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7章初夏
了解一個人,不是問他的朋友,而是應當問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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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說誰最了解李密,王玄應覺得應當是自己的父親。他相信,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父親王世充更了解李密了。他們兩人在洛陽城下,斗了無數場。曾經他父親在洛陽城外與李密大戰過五次,五戰五敗。
可以說那是曾經縱橫江淮的王世充一生中,難得的幾次大敗。但也正因如此,連敗在李密手下的王世充卻也成了最了解李密的人。圍繞著東都城,兩人糾纏了數年之久,期間戰斗無數。沒有人會比王世充更明白,李密究竟是一個如何的梟雄。而如今早接過了父親所有基業的王玄應,自然也對李密了如指掌。
李密起于瓦崗,轉戰河南,聲威傳于天下,號為天下義軍盟主。在河南起事這么多年,再沒有人比李密對河南的掌控更久了。當初陳破軍從遼東入河北,正因有了河北大將羅藝的投降,他才得以迅速的掌控河北,進而南下爭中原。而當初他父親也正因得到了洛陽朝廷的支持,才能入主洛陽,與李密一直打到如今。
同樣的,陳破軍這次同樣也是因為有了自己的江淮軍和東都軍的先后支持,他才能擊敗李密。現在,王玄應同樣相信,只要李密真的肯投降于他,那么他們這些中原真正的地頭蛇,也許并不是就沒有機會把陳克復這個過江龍給壓下去。
李密的魏軍一直掌控著河南諸郡,在這些地方盤踞已久。王玄應相信,如果能得到李密的幫助,那么眼下實力大傷的江淮軍就能很快的恢復過來。而那些被俘虜、投降的魏軍及官員也有可能再重新站在他們這一邊。甚至借助李密這個義軍盟主的身份,他們還能重新把中原那些潰敗分散的義軍們重新聚攏起來。
現在,唯一擺在王玄應面前的問題是,李密為何要投靠他?
雖然這件事情值得懷疑,但眼下困窘的王玄應卻愿意相信,李密雖然不太可能真的要投降于他,卻極有可能是想要與他聯盟。九山的大敗,李密可謂是精銳盡失,軍心盡降。再加上他的糧草后勤全失,又面臨著河北軍的四處圍堵,李密確實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不過李密這樣的梟雄,不到黃河又怎么可能心死。更別提他手上還握著五萬的兵馬,他自然還想與陳破軍戰下去。但是就憑他現在的情況,士卒們連飯都要吃不上了,自然打不下去。但李密的眼光卻是不錯,如今江淮軍和河北軍的矛盾是人盡皆知,他選擇這個做為他的突破點,想把江淮軍拉
為盟友,共同對付陳克復,卻是極有可能的。畢竟只要江淮軍站在他這一邊,他也就多了一個是盟友,少了一個敵人。至于之前的恩怨,他們自然會自動暫時忘記。
王玄應對于李密的揣測,自覺應當差不多。眼下的陳克復雖入主洛陽,但真正南下的河北軍并不多,主要兵力還是東都軍與江淮軍,因此王玄應推測如果他與李密聯手,應當還是有一線可能的。哪怕只有一線可能,他也愿意試一試。坐以待斃不是他一向的選擇。
他努力在腦海中描繪李密的相貌來,但怎么想也無法完整地記憶起來。
印象中,只記得他個頭很魁梧,面相儒雅,十足的世家貴族的舉止,總是帶著副略有些高傲的神氣,說起話來卻是十分有禮儀。王玄應不由得感慨,世事難料,當初好幾次他都是隨著父親在兩軍陣前,遠遠觀望過他的,誰知道如今,昔日屢次擊敗父親的李密,卻要向手下敗將的兒子請降。
“鄭王,”王世偉奔上來與王玄應并騎相行:“前面就是我們在箕山的臨時營地了!”
“啊。”王玄應回過神來,他們這一行小小的隊伍從叢林中出來。前方遠遠的,出現了稀稀落落的燈火,那就是江淮輕騎的臨時營地了。
“叔父,”王玄應壓低了聲音:“如果說,李密真要來投靠我們,你怎么看?”
王世偉欲言又止,王玄應催促他:“說啊!”
“鄭王,我一切聽您的。您認為該怎么樣,我們就怎樣。”
“不,我是想問你自己的看法。”
“那,我覺得李密有詐。李密乃是一國之主,雖然兵敗,可現在襄城等河南南部數郡之地還是他的地盤。而且他手上還有五萬兵馬,他沒有南逃,也沒有向河北軍投降,卻要來投靠我們,我覺得其中有詐。要知道,李密有五萬人,我們現在卻只有三萬人,而且李密敗的如此慘,大部份還是我們的原因。”
“也許李密就是看在我們只有三萬人馬,才來投靠我們呢?畢竟五萬和三萬也都都相差不多,他投靠我們,不用擔心我們趁機吞并他們。而且我們眼下處境和他們一樣,都有陳克復這個敵人。與其說他是要來投靠于我們,不如說他只是想要與我們聯手,只是說投降,我們才會愿意呢。”
“也許李密只是想吞并我們,鄭王,我和你父親跟著李密找了好幾年,就以你父親的機智卻都每次敗于他手。雖然其中也有些別的原因,但李密這人卻是不值得相信。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鄭王,卻莫因陳破軍的逼迫,就馬上不顧一切的跳上李
密的賊船。上船容易,下船可就不一定輕松了。”王世偉沉聲道。
王玄應沉默了。
深夜的箕山營地靜悄悄的,月光如水地傾瀉在光滑的山腳下,照在那些熟睡的士兵恬靜的睡容上。
已經得到了王玄應到來的消息,王整、王隆、王素、王楷、王瓊等一大票王玄應的爺爺輩的王家將領都趕來迎接,跟他們一起的,還有王辨、王世衡、王虔壽、王弘烈火等年輕一輩的王家子弟。看到王玄應策馬而至,諸將肅立敬禮。王瓊大步地迎了上來。他行了一個軍禮說:“主帥來到營中,我等官兵深感無上光榮!”
“不必客氣!”王玄應有些無精打采地下馬。直截了當地問:“李密的使者在哪里?”
“他已經回去了,說明早上再來聽我們回音。”
“哦……”王玄應有點失望,王瓊說:“也不需要這么急的,鄭王您一路風塵仆仆,先進去坐下吧。”
“也好。”進了屋,屁股還沒坐定立即就問:“叔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主,我們已經初步查探了一些情況。”已經六十多歲,一把花白胡子的王瓊道:“李密九山戰敗后,一直在往南撤逃。但是他們卻早把糧食給丟光了,因此李密逃到了襄城的大留山就無法繼續南下了。他們撤入了大留山中,原本指望著南陳軍接應。結果就在兩日前,北上接應李密的南陳軍五萬先鋒,在潁川城被河北魯世深兩萬輕騎伏擊,淮南軍損失兩萬余人后敗退回了淮陽郡。而就在昨日,據報南陳大軍已經調頭轉向了襄陽,雖然聽說還留了一支兵馬接應李密,但那兵馬卻被魯世深擋在南面不得北上。而魯世深已經調頭,切斷了李密繼續南下的道路,李密五萬殘兵被困在大留山中,進退不得,糧草又盡,因此才向我們請降。”王瓊幾句話說得極其既簡單又扼要,一下子就把問題給講清楚。
王玄應明白過來:這就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啊!就因為李密現在已經山窮水盡,南陳的援兵不再北上,而糧草又已經用盡,甚至連繼續南逃的道路也被擋住了。估計此時陳克復已經找到了李密的蹤跡,正在調動著兵馬,準備一舉把李密殲滅在那個深山老林子里呢。
他輕輕地笑出聲來:“想不到,李密也有今天!”
王瓊沒有笑,神色極為鄭重:“家主,這件事我們對外還是封鎖消息,就不知家主您將如何決定呢?”
帳中沒有人出聲。王瓊十分精明,和王玄應早想到了同樣的問題:這件事非常敏感。泄露出去的話,估計到現在都還只
是圍著他們,并還沒有要對他們動手的河北軍,只怕馬上就會下令攻擊他們,將敢與李密勾結背叛河北軍的江淮軍一網打盡。
王玄應搖晃了下腦袋,伸手輕輕揉捏著自己的太陽穴,良久才道:“好幾個晚上都沒能睡好。我先休息下,等李密的使者到了就通知我。”
天明時分,從南面方向奔來一隊騎兵,全部以寬大的披風遮住頭臉。他們徑直進了守衛森嚴的內營。四周,幾百名江淮輕騎密密實實包圍著營帳,沒有王瓊手令的,一律不得接近,違令者斬。
其中一個個子高大的騎兵脫去了披風,赫然就是不少江淮軍將領熟悉的魏軍大將王伯當。而此時,身為魏軍大將的王伯當卻只是充當著一名護衛的身份,手按長劍恭敬的跟著那個一直沒有除下披風的魏國使者身后,寸步不離,神色緊張。
李密的使者在王伯當的親自護衛下走進了王瓊的中軍帳篷。那里,江淮軍的高級將領們早已在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