所言之“荊揚二州早擇其一以速取之,而又建議揚州勝過荊州”的此論。
“荊揚二州早擇其一以速取之”,毋庸多言,既然豫州將可能會被荀貞掌控,孫策爭不過荀貞,那么最好的對策,自就是及早離開豫州,開辟新的地盤。
而之所以說揚州勝過荊州,緣由也很明白。
雖說打回荊州,是孫策這個小軍事集團早已有之的盤算,且有桓階、長沙太守張羨可做配合呼應,又及豫州和荊州接壤,比起占據揚州,表面上好像是更能順當一些,可實則不然。
正是因為荊州和豫州接壤,如果還按以前的盤算,先取荊州的話,那么就算打下了荊州,可能還會難以脫離到時已身在潁川的荀貞的控制。
因是,比起荊州,揚州似乎就是個更好的選擇了。
占據揚州,一個是能夠遠離潁川,徹底擺脫荀貞、朝廷的控制,再一個,打揚州的過程應該也不會很難。不像荊州等地,揚州到現在為止,其州內還沒有形成一個或兩個強大的割據勢力,其州中諸郡之長吏心思各異,或為荀貞之部,或擺出旗幟,只聽朝廷之詔,或存自保之意,揚州是孫策的家鄉,若於這個時候,趁著這個機會,領兵往攻,那么是很有把握,能夠把揚州收為他們這個小軍事集團的新地盤的。
孫策說道:“長史與公之所言,固然有理,可是鎮東那邊,若是因此而生不快?”
程普說道:“先將軍與鎮東情同兄弟,明公與鎮東又有師生之誼,明公若以為先將軍報仇,并討定不臣,為朝廷安定州郡為名,請求討伐而下肆虐在江夏的呂布,鎮東又怎會不快?他不但不同意,以普愚見,他反而會欣然允之,說不定還會借兵給明公,以助明公!”
黃蓋接口說道:“明公,蓋亦是此見。圣上將移駕到潁川,明公既在豫州的名望不如鎮東,我等又是客軍之身,這豫州,遲早會為鎮東所有。豫州已不宜留,非得及早另謀出路不可。以討呂布為由,先取江夏,繼而或南下收荊全州,或渡江而得揚州,然后安撫士民,收攬賢才,秣馬厲兵,坐待天下之變,再做謀劃,此乃上策是也。”
所謂“坐待天下之變”,黃蓋沒有把話講清楚,但孫策、程普皆知其所意指。
於今天下,固然割據諸多,可是最強的諸侯,隨著公孫瓚的落敗將亡、曹操的丟失兗州、李傕郭汜等涼州集團的已然敗亡,現在已是只有荀貞和袁紹兩個。
明眼人皆可料到,荀貞、袁紹早晚定有一戰。
“天下之變”,指的就是荀貞和袁紹這兩大最強勢力的最后決戰。
等到他兩方決戰之時,若是孫策已經據有荊揚,或至少已占揚州,則就完全可以趁此之變,而再為他們這個小軍事集團的下一步發展謀劃相應之對策。
如果荀貞、袁紹兩方有一方得到速勝,自度,不可與敵,那便依附之,不失公侯之貴。
而如果其兩方陷入僵持,則轉圜其間,王霸之業,未必不可造之。
一邊是荀貞對他的恩情,點點滴滴,不可忘之。
一邊是個人的建功立業,以及帶領家族走上頂峰的誘惑。
年輕的孫策,一時猶豫難定,最終,他說道:“且先迎了圣上移駕潁川,回到汝南以后,見到長史,我再把桓先生招來,吾等就此再做細議。”
劉備當日來見過孫策,次日與陳儀提前還潁川。
又次日,常朝之日,荀貞上表,請求劉協移駕潁川,劉協允之。
移駕的圣旨下達,后宮、百官、駐軍皆開始做準備。
戲志才等人無不大喜,卻荀貞安然如常。
這天晚上,鄒氏實在忍不住了,遂問他說道:“圣上已許移駕,賤妾聞諸將歡喜,卻將軍為何無有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