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歡渾渾需需走出了金玉堂,門口停著奔馳車在等他,可他并沒有上車,無力揮了揮手,讓司機先回去,他想獨自走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醉了,或是累了?只是覺得心里很堵。
越深入權貴的圈子,越覺得冰涼刺骨,仿佛墜入了深淵。
葉歡譏誚的笑,權貴不是住在天堂里么?為什么自己會覺得像進了地獄?
看似五彩斑斕的光鮮世界里,竟充斥著這么多的暴戾血腥,權杖與金錢都仿佛染著殷紅的鮮血,難道光鮮是用鮮血和白骨堆砌而成?
如果真是這樣,葉歡寧愿選擇貧窮。
至少貧窮中他能得到快樂和輕松,他可以穿著舊衣服躺在草地里,感受著陽光的溫暖,可以開心的哼著歌,可以抽著五塊一包的軟白沙自在的吐著煙圈,還可以拉上窮哥們兒一起坐在大排擋里,毫無顧忌的大聲笑或罵。
這些他喜歡的人或物,權貴的圈子里能找到嗎?除了算計和殺戮,還剩什么?
葉歡越來越寒心了。
寧海的夜色仍舊喧鬧,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人們細心裝扮,各自赴著屬于自己的快樂威宴。
可葉歡卻找不到自己的快樂,仿佛快樂消失了。
點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葉歡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慢慢走著,掏出了手機,下意識般撥通了南喬木的電話。
“葉歡,你怎么還沒回來?”南喬木的聲音永遠那么的輕柔,寧靜。
“喬木,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葉歡煩躁的抓了抓頭發。
南喬木沉默了一下,靜靜道:“葉歡,你不快樂了。”
她用的是肯定句,多年的相處,她已經對他很熟悉,熟悉到從聲音能聽出他的心情。
葉歡長長嘆息:“是的,我不快樂,喬木,我多想時間能夠回到幾個月以前,那時我們天天在一起,沒錢卻活得自在,哪怕什么都不說,靜靜坐在客廳里看電視,也是一種平淡的幸福,可人……自從莫名其妙多出一對爹媽,我感覺我的生活全亂了,我很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喬木,我們跑吧,跑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過著以前那樣簡單平淡的日子……”
“葉歡,如果你想走,我陪你走!無論你走到任何地方,我都會陪著你……可是,葉歡,你能逃去哪里?生活已經不一樣了,你已經無法改變,你可以掙扎反抗,但你不能逃避它,因為你根本逃不掉!”
葉歡悵然若失,喃喃嘆息:“是啊,我能逃去哪里……”
索然一笑,葉歡靜靜道“喬木,當我剛才發神經吧,我打電話其實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如此而已。”
南喬木有些心痛,她為這個男人心痛,她很清楚葉歡現在的迷茫和掙扎,可她卻無法幫他排解。
“葉歡,快回家吧,我在家里等你。”
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便是在家中點亮一盞燈,照亮他回家的路,給他一片狹小而寧靜的港灣。
“嗯,我這就回家。”
葉歡冰冷的心因為“家”這個字眼而感到了些許的溫暖。
深夜,孤獨的歸人趕往回家的路上。
走到老城區的巷口,葉歡露出了笑容,他看到老樓的窗口,一盞孤燈下,一道倩麗的身影正等著他。
家是男人的港灣,累了,倦了,傷了,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家。
葉歡加快了腳步,他很想躺在客廳的舊沙發上,枕著南喬木的腿,兩人靜靜的看著電視,或者,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又是那個什么都不在乎的混蛋。
巷口越來越近,一道刺眼的白光射來。
變故突多!
一輛白色的福田小卡筆直而快速的朝葉歡直撞過來。
相距咫尺,葉歡楞住,完全來不及反應。
福田小卡的車速很快,仿佛早已計算好了路線和速度,端等葉歡從馬路走進巷口的那一剎便正好撞了過去。
車頭的白光像利劍刺進了眼睛,也遲滯了反應。
葉歡在這一剎呆住了。
呼嘯的卡車離他越來越近,像死神的鐮刀,慢慢探向他的身軀。
葉歡腦子一片空白。
咫尺生死之時,一道胖乎乎的身影斜刺里沖出,動作疾如閃電,拽住葉歡的胳脖,將他往巷道里使勁一甩……
卡車呼嘯而去,像喝醉了酒似的搖晃著,眨眼間便不見蹤影。
電光火石間,死神的鐮刀擦著葉歡的肌膚一掠而過。
葉歡姿勢怪異的趴在巷道里,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
“狗娘養的!有人要害我!”葉歡又驚又怒,臉色蒼白如紙,渾身冷汗嘩嘩往外冒。
一道蒼老的聲音嘲諷道:“不錯,這都被你看出來了,看來不傻。”
葉歡扭頭望去,卻見他的房東,也是多年暗中照顧保護他的王老頭兒站在巷道外,一臉慶幸后怕的盯著他。
“王老頭……咳,王叔,剛才是你救了我?”
王老頭兒蒼白的面容這時才恢復了少許的血色,哼了哼,道:“不然你以為是誰?臭小子,剛剛你差點沒命了知道嗎?你媽給你配的保鏢呢?”
“我今晚想自己走走,嫌他們礙事,打發他們走了。“
王老頭兒氣得連連搖頭:“少不諳事啊!少不諳事啊!四周強敵環伺,你卻如此大意,你想把你爸媽氣死?你知不知道現在很多人都怕你出事,也有很多人恨不得你死無全尸?”
葉歡吃驚道:“我有那么招人恨嗎我?”
“哼!希望你死的人,恨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現在這個身份,懂不懂?”
頓了頓,王老頭兒道:“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剛才這事兒,有沒有懷疑對象?”
葉歡點頭,今晚這事如果不是沈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干的,那幕后指使者只有一個……楊素。
金錢和利益的誘惑,已令他徹底瘋狂了。
葉歡眼中冒出了怒火,當即便掏出了手機,撥了楊素的電話。
響了好幾聲,楊素略帶幾分驚慌的聲音傳來:“喂?”
葉歡冷冷道:“楊公子,打你電話是想告訴你,我還活著。”
楊素不出聲,呼吸卻急促起來。
“還有,那塊土地我一定要拿到手!”葉歡語氣一頓,變得激烈起來,咬著牙對電話惡聲道:“姓楊的,你最好弄死我,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
掛掉電話,葉歡長出一口氣,望向王老頭兒的目光充滿了感激。
“王叔,謝謝您!謝謝您今晚又救了我一呃……”葉歡誠懇萬分的拉著王老頭的手道。
王老頭兒哼了哼,道:“算了,也是你小子命大,大半夜的,我剛準備出去遛一圈回去睡覺,正好碰上這檔子事兒,否則,你小子的命今晚就交代在這兒了。”
葉歡心中愈發感激,深深道:“王叔,以后我會好好報答你的,說實在的,以前我特恨您,您別怪我,我那時不懂事,人也窮,每個月你來收房租,我真希望您一不小心從樓梯口摔下去,進醫院養個三年五載……”
王老頭兒:“……”
他在猶豫是該夸他現在懂事,還是一個耳光扇過去。
“王叔,我錯了……”葉歡自顧自的懺悔:“我一個無業游民,沒有收入來源,您收我房租卻風雨無阻,那時真的挺恨您的,還記得有年下大冰雹,記得嗎?拇指大的冰雹啊!敲在腦袋上絕對會暈過去啊!那種鬼天氣您居然都敲響了我的門來收房租,您是有多缺錢呀,死要錢的德性怎么跟我似的……”
王老頭兒氣得渾身直哆嗦:“那是因為我家就住在你家樓下,上個樓梯就到了,根本不用出門!”
“日久見人心吶!王叔,我以前錯看你了,還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您別放在心上,那時年紀輕,不懂事……”葉歡誠摯的朝王老頭兒表態。
王老頭兒沉默了一下,盡管知道自己可能會受刺激,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做過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葉歡瞧了他一眼,目光很心虛,干笑道:“還是別說了,您年紀大了,心氣平和才能長壽呀……”
“不行,你個臭小子今天非得把話說明白了!”王老頭兒犯起了拗勁兒。
“說了您不許生氣啊……”
“保證不生氣。”
葉歡實在拗不過,只得小心翼翼的舉了一個事例:“知道您的腦袋是怎么禿的嗎?”
“不知道。”
王老頭兒咬牙,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以前您有一個壞習慣,老喜歡把香皂洗發水什么的擱在樓梯過道上,因為這玩意兒連賊都不會悔……”
“然后呢?”
“然后……有一次您收了我房租后,我心里疼得直哆嗦,就弄了點兒脫毛劑摻在你的洗發水里……”葉歡小心翼翼的比劃了一下手指:“五比一的比例,沒敢多放。”
王老頭兒臉色頓時黑了,下意識用手一摸光溜溜的頭皮,黯然嘆息道:“難怪我的頭發越洗越少……還有呢?”
“還有……前年您不是養了條土狗嗎?有一次我交了房租后身上沒錢吃飯了,就把您那條名叫‘傲傲’的土狗悄悄弄死,叫了猴子張三他們吃了一頓火鍋,張三那小子最缺德,還給那火鍋取了個名字,叫‘傲傲火鍋”我說不妥,萬一您哪天再養條狗叫‘尿尿’怎么取名兒?猴子說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那時還管它叫傲傲火呃……”
王老頭兒臉色由黑變紅,開始喘上粗氣兒了:“還有呢?”
“還有就是三不五時的偷您兩條咸魚肉干,教您養的八哥烏說臟話,把四樓韓寡婦用過的黃瓜偷出來切成片炒給您下酒,朝您泡的藥酒壇子里撒呃……”
見王老頭兒臉色已經變綠,葉歡急忙補充:“童子尿!正宗童子尿,猴子撒的,喝了大補。”
王老頭兒:“……”
仿佛打開了話匣子般,葉歡滔滔不絕的道:“最感到對不起您的,是有一次心情實在郁悶了,叫了張三把您家門鎖撬開,然后傘您的牙刷幫您刷馬桶,刷完又放回原呃……”
王老頭兒的臉色已變成了深綠色,胖胖的身軀不停的抖啊抖。
“行了行了,別說了……”
葉歡住嘴,看著王老頭兒的目光愧疚中帶著一點同情:“真相總是殘酷而且血淋淋的……總之,王叔,我錯了,以后再也不害您了……”
葉歡話鋒一轉,又討好的拍起了馬屁:“不過說真的,這些年過來,您老一直沒病沒痛,安然無恙的活到現在,我們對王叔強悍的身體素質一直佩服得五體投地,您比神農還牛逼,我們甚至成立個一個課題小組,討論到底給您喂點兒什么才能把您弄進醫呃六
王老頭兒長長嘆息一臉的悔意:“……剛才真應該讓車撞死你這小王八蛋,救你干什么,手賤吶!”
葉歡回到家南喬木還沒睡,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衣,坐在客廳里等他。
葉歡心疼的摟緊了她,柔聲道:“去睡吧,我已回家了。”
南喬木點點頭,頭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穩定有力的心跳,喬木愜意的閉上了眼。
“葉歡,你進門時臉色很差,怎么了?”
葉歡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把楊素剛才派人暗算他的事告訴她。
南喬木應該活在象牙塔里,她的世界只能有鮮花和陽光,不應該看到世間那么多的血腥和不美好。
“沒什么,可能晚上和劉子成喝酒喝多了吧。”
南喬木嬌軀一扭,便待進廚房:“我去給你做碗醒酒湯,喝了再睡覺,第二天不頭疼。
“喬木……”葉歡緊緊抱著她,力氣很大,將下巴輕輕擱在她瘦弱的肩上,聞著她身上誘人的清香,慢慢閉上了眼睛。
“喬木,別動,就這樣抱一會兒……”葉歡似沉睡般呢喃。
喬木一楞,然后淺淺的笑著,纖手輕輕環住了葉歡的腰,輕輕在他背上摩挲,溫柔的力道令葉歡感覺自己像母親懷里的嬰兒,寧靜,安詳。
人生這樣已經很足夠了,為什么有的人還要不擇手段的掠取那些所謂的權力和利益,甚至殺人全家亦在所不惜,他們到底為了什么?
這個問題令葉歡很不解。
他對這個繁華的世界越來越陌生,卻總是不自覺的用自己的立場去揣度人性的善惡。
思緒雜亂無章,像一團亂麻,閉上眼睛,葉歡又仿佛看到那輛帶著死亡氣息的白色福田小卡朝他疾馳。
楊素那張陰沉惡毒的臉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
葉歡悚然一驚,冷汗又冒了出來。
第二天中午,葉歡睡了一覺醒來心情好了許多。
喬木已去基金會上班,客廳的桌上給他留著猶自冒著熱氣的豆漿和油條。
葉歡坐下剛吃了幾口,周媚便來了。
每周三次課,這是老媽周蓉給他定下的學習計劃。
今天學的仍然是兵法,葉歡對別的學科毫無興趣,卻對古代兵法情有獨鐘,常常不要臉的夸耀自己是古代戰神轉世,但他拒絕承認自己是兵法大家孫子,嫌名字太難聽,有罵人之嫌。
葉歡咬著油條跟叼著煙一個德性,懶洋洋的道:“今天那孫子又說了什么陰人的話?”
周媚無奈嘆氣:“孫子是我國幾千年來最偉大的兵法家,軍事家,‘孫”是人家的姓,古代人為了表示對圣賢的尊敬,便在他們的姓氏后加個‘子’字,比如孔子,孟子,麻煩你提到他的時候直接說‘孫子”而不是‘那孫子”聽起來真別扭……”
“加個‘子’字是為了表達尊敬?不對吧?”
“有什么不對?”
“日本鬼子,高再棒子,這也是尊稱?美不死那幫狗日的……”
周媚:%……”
她很想拿手里的兵法狠狠敲他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怪念頭。
“認真上課!端正你的態度!現在我是老師,你是學生,有你這樣咬著油條喝著豆漿上課的學生嗎?”周媚板起了俏臉。
葉歡兩眼一亮,這情景好熟悉,日本愛情動作片里,冷艷的制服女老師,再加上老實本分的男學生,老師講課說著說著就開始脫衣服發騷……
不過這話他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他怕周媚羞憤之下會從二樓陽臺跳下去。
“今天我要教你的,是三十六計里的一計,名叫‘釜底抽薪”所謂釜底抽薪,原意是指若不想使鍋里的水沸騰,便將鍋底燃燒著的薪柴抽去,沒有了熱量,鍋里的水自然止沸。用于兵法上,就是說情勢危急不利之時,使用謀略從敵人的最根本處著手,找到了事物的本源,然后消滅它,使得敵人失去了賴以成為優勢的東西,敵人的優勢失去,便很容易扭轉戰局了……”
葉歡聽著周媚滔滔不絕的解釋,腦海中卻不斷思索衡量。
敵人之根本,那么楊素的根本在哪里呢?什么東西是他賴以依仗的優勢?
不知過了多久,葉歡的嘴角忽然微微勾了起來,弧度越來越大。
釜底抽薪……有點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