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鄴縣趙家子弟、宗族、賓客違法亂紀的罪證,程嘉、荀攸在魏光等人的協助下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不說“時機”問題,只從“證據是否充足”這方面來說,現在動手是完全可以的。
雖然荀貞有點遺憾,覺得現在動手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也沒有辦法,誰叫王芬昏了頭,居然想干謀反的“大事”?想干謀反的“大事”倒也罷了,他還拉荀貞下水,荀貞這也可以叫做是“無妄之災”了。
不過,在動手之前,還有兩件事要辦。
一個是需得把許仲、邯鄲榮、審配、戲志才等人安排好,一個是需得把義從步騎安排好。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滅趙”這事兒一旦做出,荀貞必是要逃亡江湖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荀貞這棵大樹都逃了,跟著他做事的程嘉、荀攸、欒固、霍光、霍衡、陳儀等“滅趙干將”,以及戲志才、邯鄲榮、審配等他的知交、“故吏”也都得早圖后路,以免遭到趙忠的瘋狂報復。
事實上,如審配、邯鄲榮這樣的還好點,畢竟與戲志才、荀攸等比起來,他們和荀貞的關系不深,既非鄉黨,也非宗親,頂多也就稱得上一個“故吏”,而且也沒有太深地牽入到“滅趙”這件事里,想來趙忠就算是想報復,也報復不到他們的頭上去,頂多他們的仕途會受到一些阻礙,至於身家性命,應是無礙的,——荀貞在趙國、在魏郡做了這么多年的地方長吏,門下的“故吏”多了去了,趙忠即使在“喪心病狂”,也不可能把這些荀貞的故吏統統干掉。
可是,如荀攸、程嘉、霍光和將要“捕、滅鄴趙”中發揮主力作用的郡賊曹掾欒固、郡決曹掾霍衡、郡主記史陳儀等,以及劉備、宣康、陳到、許仲、江禽等等“荀黨”諸人,卻是一定要先為他們安排好退路的。
荀貞對此是早有計劃。
他傳下令去,把這些人分批召來。
先召來的是審配、邯鄲榮。
荀貞對審配說道:“我居貴郡數年,雖小有軍功而卻無一良政,不能安撫地方,愧對魏人。鄴縣趙家倚趙常侍之勢,侵凌百姓,久為魏人所苦,我欲將之繩之於法,此事卿早知之也。”
自上次荀攸挑明了荀貞有滅趙之意后,審配一直頗懷矛盾,他為人剛烈忠義,不論從本分來說還是從立場來說,他既是荀貞的府吏,又是魏郡有名的士人,都應該積極支持荀貞的此舉,可趙忠權勢傾天,而他本人族大人眾,審氏一族俱在魏郡,一旦參與到此事中去,比照前兩次黨錮中的一些例子,他的宗族就可能會受到牽累,故此,他一直拿不定主意。
好在,荀貞大約是了解他的為難,倒也一直沒有勉強他。
今天忽然被荀貞召來,迎面便聽得荀貞這兩句話,審配何等聰明,頓時明白荀貞這是要對鄴縣趙家下手了,他急忙說道:“明公自謙太甚!自明公到郡,短短數年,賊亂消弭、百姓安居,怎么能說‘不能安撫地方,愧對魏人’呢?民間皆稱明公‘神明賢德’!”
“如於毒者,小賊也,如鄴縣趙家者,方為魏郡大賊!我坐視鄴趙跋扈、魚肉百姓多年而無一舉,此我之所以愧對魏人者也。”荀貞不再稱審配為“卿”,而是叫起了他的字,“正南……”又叫邯鄲榮的字,“公宰,……我已決意於近日動手,誅滅鄴趙了!”
邯鄲榮、審配面面相覷。
審配說道:“鄴趙固罪重,奈何趙常侍權傾朝野,深得天子信愛,……明公,滅鄴趙容易,事后如迎來趙常侍之怒,保身家性命恐不易。”
“你說的這些,我早就考慮過了。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趙常侍縱權傾朝野,義之所在,我又有何懼?”
“這……。”
荀貞緩了下語氣,復又笑道:“當然了,我也不是迂腐之人,不會束手待斃。等誅滅了鄴趙之后,我自會掛印遠去,游遁江湖。以天下之大、山海之闊,趙常侍再得天子信愛,又能奈我何?……只是,我固可遠遁江湖、一走了之,正南,卿為我上計吏,郡人多知我信用卿,我走之后,只擔憂你會受到牽累,所以,我今日把你召來,卻是為了和你商量一件事。”
“何事?”
“我預備下個月便動手滅鄴趙,你可於近日掛印自辭。”
所謂“掛印自辭”,自然就是讓審配自己辭職、離開郡府,這樣等下個月荀貞動手時,審配早已不在郡府,再怎么追究也追究不到他的身上了。
審配自被荀貞擢用以來,荀貞待他極厚。荀貞對他本就有知遇之恩,此時又替他體貼考慮,半點也不為難他,聞得荀貞此話,他胸中百感交集,熱血涌動,一句話在嘴邊脫口而出,他說道:“鄴縣趙氏為患郡縣,久為郡人痛恨,今明公欲誅之,是為魏郡士民,我審配雖然不才,不堪大用,然身為魏人,豈甘其后?我愿從明公誅鄴趙!”
荀貞哈哈一笑,說道“正南,我素知你重義輕死,乃魏地丈夫,如你是孤家寡人一個,即便你不肯參與此事也是不行的,但問題是你并非孤家寡人,你還有宗族,你族人眾多,如果因為此事而牽累到你的族人,卻是我之大過了,所以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還是按我說的辦吧。”
聽了荀貞此話,審配的腦子也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他知道荀貞說的是對的,他一個人死不足惜,荀貞是他的舉主、是他的上吏,那么他作為荀貞的下吏,臣為君死,為荀貞死了也不算什么,可他的宗族、他的族人卻怎么辦?他卻是不能置之不顧。
這也正是他這些時日來,一直為之矛盾不決的,適才的熱血沖動過去,他沉默了下來。
荀貞轉對邯鄲榮說道:“公宰,你也是一樣,我也知你是個重義之人,可你亦有宗族,而且你的父親還指望你重振家聲,所以你也離府歸鄉去吧。”說到這里,荀貞嘆了口氣,說道,“我本來以為還有些時間,想著能再幫你一把,至不濟也給你在州中求一個從事之職,卻不料……,唉,因為別的緣故,我不得不將誅滅鄴趙一事提早發動,卻是愧對你之來投啊。”
邯鄲榮感動不已。
他雖然不知荀貞所說的“別的緣故”是什么,但他知荀貞從不虛言,荀貞既然說想給他在州中求一個州從事之職,那么這件事肯定就是有的了。
想想過往,他一個“貪官之子”,要非荀貞,又豈能會在趙國一舉躍登成為中尉府里的大吏?又豈能會得趙國孝廉?而在四處碰壁,不得不再來投奔荀貞時,荀貞對他一如既往,還是和以前一樣想著辦法來幫他,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感動得眼眶都紅了。
只是他和審配的情況差不多,也是有心和荀貞同做此事,奈何卻有宗族拖累,因此他說道:“誠如審君所言,趙氏權傾朝野,君侯誅趙,無論成敗,都必將招來后患,君侯何不三思?”
“此事我早就做出決定了。”
邯鄲榮不是個婆婆媽媽的人,他本來就熟悉荀貞的脾氣,知道荀貞雖然納諫如流,但一旦做出決定,輕易就不會再改變,故此聽了荀貞這么說,他也就不再勸說了,干脆地說道:“既然如此,那么君侯就去做此大事吧,此事一成,君侯之名必天下傳知,只是君侯……,你擔憂我與審君的宗族,卻不擔憂君族么?”
“我已有安排。”
荀貞的安排很簡單,在安排完審配、邯鄲榮等人后,他接著會安排義從步騎,他打算命許仲、江禽等帶著義從們歸鄉,有此數千精勇的義從,諒來足能保得宗族的安全了,——要知,荀貞誅殺鄴趙是有法可依的,他不是亂殺,是有大把罪證的,既然是依法辦事,那么就不怕趙忠動用公權來整治荀氏,趙忠就算想報復,十之八九也只能私下派刺客去,有了許仲等人在,多少個刺客也是不夠用的,估計這些刺客連潁陰的縣城都進不去。
邯鄲榮也猜出了荀貞的安排,點頭說道:“君侯既然已經有了安排,那么想來定是能保得宗族萬無一失了,我也就不多說了。……君侯,我邯鄲氏雖然僅僅是趙國的一個小姓,但卻也能護得住君侯周全的,待君侯事成之后,我在家中恭候君侯大駕。”
荀貞笑了起來。
誅滅鄴趙這件事,就算荀貞事后能逃得性命,前途卻也是必然要毀之一旦了,在這個時候,荀貞居然還能坦然從容地笑出來,這讓審配、邯鄲榮非常的佩服。審配、邯鄲榮做為沒有參與此事的一個聽眾已經震驚非常了,而荀貞做為當事人卻還能保持從容自若的風度,這實在不能不讓人敬佩,——這卻是因為審配、邯鄲榮不知荀貞能夠“預見”到歷史的走向。
“待君侯事成之后,我在家中恭候君侯大駕”云云,邯鄲榮這句話的意思分明是呼應荀貞前邊所說的“遠遁江湖”,是在對荀貞說:誅鄴趙后,你如果沒地方可去,可以來我家中,我來隱藏你的蹤跡。
邯鄲榮為了宗族,沒有辦法參與到這件事里來,但他作為荀貞的故吏、“門生”,卻還是有勇氣、也有義務去保護荀貞的,他能說出這句話來,不論荀貞去不去邯鄲,他的心意都有了。
荀貞倒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來,小小驚訝了一下,不過臉上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現出了感動之容,他下到堂上,來到邯鄲榮的席前,握住他的手,說道:“有卿這一句話就足夠了!如果我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無路可去之步,說不得,還真得去投卿家門了!”
邯鄲榮離席下拜,斬釘截鐵地說道:“君侯如來,榮不死,君侯便無恙!”
誅鄴趙之后的逃亡去向,荀貞已有了目的地,便是長沙郡,去投孫堅。
一來,長沙郡在南方,南北的風物、人情、環境多有不同,趙忠是北州人,在南方州郡的勢力不是很強。二則,孫堅與荀貞私交甚好,荀貞也熟知孫堅的為人,有把握他不會出賣自己。
所以,邯鄲榮家里,荀貞是不會去的,不過,這一點卻是不必向邯鄲榮說明。
荀貞笑著拍了拍邯鄲榮的臂膀,轉對侍立在堂門口的趙云,說道:“子龍,你進來吧。”
趙云現和典韋一樣,俱是荀貞的親衛領班,他應命步入堂上。
荀貞說道:“子龍,我適才說的話你應該聽到了,你也和公宰他們一起歸鄉吧。”
說著,荀貞嘆了口氣,又說道:“你我自相交以來,我比你長了幾歲,覺得你便吾弟一樣,只可惜現在不得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