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到院中的兩個人,一個身著黑色的官衣,頭戴武冠,腰圍革帶,配長劍,因頷下無須,雖然少了幾分威武之態,卻行走間甚有昂揚之姿;另一人則未著官衣,頭裹白幘,穿著件士人家居時所穿的尋常素服而已,身形消瘦,長須飄飄,觀之固威儀不肅,而頗給人以縱適之感。
這兩人正是荀貞令典韋遣吏去召的劉備與簡雍。
簡雍原是荀貞徐州州府的督軍從事,后來荀貞遷治昌邑,他跟著荀貞到了昌邑,同時他的任職也從州府從事轉變成為了荀貞鎮東將軍幕府的屬吏;再后來,也就是幾個月前,荀貞討賊勤王時,他和荀彧等共留在了昌邑,荀貞勤王功成,被朝廷拜為車騎將軍,鎮東將軍幕府由之升格成了車騎將軍幕府,簡雍亦因之而現下變成了荀貞車騎將軍幕府的掾吏之一。
自從被荀貞辟為州府的督軍從事以后,簡雍與劉備,一個在州府為吏,一個經常在外頭領兵,兩人已經是很長時間沒有怎么見過。如下相聚在許縣,終於能時常見面了,劉備這陣子遂很是主動邀請,只有有空,就找簡雍吃飯、喝酒,畢竟兩人有之前涿郡的那段舊情交往在,并且兩人是相識於年輕之時,感情又與其它不同,於今彼此間的關系,倒也好像是與早前無異。
若論地位之尊卑,簡雍雖然只是車騎將軍幕府的一個掾屬,品秩才百石,比不上劉備騎都尉的比兩千石,可實際上的權位,簡雍并不比劉備低,甚至因為他是荀貞身邊近吏的關系,可以說比劉備還要高上一點,但應是過往那段的交情所在之故,這時院中,兩邊花草、果樹掩映下的青石板路上,兩人行走的次序,卻是劉備在前,簡雍隨行於后。
主位上的荀貞正對院中,他最早看到了劉備與簡雍的到來。
正在說話的鮮於銀看到了荀貞目光投向院中,臉上露出笑意,便暫止下話頭,隨著荀貞的視線,也往院中看去,亦瞧見了劉備、簡雍。
鮮於銀不認識劉備、簡雍,但能在荀貞會見重要客人的時候從外頭進來,不用想,肯定要么是荀貞召他們來的,要么就是荀貞的親信心腹,於是就看回荀貞,等他介紹。
荀貞笑道:“剛才提到元龍,元龍的這個潁川太守之任,系是接替劉備。不知劉備其人,君等可知?其人寬宏有量,英俊才也,我以弟視之。”指向已經走近到廊外的劉備,說道,“此君即劉備也。劉備是你們幽州人,是以聞得君等來后,我就令人把他召來,以與君等一見。”
劉備、簡雍上到廊中,脫去鞋履,先在門外揖了一揖,隨即入進堂內,便要下拜行禮。
荀貞叫他二人不必多禮,親熱地喚他兩個上前,分別給他倆介紹鮮於銀、閻志、尾敦,接著又給鮮於銀、閻志、尾敦正式介紹劉備,以及簡雍,笑道:“這就是吾弟玄德!這位是我幕府的掾屬簡雍,亦君等州里人,與玄德一樣,也是家在涿縣。”
劉備抱手斂袖,彎腰作揖,莊重地向鮮於銀三人行禮,說道:“在下劉備,見過諸君,久聞君等大名,今日得見,甚感榮幸。”
簡雍拽著袖角,也行了個禮,說道:“在下涿縣簡雍,見過諸君。”
卻簡雍與劉備所說之話的意思相近,然兩人用的口音不同。
簡雍說的是官話,劉備用的則是幽州方言。
在這中原腹地的許縣,居然能聽到偏遠幽州的家鄉方言,鮮於銀等人頓時倍感親近。
一句短短的方言已是貼近了雙方,再加上劉備執禮端重,且正因其少了幾分威武之態,而反過來,就正好多給了人幾分敦厚的感覺,令人不覺得他具有危險,遂鮮於銀等與他雖是初見,卻已油然而生親近,三人忙還禮,皆道“久仰大名”,又分向劉備正式報了一遍籍貫與姓名。
鮮於銀三人都不是涿郡人。
鮮於銀家在漁陽郡,閻志家在廣陽郡,尾敦家在右北平郡。
但廣陽、漁陽、右北平三郡離涿郡都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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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廣陽郡,其郡更是直接與涿郡接壤,至於漁陽郡,與涿郡也只是隔了一個廣陽郡而已,——廣陽郡是幽州最小的郡,東西狹窄,才只百里,亦即漁陽與涿郡,也僅是隔了百里遠近;右北平郡在漁陽郡的東邊,距離涿郡稍遠,然相距亦不過兩百里上下。
因此,五人雖分別籍貫四郡,實際上等於是處在同一片區域之內,風俗相同,方言相類。
鮮於銀等人之名,劉備早有聞之;劉備之名,鮮於銀等其實也是早有聞之。
一則,劉備與公孫瓚曾是同窗,他兩人同窗時的交情還挺好,公孫瓚與劉虞不對付時,出於嚇唬劉虞的目的,有過放言,說他能通過劉備和荀貞結盟,從而獲得徐州、兗州、青州的外援;二則,劉備早年在涿縣,當真可稱得上是“雄霸一方”,用后世的話說,他那會兒就是涿縣最大的黑勢力頭目之一,如那到涿縣販馬的大馬商冀州中/山人張世平、蘇雙等,俱家訾千金,不可謂不豪富矣,而卻為何要多與劉備金財?說白了,還不就是因為劉備在涿縣的勢力,為保自全而不得不給劉備的,劉備當時在涿縣的威風由此可見。
故而鮮於銀等對劉備之名并不陌生,他們適才所言之“久仰大名”,卻還真是并非假話。
眾人見罷,荀貞叫各自落座。
待諸人坐定,荀貞笑與劉備、簡雍說道:“玄德、憲和,鮮於君正要對我說,他以為公孫瓚離覆亡不遠的緣故,卿二人也來聽上一聽。”問鮮於銀,說道,“君方才言說,有兩事足可以表明公孫伯圭離覆亡不遠矣。這兩件事是什么事?”
鮮於銀說道:“回明公的話,這頭一件事,便是麹義因糧盡后撤之前,曾經挾前大勝公孫瓚之威,與我軍圍攻公孫瓚所部一將於鄚(mao)縣。公孫瓚之此將兵少,非我聯兵之敵,因向公孫瓚求援,……明公可能猜到公孫瓚是怎么對此求援的?”
“怎么對此求援的?”
鮮於銀說道:“公孫瓚不肯救之!”
荀貞問道:“為何不救?”猜測說道,“可是因他慮到貴軍與麹義有可能圍城打援,害怕中伏,故而未救?”笑視荀彧,說道,“若是因此,說明其膽已喪!”轉目鮮於銀,笑道,“君以此斷定其離覆亡不遠,卻是不錯。”
鮮於銀搖了搖頭,說道:“誠如明公所言,公孫瓚連敗之余,其膽誠然已喪!然他不救鄚縣之將,卻非是因為此故。”
到底與公孫瓚有過不淺的過往交情,劉備忍不住好奇,插嘴問道:“那是因為何故?”
鮮於銀笑道:“在下后來聞之,公孫瓚左近之諸將,當時也是詫異,問公孫瓚緣何不肯遣兵往救?公孫瓚告訴他們說:今日我若往救之,則日后諸將都只會等我救兵而不肯力戰;現在我不去救之,則其后再有別將、別營被圍,他們就會自我勉勵,與賊死戰。……明公、尚書、劉君、簡君,是以公孫瓚竟是終究未有派兵救援,鄚縣也因是為我聯兵所克!敢問明公,不知明公覺不覺得公孫瓚的這個想法實在可笑?也因而在下斷定他離覆亡已然不遠!”
荀貞與荀彧對視了下,兩人和鮮於銀最早聞知此事時的感觸相同,也俱是覺得匪夷所思。
荀彧吃驚失笑,說道:“竟是因為此故,而不救其將,坐視鄚縣失陷?他卻難道沒有想過,他今不肯救援鄚縣,則以后他的別將、別營若是再有被圍,會不會因為已知他的不肯救援,而干脆投降?公孫瓚此舉一出,其軍之士心已然散矣!”
正所謂是:南有呂奉先,北有公孫瓚。
此二人雖俱皆驍勇,單論將才,海內頂尖,可在政治等方面上卻都是出奇的天真可笑。
荀貞因為太過驚訝,而搖頭不已,撫摸頷下短髭,喃喃說道:“若公孫伯圭之此意者,出人之不能,別出蹊徑是也。”注意到劉備神態悵然,提高了語聲,笑問他說道,“玄德,你與公孫伯圭曾在偃師緱氏山中同窗兩年,伯圭其人,你應了解,可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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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會有今之此舉么?”
劉備嘆息,說道:“昔年同窗之際,備方志學,以兄事伯圭,那時的公孫伯圭美姿容,言事辯慧,懷壯志,有雄膽,不僅為眾多的同窗敬愛,且深得備師盧公之喜。明公,哪里會能想到,二十年之后的今日,伯圭竟昏暴至斯!每憶及當年的那個佳人,備皆心痛不已!”
——“志學”,是“志學之年”的簡稱,孔子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后世因以“志學之年”代指十五歲這個年齡。劉備求學盧植門下之年,正是他十五歲的時候。
細辯劉備這番話里的含味,其內蘊含的不止是對過去的那個弱冠之齡、風華正茂的公孫瓚的懷念,似乎還帶了惋惜。惋惜什么?是惋惜公孫瓚不再是佳人,還是惋惜大好的局面被公孫瓚毀之一旦,若換成是他,必不至此?
荀貞微微一笑,未再與劉備多說,問鮮於銀,說道:“這是一樁,第二樁事是什么?”
鮮於銀回答說道:“在下有一個郡里人,名叫田豫,現在公孫瓚軍中,此士有大才而公孫瓚不能用之,其現為守束州令。田豫與在下的族兄鮮於輔交好,於今雖敵我有別,然他與我族兄的私誼未絕,時有書信往來。兩個月前,田豫聞朝廷的令旨下到了薊縣,乃去書一封與我族兄,書中有‘宜奉朝旨’之語。……明公,此雖短短四字,可田豫之心即由此足可見知!”
荀貞立刻明白了鮮於銀此話中之意。
田豫作為公孫瓚的屬下,而卻在給鮮於輔的信中,建議鮮於輔“宜奉朝旨”,這就表明了兩點:首先,田豫對朝廷是有忠心的;其次,田豫已經斷定公孫瓚必然覆敗。又由此兩點,可以看出,公孫瓚而今帳下,確實已經是人心離散。
田豫這個名字,荀貞很耳熟。
他想了想,對此名他有印象,但對其人之事跡,他沒有太多的記憶,而瞧見劉備在聽到田豫之名的時候神色微動,乃笑與劉備說道:“玄德,這個田豫是你的舊識么?”
劉備陷入回憶,略微失神,旋而還過神來,回答荀貞,恭謹地說道:“回明公的話,備與田豫確是舊識。早年備與公孫伯圭為友時,田豫嘗來謁備,那會兒他年歲還小,只十來歲,卻已言談不俗,舉止穩重。”說到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敦厚的臉上露出敦厚的笑容,說道,“明公一定想不到,他見到備后,做了一件什么事來,……他一個垂髫童子,卻如個小大人也似,托身於備!”感嘆說道,“明公,此子遠非俗子可比也!”
荀貞頷首說道:“若如卿言,確非尋常兒童可與比之!”
“只是可惜,后來備投附明公之時,他因母親老邁而未能從備投明公。他當時若是從備一起投到明公帳下,以其之能,必能為公所用!劉備頓了下,又補充一句,可惜地說道,“又豈會至今才為一守束州令耳!伯圭不能用賢才矣!”
比之荀貞、劉備等,田豫算是下一代人了,劉備今年已三十五歲,荀貞比劉備還大上一點,田豫今年才不過二十五歲。早年在涿郡他與劉備初識時,田豫年齡更小,就如劉備所說,只十來歲,是個垂髫童子罷了,而以十來歲之齡,就主動謁見劉備,把自己托身於劉備,別的不說,只這份能夠識別出劉備是個可成事之雄杰的眼光,與如個大人似的,自比為士,愿意輔助劉備的早熟也好、決斷也好,又如荀貞所評,亦的確都絕非是尋常少年可比。
鮮於銀倒是沒有想到田豫與劉備會是舊時,聞了劉備之話,說道:“劉公所言甚是。明公,田豫雖然年輕,然才能出眾,確乎是有高才,而且他身在公孫瓚軍中,比起我等,自是更能了解到公孫瓚其部現下的軍心士氣,就連他也已經認為公孫瓚覆亡必矣,……明公,由之可見,公孫瓚之覆亡,早晚事耳。故在下斷言,指遲則一年,早則明年夏秋之交,其必亡也!”
荀貞輕撫短髭,忖吟了會兒,說道:“既如此,公孫瓚已是窮途末路,則君等從幽州來時,或往許縣途中,經冀州時,可有聞袁本初就此可有異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