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谷,峰頂。
耳玄,還是一個人守候在山崖之上。
當山風吹來,云霧激蕩,那崖頂的老松、崖草也跟著微微搖晃。不消片刻,一切回歸到往日的寂靜之中。或許,下一刻的風,來勢會更加的猛烈。
不知為何,今日的耳玄忽而有些心神忐忑,卻又一時不明所以。他索性不再入定靜坐,而是手扶著大胡子居高俯瞰。只見下方的山谷之中,熟悉的樹木、草舍、洞窟以及男女老幼的身影皆一目了然,并無異樣。而遠眺四方,風輕云淡,天光大好……
耳玄慢慢轉向身后,無奈地搖了搖頭。
虎頭的洞府自關閉那日起,再沒開啟過。如今轉眼已過三十年,也不知他的境界修為到了何等的地步。與之相隔不遠的另外一間洞府,則始終是門戶大開。而那個龍嬌兒與個兇悍的農家婦人沒甚兩樣,只顧緊緊守著宅院地頭,不容他人窺覬半步。
不過,神識可見,老龍雖在閉目靜坐,情形尚可。如今他已吐納自如,傷勢也在緩慢的痊愈之中。
“不得偷窺!”
一聲兇悍的叱喝聲傳來,接著又溫柔一轉,嗔道:“耳玄兄!你嚇了人家一跳……”
耳玄急忙收回神識,尷尬地苦笑了一下。究竟是誰嚇人一跳?那個龍嬌兒比起男子還要強悍三分,又何曾有過膽小的時候。而她如今卻似換了個人,言談舉止也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模樣。只不過,此番的溫情備至,尋常之人還真消受不起……
數十丈外,龍嬌兒正自守在洞府的門前。她喝退了耳玄的神識之后,嗔怒已無,禁不住心滿意足地微微一笑。少頃,其伸手整理了下鬢角的秀發,起而轉身往里走去。
洞府之中,老龍猶然閉目端坐而氣機深沉。而其吐納喘息之際,口鼻間竟然發出隱隱的呼嚕聲。乍然一見,好似酣睡之中。
龍嬌兒徑自走到老龍的身旁,大大方方坐下,又理所當然地伸出一只手貼在他的腰間命門之上,這才輕聲說道:“時辰已到,小妹這便為你行功……”她一邊說著,一邊源源不斷地將法力由掌心度入對方的體內。
這女子的舉動看似煞有其事,實則對療傷的法門所知不多。當僅有的幾粒丹藥用罷過后,卻收效甚微。她焦急之下,便以自身的法力相助。如此的關切與赤忱之心,極為難得。而有時候欲速則不達,說不定便幫了倒忙。
一炷香之后,龍嬌兒的額頭已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而其依然帶著仰慕的神情端詳著老龍,好似看不夠一般,還想著再支撐片刻。無奈修為有限,只有歇息一晚明日再來。她才要收手,忽而神色一僵。
一直持續不斷的呼嚕聲,突然間消失了。酣睡已久的老龍,竟在這一刻緩緩睜開了雙眼。他默默怔然片刻,這才轉首看向龍嬌兒,淡淡說道:“姑娘!這些年來,讓你受累了……”
龍嬌兒猶然僵住的模樣,臉色微微泛紅。不過少頃,她著火般地縮回手掌,吶吶然道:“龍……龍兄,你尚未復原,小妹且幫你療傷……止疼……”其本是個干脆利索的女子,此時竟扭捏起來。欲說還羞的模樣,倒也嫵媚動人。
想想也是,孤男寡女同守一室,更有三十年的朝夕與共,再加上每日里的悉心照護,可以說彼此相處無間。尤其是以修為相助的時候,幾近于肌膚相親啊!龍嬌兒自認與老龍極為熟稔,儼如家人一般。而當對方真正醒來,并四目相對的剎那,一種難言的陌生轟然襲來,使她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起來。許是男女有別的拘束,抑或是被窺破了情愫的心慌意亂……
老龍只作隨意一瞥,并未留意身旁女子的異樣。他自顧長吐一口濁氣,轉而內視體內的情形。當初來到這間洞府后的不久,便已蘇醒過來。怎奈那時的傷勢太重且又耗盡了修為,只得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誰料轉眼已過三十年,直至近日,傷勢才得已痊愈。而修為的進境,卻依然緩慢。究其緣由,倒是與身旁這個好心的女子有關!
老龍乃是天生神獸,只要不是魂飛魄散,哪怕傷勢再重,睡上個數十、上百年也會慢慢的自行痊愈。若有虎頭在一旁守護,再掏出數千神石相助,必然事半功倍。而如今卻要日日遭受龍嬌兒的法力相擾,使得氣機排斥而不得自如,反倒令他傷勢的痊愈與修為的進境變得緩慢下來。只因兩人同為龍體,卻血脈、修為迥異。而那女子并不自知,且將一腔心思盡數傾注……
老龍收斂心緒,又是一陣僥幸與無奈。
僥幸的是,在與烏二對陣的危急關頭,突然想到了妖皇的《九轉天羅》之法。雖有所懵懂,卻從此法中領悟到了分身的玄妙。而正是憑借著當時的靈機一動,終于擊敗了那個狡詐歹毒的強大對手。而令人無奈的是,經此一戰,耗盡了修為。如今的法力已不足從前的一成,若是再逢意外,根本就沒有自保之力。
老龍想到此處,頗為郁悶地搖了搖頭,說道:“姑娘!你且自便,順道喚我兄弟進來……”
龍嬌兒坐著沒動,面頰上的緋紅已漸漸消褪。
老龍見無人應聲,轉首看去。只想在閉關之前與虎頭交代一聲,有何不妥?
龍嬌兒忽而說道:“你……你要趕我離去……”
老龍猶然不解,耐著性子說道:“我要閉關而已,你也該早作歇息……”
“啊!氣死我了……”龍嬌兒猛地跳起來,臉色已是煞白。她胸口起伏,怒聲叱道:“我夜以繼日守護三十年,尚不及你一個兄弟?你不過傷勢初愈,轉眼便要逐我而去。女人在你眼里,何以如此輕賤……”
老龍神情錯愕,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龍嬌兒。而對方咄咄逼人的架勢,竟讓他禁不住要低頭躲避。瘋狂的女人,真可怕!
龍嬌兒怒火更盛,繼續喝道:“你手足情深,我又豈是虛情假意?莫非忘了我為你療傷止疼,信不信我陪你同死共生?還不回我話來……”在其看來,三十年的朝夕守候足以明志。此番情深意切,天地可鑒!而你龍兄初始并未拒絕,眼下卻要不認賬。當本姑娘好欺負是不是?天下的好男人死絕了嗎?意外遇上一位,卻是個薄情寡義的家伙。羞憤之下,她真的已忍無可忍!
老龍猶自詫然不已,輕輕皺起了眉頭。
當初出手相救,只因這個女子的身上有自己所熟悉的氣息。而她的率直敢當,更是令人倍添好感。縱然如此,也不能強人所難啊?要一個女人來療傷止疼,那還是男人嗎?
老龍有些頭暈目眩,沒來由的一陣心虛。一筆三十年的債,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他不肯多想,暗吁了下,盯著面前的空地,沉聲說道:“我老龍只認兄弟……”
“你……”龍嬌兒雙目圓睜,猛地揮起了拳頭。而老龍端坐如舊,石頭一般的冷硬。她銀牙緊咬,狠狠一跺足,扭身沖向洞外,已是兩眼噙淚……
老龍的身子在不易察覺中抖動了下,慢慢轉首望去而心緒莫名。
恰于此時,洞外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老龍神色一變,霍然起身。怎奈閉關三十年,傷勢初愈卻氣息不暢,使他禁不住踉蹌了一步。而其不敢怠慢,大步躥出了洞府,又是一陣瞠目詫然。
洞府的門前,龍嬌兒無助地躺在血泊之中。她適才還朝氣勃勃,眼下卻是虛弱不堪而生機無多。尤其她洞開的胸口,猶在汩汩涌血,觸目驚心……
不遠處的崖石之上,還躺著一人。那是被禁制捆縛的耳玄。他似有震怒,卻又絕望不已……
在洞府的百丈之外,橫空立著一排修士,足有十余人之多,無一不是洞天的高手。尤其是為首的一個粗壯漢子,竟有著洞天中期大成的境界。他手里還虛抓著一位老者,看著并不陌生。鳴翠谷的吾禮……
“龍兄……”
一方峰頂,已被狂虐的殺機所籠罩。凌亂而又強大的威勢傾軋而至,令人窒息難耐。老龍才將看清四周的情形,頓時如墜冰窟。對方來意不善,今日怕是在劫難逃。而當一聲虛弱的呼喚傳來,他心頭一緊。只見龍嬌兒試圖抬起頭來,卻又重重落在血泊之中。而其兩眼一霎不霎,神色中猶在召喚……
老龍的心頭猶如響起一陣擂鼓,頓時嘣嘣作響。他顧不得四周的危情,身形一閃便到了龍嬌兒的近前,伸手便要將其攙扶起來。
龍嬌兒已是難以動彈,卻竭盡所力伸出一只手,緊緊抓著老龍的臂膀,急急說道:“有人強闖洞府,我沒攔住,龍兄莫怪……”她的眼角猶自帶著點點淚痕,神色中愧意甚濃。此前那個瘋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只有三十年如一日的癡情人,在繾綣難離!
老龍慢慢跪了下來,心亂如絮。他看著眼前凄慘的女子,一時欲說無言,反手將其脈門抓住,只想以法力修為相助。而其隨即又恨恨哼了一聲。自身修為難濟。對方卻已臟腑盡毀,生機漸去……
便于此時,有人笑道:“呵呵!老龍已然現身,還少一個虎頭……”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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