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事已至此,張飛燕也無計可施,只能按照荀貞的意思,放棄楊氏,退回常山。
張飛燕退得心不甘、情不愿,荀貞、荀攸在接到他率賊兵諸部撤離楊氏的消息后也是心有不甘、充滿惋惜,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堂上的張飛問道:“賊兵撤離楊氏,光復巨鹿全境指日可期,這是好事兒啊,中尉緣何嘆氣?”
“可惜方伯沒有采納公達和田公的平賊之策。”
荀貞說的是荀攸、田豐英雄所見略同的那個平賊之策,即:建議王芬遣州兵擊真定,以此分裂賊兵內部,同時調褚飛燕回援真定,然后荀貞、郭典率兩郡之兵與王芬聯合,前后夾擊之。
荀貞嘆道:“方伯如能采納公達此策,不但必能給褚飛燕以重創,而且……,子龍,而且我軍說不定還可以趁勢收復真定等常山諸縣,而今卻只能坐視他實力無損的安然離開楊氏。”
趙云是個忠厚守禮的人,盡管也為王芬沒有采納荀攸之策而感到惋惜,但卻依然保持著對王芬這個本州刺史該有的尊重,說道:“牧伯或許是別有考量。”
“本以為能借機助卿收復卿之鄉里,這樣一來,恐怕短日內是沒有機會了。”荀貞殷勤詢問趙云,“子龍,要不要我派人潛去真定,把你的家人先接到趙郡?”
“褚飛燕雖逆反不道,對縣中的大姓、士紳卻還稱得上有禮,應不會侵害云之家人。”
褚飛燕畢竟是真定人,又抱著“從良”的念頭,因此他對真定的冠族右姓、豪杰名士是很禮敬的。趙云雖然拒絕了他的招攬,逃出了真定,可依褚飛燕的行事,應該不會為難他的宗族。
荀貞點頭說道:“如此最好。”
兩天后,郭典率千余巨鹿郡兵來到阜城。
荀貞與他合兵,共計四千余步騎,分兩道北上,攻復巨鹿郡南諸縣。
褚飛燕帶著賊兵的主力走了,巨鹿郡郡南諸縣中的賊兵外無援軍,均無斗志,不等荀貞、郭典到就紛紛棄城逃跑,或北遁入博陵、中山,或西入常山。
五六日中,巨鹿全境光復。
荀貞、郭典聯名上書州府,王芬大喜,許諾為他兩人上表請功。
巨鹿已定,荀貞達成了這次出兵的目標,辭別王芬、田豐等人,率部歸郡。
行軍數日,荀貞部出了巨鹿境,入到趙郡,是夜在柏人駐軍。
柏人令、柏人尉和奉荀貞令駐守柏人、中丘兩縣的陳褒在柏人縣寺里為荀貞、荀攸等歸來的將士擺下酒宴,為他們洗征塵。
這一次的巨鹿之戰歷時近一個月,雖然大戰沒有,小戰也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荀貞和張飛燕在斗智,但戰果卻不小,解了癭陶之圍、逼走了賊兵主力、光復了巨鹿郡郡南諸縣,這其中固有郭典帶領的巨鹿郡兵之功,可最主要的卻是趙郡郡兵之功,分到出征諸人身上,每個人都能分得不少,這種既無血戰,又能得軍功的戰爭誰不喜歡?因此之故,酒宴上江禽、劉鄧、文聘、高素、李驤等人都很高興。
尤其是李驤、高素。
李驤這次被荀貞任為前部先鋒,在追擊褚飛燕、攻占阜城等戰斗中俱是頭功,在荀貞帳下的地位可以說是直線上升。
高素雖然沒有得到什么頭功,但不耽誤他給沒有參加此戰的陳褒吹牛:“……打阜城那一仗你知道么?城里的賊兵壓根就沒有想到我軍會來,城門大開,根本就無防備。中尉帶著我等出現在城下的時候,賊兵還以為我等是褚飛燕派來的!阿褒,你當時是沒見,太可樂了。李元欽頭一個沖進了城內,阿鄧緊隨其后,第三個就是我,你知道么?我沖入城里時,對面的賊兵一臉茫然,還不知道我這是要干什么,我手起刀落,……噗,那血噴的啊!”
高素說得唾沫星子亂濺。
陳褒以袖遮面,笑道:“血噴成什么樣我沒見著,不過子繡,你這唾沫星子濺成什么樣兒我可是見識到了。”
坐在陳褒、高素附近的江禽、劉鄧諸人哄然大笑。
高素不以為意,揪住衣袖,探身往陳褒的臉上胡亂擦了兩把,說道:“大丈夫不拘小節,些許唾沫算得什么?阿褒,你以前可沒這么嬌若婦人。……我幫你擦掉就是了。”
堂中主位上的荀貞被柏人令、柏人尉頻頻敬酒,略帶了酒意,顧盼席上,找著了李驤,召手說道:“元欽、元欽,你坐那么遠作甚?過來,來我近前。”
李驤和何儀、蔡遷等降將俱坐在席末的位置,聽得荀貞召喚,李驤連忙離席,提著衣袍的下擺,小跑著來到荀貞案前,躬身垂手,聽候吩咐。
荀貞端起酒樽,親手斟滿,遞給他,說道:“今次巨鹿一戰,你為我部先鋒,連立頭功。這杯酒,卿滿飲之!”
李驤沒想到會在滿席諸人之前給他端酒,滿心喜悅,接住酒杯,一飲而盡,伏拜地上,大聲說道:“驤昔從賊,玷污家聲,幸因中尉,乃得重生。為中尉效死,驤之愿也!”
“我記得你曾經說:‘你習兵法三年,小有成,習騎射槊劍三年,大有成’。”荀貞解下自佩之劍,遞給他,笑道,“此劍尚算鋒利,送給你了。”
“此劍乃中尉所愛,驤不敢受。”
荀貞的這柄佩劍是國相劉衡送給他的,據說價值百金。
“我所愛者,非劍也,我所愛者,是如卿這樣的忠勇之士啊!”
李驤感激涕零,不再推辭,起身接住佩劍,復又伏拜在地,把劍高高地捧在手中,說道:“驤以斗筲之才,蒙中尉厚恩重愛,雖肝腦涂地,未能為報!”
旁坐的柏人令、柏人尉眼見荀貞這等視財如土、視人為寶的大氣,不禁為之心折。
席末的何儀、蔡遷一個受過荀貞的救命之恩,一個被荀貞兩次俘獲而皆釋之不殺,本來就對荀貞充滿感激,此時見同為降將的李驤受荀貞這等信愛和器重,更是堅定了對荀貞的效忠。
有因為這一幕而動了“以后要與李驤多加來往”念頭的人,也有因為這一幕而更厭恨李驤的。
厭恨李驤的不是別人,正是江禽。江禽身為西鄉舊人,一向輕視李驤,視其為降虜,李驤多受辱,去年擊左須一戰,兩人又起了沖突,彼此更是不和,而今見荀貞贈寶劍給李驤,江禽暗自想道:“賊兵降虜也配得荀君佩劍?我早晚就收拾整治他!”
荀貞端酒贈劍給李驤是筵席上的一個小小插曲,插曲過后,諸人重開懷飲酒。
飲至深夜,快散席時,堂外來了個不速之客。
一個值夜的縣吏進來,貼在柏人令的耳邊低聲輕語。柏人令神色一變。
荀貞笑問道:“何事也?”
柏人令恭謹答道:“外邊來了個州府的信使,說是有檄令送呈中尉。”
“噢?……請他進來。”
州府的信使來入堂上,只見他鬢角散亂,塵土滿面,顯是連夜趕路,剛到柏人。他把王芬的檄令呈給荀貞。
荀貞展開觀瞧,笑意漸漸不見,臉色沉了下去。
荀攸問道:“怎么了?”
“褚飛燕圍攻常山郡治元氏,方伯令我等火速馳援。”
荀攸啞然。
褚飛燕才回常山沒有多少天就又搞出這么大的動靜,荀貞沉下心,仔細想來,卻也能理解他。
自從接替張牛角、成為了賊兵聯軍的第二任主帥之后,褚飛燕可以說是事事不順,先是不能為張牛角報仇,不得不撤圍癭陶、退入楊氏,接著,“在楊氏打一場勝仗”的盤算又落空,被荀貞逼回了常山,而在退回到常山郡后不久,——前幾天荀貞接到了一份軍報,軍報上說賊渠帥楊鳳以“褚飛燕不能為張牛角報仇、接連喪地兵敗”為借口,拉攏了幾個賊渠帥,與褚飛燕分道揚鑣,回中山去了。事事不順,內部不穩,褚飛燕現在太需要一場勝利了。
而且這場勝利還不能是小勝,還必須是大勝。
只有大勝才能聚攏軍心,才能穩住士氣。
而如果想要一場大勝,擺在褚飛燕面前的選擇不多,只有兩個:打下高邑或者打下元氏。
高邑是州治,元氏是常山郡的郡治,只要把這兩個地方打下其一,就能重振聲勢。
相比而言之,打高邑的風險太大,高邑的駐兵比元氏多,并且離巨鹿、趙郡不遠,高邑是州治,刺史在焉,仗一開打,巨鹿的郭典和趙郡的荀貞必會前去馳援,這是褚飛燕不想看到的。
排除了高邑,就只有元氏了。
元氏駐兵少,離巨鹿、趙郡遠,且不是州治,只是常山一郡的郡治,打起來風險小得多,更有把握。
只是對他來說雖更有把握,對荀貞而言卻是為難了。
在筵席上,荀貞沒有多說此事,待筵席罷了,回到營中,他用冷水敷了敷面,祛除了酒意,與荀攸細議王芬的檄令。
“公達,對方伯的這道檄令你怎么看?”
“馳援元氏,有利有弊。”
“利為何?”
“賊兵內部分裂,褚飛燕的實力大為削弱,這是對我部有利的地方。”
“弊呢?”
“常山不同於巨鹿,常山大部都已陷入褚飛燕之手,我部如深入常山,恐會四面受敵。”
“也就是說,我部如果馳援元氏,勝負各占五成。”
“然也。”
如果是事關生死,別說五成的把握,便是一成的把握荀貞也要試上一試,可現在,莫說五成把握,就是十成把握他也不想入常山。
為何?
褚飛燕早晚會向漢室請降,有何必要去與褚飛燕硬拼?在之前的巨鹿一戰中,他就千方百計地在避免與褚飛燕正面交戰,好容易在沒有損失的情況下收復了巨鹿,賺得了軍功,再去常山與褚飛燕打硬仗?還是算了吧。王芬不心疼他的部曲,他心疼。
他心中想道:“褚飛燕圍攻元氏應是為了凝聚軍心、穩固他黑山主帥的位置,等他把自身在聯軍中的主帥地位穩固住之后,也許用不了太久他就會向朝廷請降了。……,只是,我雖然知道他將會請降,王芬卻不知道,而又不能將此事對王芬明言,卻是該如何是好?”
去常山,不愿;王芬的軍令,不能違背。
又一個兩難之局。
荀貞心道:“總不能再用望氣卜筮之說糊弄王芬。”
他坦言對荀攸說道:“公達,五五之數太過危險,方伯此令,我不愿從之,卿可有良謀?”
荀攸早料到荀貞不愿馳援元氏了,老實說,他也不愿,荀貞辛辛苦苦就拉出了這么五千步騎,有此五千步騎在,趙郡可保無恙,萬一折在常山,趙郡可也就難保了,他說道:“要想不從令,只能如上次一樣說服方伯改變主意。”
“該用何辭說服?”
“可用唇亡齒寒之辭說之。”
荀貞是當局者迷,被荀攸一語點破,撫額笑道:“是也!我卻怎么沒想到。”
所謂唇亡齒寒,不是說元氏與高邑唇亡齒寒,而是說趙郡與高邑唇亡齒寒。
高邑與元氏雖然同在常山郡,但高邑距元氏遠,離趙郡近,只要趙郡安然無恙,就算元氏丟了,高邑也不會有事,可如果趙郡被賊兵占據,高邑必失無疑。
荀貞當即親筆書寫回文,寫道:“褚燕賊眾,常山諸縣多淪陷其手,貞如往之,萬一失利,則趙將亂。趙與高邑唇亡齒寒,趙如有失,高邑必危,眼下之計,似當以保趙郡為重。”
書至高邑,王芬深以為然,回文荀貞,不再要求他馳援元氏,改而叮囑他務必要守好趙地。
五月初,荀貞率部回到邯鄲,劉衡、黃宗、戲志才、許仲、劉備、李博等人出迎。
在迎接的隊伍里,荀貞發現少了個人,沒見郎中令段聰。段聰喜談武事,往次荀貞凱旋,他必是會隨從劉衡出城相迎的。荀貞不好當眾問之,待回入府中,才從劉備處得知,段聰掛印辭官,回洛陽去了。
劉備不齒地說道:“段聰托言足疾、歸京就醫,究其根本,實是畏賊逃遁。”
段聰早有逃歸洛陽之念,掛印遁逃不足為奇。
荀貞與戲志才、許仲、劉備、李博等近一個月未見,正歡言談笑間,外邊來了一人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