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站了起來,說:“我還沒好好看過皇宮,你們兩個陪我走走吧。”淡金色的光芒從身后的落地長窗照進來,背光站著的女皇略略垂著頭,從側面看不清她的臉,只留下一個窈窕得帶幾分脆弱的剪影。
無論濁流還是李察,都顯得十分意外。李察保持了貴族風度,略略躬身答應了。濁流則屬于對無定任何決定都完全盲從到底的主,當下也無異議,就和李察跟在無定身后,開始巡視整個皇宮。
神圣同盟的皇宮規模宏偉,上上下下足有數百間大小房間。無定信步走著,足跡踏遍了皇宮的每個角落。她有時走得快,從迷宮般的回廊上一掠而過,有時卻會在某個地方駐足,久久不動。
那些珍稀古董不見她有多么欣賞,偶爾一頂帶銹鐵盔的卻會把玩半天。漸漸的,李察看出了一點規律。武器、盔甲、凝結了血漬的戰利品,這些應該都是菲利普陛下品味的陳設,似乎菲利浦停留多的地方,無定也會多呆一會。
就這樣走走停停,等到無定將整個皇宮看完,已經接近晚飯時分了。無定信步走進菲利浦生前最喜歡的餐廳。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肴,侍女和近臣都在一旁侍立著。無定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然后抬頭四顧,開始打量整間餐廳。
李察對桌上的菜式記憶猶新,正和他曾經吃過的一模一樣。想要記錯也不容易,那些幾乎全生的龍肋排,確實只此一家。
無定走到近臣面前,上上下下地看著他。
近臣露出一個諂媚的笑,腰彎得幾乎要斷掉了,說:“陛下,快進餐吧。再過會湯可就要涼了。您要是不習慣這些菜的口味,我立刻叫人重新做!如果您愿意,我可以親自下廚,只要您不嫌棄我手藝生疏了。”
無定平靜地問:“你跟著菲利浦多少年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三十年前你就在皇宮里了。”
近臣一怔,隨后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傷感。他立刻把自己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藏起,說:“陛下,我有幸貼身服侍菲利浦陛下已經二十九年了。”
“二十九年,確實不短了。聽說菲利浦原本封了你伯爵,你不回去照顧領地,怎么還留在宮里?”
近臣答道:“當時陛下受了傷,小臣擔心新人照顧不了陛下的口味,就一時沒走。”
無定點了點頭,說:“我現在晉封你為侯爵,領地會從皇室領地中分配。等這一餐結束后,你就可以退休了。”
近臣又是一怔,低下頭,有些不成聲調地說:“謝謝……無定陛下!”
無定說:“濁流,明天你接替他的工作吧。”
“榮幸之至!!”濁流立刻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體,看他的樣子,確實是由心底感覺到榮耀,絲毫不覺得一名傳奇強者去當一名打理瑣事的總管有何屈辱。
無定坐在餐桌旁,恰好又是當初菲利浦的位置。她向李察招了招手,說:“你也坐,一起吃吧!這或許是我們最后一次共進晚餐了。”
李察從容坐下,問:“可以問一下是為什么嗎?”
無定笑了笑,回答:“因為我也只會正常這么一天而已。等到明天黎明的時候,我又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李察沒有問她為什么會突然正常一天,如果無定愿意說,自然會告訴他。看過了她昨日的瘋狂,李察早已心有戒備,哪怕現在她表現得象個正常人,也絕不敢大意。
無定和李察開始埋頭苦吃。李察早就知道菲利浦專用的菜譜都是好東西,即使是現在的他,吃一頓體質也會有不小的提升。而無定似乎幾輩子沒有吃過東西一樣,進食速度極快,有時候簡直是硬把一塊塊生肉塞進嘴里,消滅食物的速度簡直直追菲利浦。
近臣對此早已見怪不怪。濁流也肅立在桌邊,雖然眼中也流露出對龍肉的渴望,可是卻老實地站著,動也不動,象是一只等著主人扔骨頭的狗。
李察現在絕不肯放過每一分增長力量的機會,用盡全力大吃特吃。
無定吃著吃著,動作忽然慢了下來,然后含著滿口的生龍肉,就那樣怔住了。近臣偷偷望了一眼,忽然看到無定眼角似乎有晶瑩的光點一閃,嚇得立刻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連近臣都注意到了無定的異樣,和她面面相對的李察又怎么會看不到,可是聰明的做法自然是視而不見。所以李察繼續埋頭苦吃,目光牢牢釘在龍肋排上,似乎那些毫無加工亮晶晶的堅韌肌理是最漂亮的圖案。
過了不知多久,無定才又開始吃。只是這滿滿一口龍肉,卻是難以下咽。她一口口嚼著,可怎么都咽不下去。她忽然一發狠,直接用鋼叉往嘴里捅了幾下,硬把一口肉全都捅了下去!
李察繼續苦吃,什么都沒有看到。
無定解決了龍肉,放下刀叉,坐直了身體,說:“濁流,去把所有的皇妃和皇子都召回浮島。不管他們現在待在什么地方,都必須在明天天亮之前回來。我明天要見他們。”
濁流躬身道:“如您所愿。”
無定看了一眼繼續苦吃的李察,說:“行了,別裝了!你早就吃不下去了吧。就這樣吧!”
李察長出一口氣,立刻放下刀叉。
無定看著李察,緩緩地問:“你怕我?”
“是。”李察老老實實地回答。
無定輕嘆了一口氣,說:“怕是對的。不知道怕的,其實都是看不清楚對手的真正力量。你比菲利浦那些兒子女兒強得多了……你是構裝師吧?你的老師是誰?”
“蘇海倫殿下。”李察的回答盡可能簡潔。
無定臉上閃過一抹驚訝,說:“蘇海倫?她還在深藍嗎?還沒有離開?她現在怎么樣了?”
這時濁流上前一步,低聲在無定耳邊說著什么。看來這段時間,他對神圣同盟的局勢下了不少苦功,并不是只懂得殘暴荒淫。雖然濁流自詡為無定腳邊的一條狗,但是這條狗無論以哪個標準來衡量,確實非常好用。
無定聽了一會,看著李察,深紫色雙瞳中忽然暗流涌動,然后神色一動,說:“你確實是蘇海倫的學生,應該還不到三十年吧,深藍冥想居然被你修煉到這種地步,比那個叫什么虛骸的還要強了。”
李察眼中寒光一閃而逝,若無其事地問:“虛骸?您見過他?”
無定點頭道:“他在外域呆過一段時間。剛開始來的時候還很張狂,然后讓我教訓了個狠的,就乖多了。不過外域的人族實在太少,就連人形都沒有幾個,這才舍不得殺他。要不然早就把他拆了。濁流可是饞他很久了。”
“外域中往往好幾個月也找不到一口吃的,任何帶肉的都是無上美味。”濁流微笑著補充,神色間沒有半絲波動,甚至不是示威,只不過是附和自己主人說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兩個人簡單的對答之間,李察卻已窺見了外域的極端艱苦。在那種環境下,人不瘋已經算是堅強的了。
無定忽然若有所思,然后對李察說:“你和虛骸有仇?”
“是。”李察坦然道。
無定淡淡地說:“那你有麻煩了。虛骸剛剛來到諾蘭德,位置就在深藍。聽說蘇海倫正在沉睡?”
李察騰地站起,然后又緩緩坐下,說:“感謝陛下提醒,這份情我記下了。現在,我要立刻趕往深藍,不能繼續陪您了。虛骸既然找死,我會好好招待他的!”
無定居然溫婉地笑了笑,和顏悅色地道:“我說你有麻煩了。因為虛骸不是一個人來的,有一個很強大的氣息和他一起出現。那個家伙,就是我也會覺得有點小小的麻煩。你可不是對手。”
李察已然起身,向無定深深一禮,說:“再次感謝陛下您的好意,不過我會準時出發。”
“那我就不留你了。”無定淡淡地說。
李察哪里還肯停留,他一奔出皇宮的范圍,就直接拉開了短距離傳送門。在生出感應的時光之力還沒來得及形成干擾前,他就出現在阿克蒙德浮島上,然后低頭躲過了出現在鼻尖的鋒銳刀鋒。那是水花的永眠指引者。
李察來不及對自己追隨者做出解釋,立刻鳴響了緊急集合的戰號。駐守浮島的百騎構士訓練有素,僅僅半個小時就披掛集結完畢,等候李察的命令。而此時李察站在城堡地下的傳送廳內,臉色鐵青,死盯著面前全無反應的超遠程傳送魔法陣。
這個魔法陣可以直通深藍,是李察留著應急之用。只要浮島這邊啟動,整個傳送陣就能夠運轉。可是現在傳送陣全無反應,只能說明深藍那邊的傳送出口不是被破壞了,就是已經被屏蔽。
李察忽然轉身出了傳送大廳,吩咐衛兵:“準備獅鷲!要九頭,以最快速度準備好!十五分鐘后我就要出發!”
浮島上又是一陣忙亂,現在能夠調動的獅鷲總共只有九頭。以接力形式長途飛行的話,每個人最少也要三頭獅鷲。李察瞬間就做出決定,吩咐道:“叫水花和無面過來,跟我一起去深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