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衢在第二天就去找荀爽,將荀貞的建議告訴了他。
荀爽很高興,說道:“師者傳道,千秋之功。貞之能有此念,非常之好,非常之好。”
他當即取出筆墨紙硯,給荀緄寫了封信,交給荀衢,說道:“我有公職在身,不便歸家,你回去后可將此事稟與吾兄。我對此是非常贊同的,想來吾兄也不會反對。”荀衢應道:“是。”收起信,辭別離去,等到晚上荀貞又來見他,他轉告了荀爽的話,笑道:“貞之,事已成了八成。”
荀貞說道:“辦學不可無錢,不瞞仲兄,我前陣子頗得了些賊兵的財貨,愿出錢買地筑舍,資助族中辦學。”
荀衢瞧著荀貞,笑道:“‘得了些賊兵的財貨’?只是‘得了些賊兵的財貨’么?前些天,公達、仲仁連著往你家和西鄉你買的宅院里送了幾十輛車的財貨吧?你雖然做的隱秘,但是卻瞞不過我。”
荀貞在荀衢面前也不隱瞞,嘿嘿一笑,說道:“仲兄應知我為人,我非貪財之人,之所以扣留下這么些財貨沒有交給郡府,卻不是為了我家著想,也不是為了田畝宅奴。仲兄,如今黃巾四起,天子雖解黨/禁,然系不得已之舉,張讓、趙忠諸徒依舊充斥朝中,正人不得進,這天下早晚是要亂的,所以我私藏起這些財貨,卻是為日后而著想。萬一將來天下大亂,有了這些財貨在手,至少可以招些人手,保的吾族安全。”
荀衢捂著嘴咳嗽了幾聲,說道:“我當然知你為人,從小你就不是一個貪財之人,你在西鄉時為了交接輕俠勇士幾乎傾盡了你的家財。貞之,當時族中頗有些人對此不以為然,然以今日看來,你所以能屢次大破黃巾,威震郡中,得到這些功勞名望卻是你昔日召的那些輕俠勇士分不開的。你有先見之明。”對荀貞的先見之明,他很有點自以為不如。荀貞汗顏之至,卻也不能對荀衢說為何他會有“先見之明”。
辦私學之事就此定下,只等開完經會,荀衢回去家中后,就可以辦起來了。
隨后兩天,又有不少士子來到,其中好多荀貞的熟人,如李瓚、李宣、李緘、杜襲、傅弘等等。李瓚三人不說,杜襲是定陵人,傅弘是襄城縣人,他兩人當年也都曾從陰修行春郡內,與棗祗、繁欽一樣,荀貞都是在西鄉認識的他們。故友相見,荀貞在舍中宴請他們,荀攸、荀彧、荀成作陪,又把戲志才、時尚、宣康等人介紹給他們認識。席上酒酣,眾人談起本郡黃巾,少不了對荀貞一番夸贊,又說起時下最令人關注的“張直案”,便是覺得荀貞“學問不深”的李緘對荀貞也是改顏相贊。李緘與李宣同族,也是李膺后人,對閹黨自是十分痛恨的。再又說起天子解了黨/禁和王允、荀爽、孔融等新來的州中吏員,諸人又是十分的振奮欣喜,他們多是名門子弟,大多遭受黨錮,如今天子解了黨/禁,王允、荀爽、孔融又皆為他們的同道中人,他們的出仕之日想必不遠了。對此,荀貞也是很期待的。這幾年他在潁川郡苦心經營,不但招攬許仲、江禽這樣的勇士輕俠,并與各縣的士子廣泛交往,如果李宣、李緘這些人都能入仕,那么他將來也就有更多的朋黨可用了。
這天晚上的酒宴上剛剛說到可能諸縣之中遭受黨錮的士子們離出仕不遠了,第二天,荀貞就聽到了一個有關此事的好消息:荀彧被鐘繇舉為郡戶曹掾,同時被鐘繇舉薦的還有二十多個士子,或被舉薦為郡吏,或為舉薦為縣吏,其中不乏昨晚與荀貞飲宴之人。
這些天,荀貞、杜佑、郭俊辦下了捕拿張直的大事,鐘繇也沒閑著。黃巾亂起,不少縣吏逃之夭夭,文太守令他選舉賢能填補空職,他趁此機會,不但選舉了這么一批同道士子,而且還上書彈劾了好些平時沒有清譽,名聲不佳的郡吏、縣吏,又趕走了一批吏員。荀彧被薦為郡戶曹掾,這個郡戶曹掾的職位就是這么來的,前任戶曹掾貪濁不堪,鐘繇早就看不慣他了,彈劾過他好幾次,只是因這個人有故此不了了之,而今借戰亂整頓官場之風,又借王允到來之勢,再又借文太守心不在焉、憂恐獲罪、對權柄不再如以往在意之機,終於將之一舉彈劾逐走。
在得了這個訊息后,荀彧來找荀貞,對荀貞說道:“阿兄,元常薦我為戶曹掾,我不想任職。”
荀貞問道:“為何?”
荀彧說道:“我想從兄出征郡外。”相比安安分分的當一個郡吏,荀彧也有年輕人的熱血,更想和荀貞立功於郡外,博下軍功。
若是荀彧沒有被舉為郡戶曹掾,對這個請求,荀貞當然求之不得,他在此前給荀彧的信中就曾為此征詢過荀彧的意見,問他愿不愿意從自己出郡作戰,可是現在荀彧被舉為郡戶曹掾了,荀貞又改變了主意。郡戶曹掌“民戶、祭祀、農桑”,兼及獄訟。民以食為天,郡戶曹既掌民戶,又掌農桑,且又掌祭祀,在郡府諸曹中乃是極其重要的一個職位,經常排名在其它諸曹之前。荀貞已經掌握了郡兵曹,若是再能把郡戶曹掌握在手中,那么一手兵權,一手民事之權,再加上杜佑、郭俊兩人的郡賊曹、郡決曹,又有司法之權為助,三權在手,又再加上掌管郡中人事大權的鐘繇與他交好,又再加上荀爽為本州別駕,文太守早晚要離任,換個太守來,不管是誰,都無法再撼動他荀氏在郡中、至少是在郡朝里的地位了。
因此之故,他勸荀彧,說道:“文若此言差矣!”
荀彧問道:“阿兄何意?”
荀貞說道:“討賊與安民一樣重要。潁川剛遭兵亂,百姓急需安撫,你既被元常舉為郡戶曹掾,正當趁此良機為吾郡百姓造福。”
荀彧低頭想了會兒,接受了荀貞的意見。
荀貞笑道:“我若從皇甫將軍、朱將軍出征郡外,說不定還需要你的幫助呢!”有潁川在,荀貞這支出郡的軍隊就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荀彧走后,荀貞負手在院中,立於石榴樹下,仰望枝葉繁茂,心道:“數年經營,而今我名滿郡中,手中有千余精兵,郡朝吏員多為我之朋黨,根基已牢。等私學辦起,想來日后也將不會缺乏可用之人。可喜可賀。”
陳芷捧了茶水出來,見他獨立在樹下微笑,好奇地問道:“夫君在想什么?”
荀貞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指著從樹上垂下的枝葉,笑道:“春風日暖,石榴蔥蘢,我在想也許離花開結果之時不遠了。”
陳芷不知他此話暗有所指,俏笑說道:“石榴開花在四五月,還要好幾個月呢!”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是啊,還要好幾個月呢,但春天來了,離開花結果還會遠么!”
郡中諸縣的名儒、士子齊聚陽翟,滿城衣冠人士。荀貞在上值的路上,目之所見多是高冠長衣的儒生,碰上相識的人,他們在路上彬彬有禮地行禮問候,恍惚間,這座城竟不似一座剛剛經歷過嚴酷戰事的城池,而竟似一座來往無白丁、談笑皆鴻儒的文化之城了。
這天下午,王允子在太守府里召開舉辦了講經會,各縣來的碩儒登堂演講,彼此辯難。荀貞、荀彧、荀攸、李宣等晚輩子弟坐在堂下旁聽。
荀貞雖是生長名門,自幼常見名士、宿儒,但在這一場講經會中,在這堂上卻是聽得如癡如醉。起初諸家碩儒還只是限於講經,到了后來,從講經又到辯論律法,又到討論禮樂,精彩紛呈。孔融、荀爽本來在旁聽,后來應諸家名儒之請,兩人也分別登堂講論,與人辯難,荀爽的《易》獨出機杼,令滿堂士子嘆服,無人能難之,而孔融卻先是與鐘繇的一個長輩討論“孝”,接著又與陽翟郭氏的一個士子討論律法,并賦詩一首。就像大多數的天才,孔融感興趣的東西很多,在各方面也都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多才多藝。
這場講經會原定晚上結束,卻一直到次日上午才因幾個老儒精神不濟而告一段落。王允本只打算辦一天經會的,但因與會之人意猶未盡,不愿就此結束,而且郡中各地的士子仍舊有不斷趕來參與的,在全郡引起了極大的轟動,故此,一再延續,連續召開了三天。
在這三天里,荀貞只要有空就和荀攸、荀彧、戲志才等去旁聽,聽到最后,他發現了一個挺有意思的現象:與會的這些碩儒們有著很多的相同之處,比如大多擅長辯論,大多博通諸經而不專一經,大多兼習儒、法兩家,而且在各種問題上,他們的觀點大多殊途同歸,有著令人驚奇的相似。細想之下,這卻也不足為奇。潁川郡的士族多是累世的情誼,如荀氏、陳氏、鐘氏,其族中的名士平時就常在一起探討學問,長久下來,彼此之間自是分歧日少、相同日多。
荀貞心道:“潁川受戰國時法家遺風的影響,士人不孜孜於固守經學,做一醇儒之士,而是大多兼通儒、法兩家,彼此又來往密切,在學問上的觀點大多一致,志同道合,這也許是潁川士子后來結成一個政治集團的緣故吧!”
潁川在戰國時屬於三晉之地,三晉尤其韓國是法家的中心,申不害、韓非子的故里離陽翟只有幾十里地,本朝以來,通過世傳“文法”,也即法律而任官達三世或三世以上的世族屈指可數,不過五六家,而潁川就有三家:陽翟郭氏、長社鐘氏、潁陽王氏。受法家銳意進取、以法治國、崇尚權謀、維護中央集權等思想的影響,潁川士人以儒學為經,以法學為緯,積極參政,以天下為己任,所以黨人之中潁川人為數甚多,“八俊”里李膺、杜密、荀昱都是潁川人,當年太學生的領袖賈彪也是潁川人。因具此崇法家、尚權謀之傳統,到了三國風云際會的時代,潁川士人自就脫穎而出,曹操引古人之言,說:“汝潁多奇士”,直到晉時,祖逖之兄祖納還說:“我汝潁之士利如錐”。
從碩儒們的共同點,荀貞想到了這些,又從這些想到了族要興辦的私學。荀氏也是兼修儒、法兩家,教出來的學生絕不會是腐儒,可以預見這些將來的學生們必會成為他日后的一大助力。
三天經會罷了,各縣士子歸家。
荀貞送荀衢、陳紀等歸去,送到縣界方止。在離別時他對荀衢說道:“仲兄回家后要安心養病,病好了,才能施展抱負。”荀衢一笑置之。他現在滿心思都是辦私學之事,對荀貞的勸說并不在意。荀彧被鐘繇舉為郡戶曹掾,得到了文太守的同意,已然走馬上任,沒有和荀衢等一起回去。
送走了荀衢、陳紀,荀貞和荀彧、荀攸等回縣。
在舍門外,左伯侯迎上來,滿臉笑容得說道:“荀君,阿滿回來了!”
阿滿,是荀貞門下的一個賓客,荀貞在凱旋歸來陽翟后,派他出去辦一件事,他已經出去很多天了,終於今天歸來。
荀貞問道:“他一人回來的?”
左伯侯笑道:“不是,他找到了荀君令他找的人,和那人一同歸來的。”荀貞大喜,說道:“好!人在何處?”左伯侯答道:“在院中。”荀貞翻身下馬,顧不上荀彧、荀攸、戲志才等人,搶步登上門前臺階,疾步往院中去。看他如此急匆匆的,荀彧、荀攸、戲志才等面面相覷。
荀彧不知荀貞派阿滿去找的是誰,見他如此迫不及待,甚是驚奇,問荀攸、戲志才:“是何人來到,竟使我兄如此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