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寶山點的幾道菜,對王韜來說是一段浸潤著濃郁友情的回憶。那是差不多十年前夾林鄉街的往事,在拐角所謂的酒樓里,有紅燒野雞、板栗燉豬尾巴、野兔丸子、清蒸鴿子還有椒鹽鵪鶉。
“富貴,富貴啊!”王韜確實驚訝不已,言語間更多的是激動,他手指菜肴對潘寶山道,“寶山,這可是富貴酒樓的拿手好菜!當時在夾林,再也沒有比富貴酒樓更氣派的了!”
“那是當然的!”潘寶山道,“就那次,你跟老王敲我,吃了好幾大百。”
“沒吃完還打包回去的呢!”王韜看上去真的是百感交集,閉起眼睛晃著腦袋,“寶山,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記得那一桌上的幾個大菜。”
“花了我小半個月工資,心疼,記得當然清楚。”潘寶山呵呵一笑,“王韜,你再仔細看看,還差一碟主菜。”
“還差一碟?”王韜睜開眼,探著腦袋皺起眉頭尋思了一下,然后手指一陣猛點,“哦”地一聲,“地竄雛鳥燒!”
“沒錯。”潘寶山笑道,“剛才三奎跟我說,這道菜老板真是沒法弄到。”
“看來只有到夾林才能嘗那味了。”王韜道,“地竄雛鳥是個稀罕物,離開夾林后還真沒再吃過。”
“等你回去看老王的時候,再到富貴酒樓去。”潘寶山道,“酒樓還在,不過已經不是原來平房上面接一層那模樣了,早已翻新成整體小三層,裝修得也很好。”
“往事靠回味,舊景靠感覺,想真正回到從前是不可能的了。”王韜越說越感慨,心緒高漲。
這是喝酒的最佳狀態,王韜幾次興致大起,掄了幾個大半杯。沒過多長時間,四個人三瓶酒光了。
潘寶山覺得這樣酒勁正好,再多了豪爽起來可不太好控制,畢竟這個時候還是關鍵時段,雖說局勢對他很不利,卻也不是最后定了性的,弄不好還有那么一線生機,所以更是要加倍小心。
不過,此時打岔又怕王韜覺得不夠意思,從哥們感情上講,這個時候應該是不醉不歸。
就在潘寶山為難的時候,卞得意接了堂兄弟卞德光一個電話,解圍了。
卞德光來電話說女兒今年上初中,因為不在百源高級中學初中部學區,托了好幾個人送禮想過去入學,但都沒成。現在沒辦法,只有找他幫幫忙。卞得意一聽就有點急,說要幫忙可以,早點說就是,現在都八月中旬了,一眨眼就開學,什么都已經是鐵板釘釘,一準了,還能怎么找關系?
潘寶山一聽,主動把事攬了下來,拋開卞得意的面子,就單說卞德光也應該幫一把。當時想辦法整趙銘的時候,卞德光也是出過力的,幫他也算是回報。
“我打個電話看看。”潘寶山對卞得意說。其實潘寶山這么主動,是有一定把握的,他曾多次道教育局調研,跟局長華中金接觸過好幾次,感覺那人還可以,安排個學區生源名額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潘寶山判斷錯了,別看以前到教育局調研的時候華中金貼滿了笑臉,跑前忙后極為貼順,但風向一變,人也隨之而變,現在華中金不買他的賬了。更為過分的是,不但不買賬,而且還冠冕堂皇地講起了大道理,說什么教育首先要公平,他作為教育局長沒辦法向下面開這個口,否則以后工作不好開展。
一定程度上,潘寶山也理解華中金有如此說法,以身作則嘛。不過話說回來,誰沒有點彎彎腸子,在工作業務范圍內,想操作點事情不是很簡單?只是沒有那心而已,不是辦法問題。
大為意外的潘寶山拿著手機的手用力捏了捏,牙根咬了咬,“嗯”了幾聲,說好啊,那就這樣吧,說完便掛了電話。
“怎樣?”卞得意問。
“說這兩天想想辦法,等他的回話。”潘寶山覺著真是沒臉面實話實說。難道還真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況且,他現在還不一定就會被拔掉身上的毛呢。
潘寶山沒說實話并不是敷衍,他相信能把事情給辦好,可托的人不少,找教育局辦點事還綽綽有余。
王韜這些年在外面混不是瞎胡鬧,他從潘寶山神情的細微變化里看出了點道道,借了個上廁所的機會,問是不是有問題。
“沒想到,是那么勢利的小人一個。”潘寶山這會才開始羞惱,“都說人走茶涼,我這還沒走開呢,他那邊就把被子給撤了。假如有一天我能再上去,不是出于私心,就是出于公心,也不能讓那樣的人當教育局局長,連自己都沒教育好,還怎么能教育別人?”
“為這點事還動肝火?”王韜笑道,“臺上臺下,就是天上地下。”
“道理我當然明白,只是一想到那家伙的嘴臉就由不得不生氣。”潘寶山道,“王韜,你說我這性格是不是不適合混官場?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啊。”
“不是,這方面你做得絕對夠可以了,只是今天場合上沒有外人,你沒注意掩飾而已。”王韜道,“不過我倒是覺得,做官跟做生意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什么意思?”潘寶山一時還領會不了。
“特色,玩與眾不同。”王韜道,“做生意就在于出奇招,不走尋常路,那樣往往會獲得大的成功,容易成為商界巨頭,起碼也會是商業精英。如果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估計也就是小生意販子,頂多能稱作商人。”
“嗯,你這話有道理,不過是不是適合政界還難說。”潘寶山道。
“我看完全可以融會貫通。”王韜道,“你想想,從政的隊伍當中,不乏一些八面玲瓏見風使舵的人,就說你身邊的那些個干部,是不是也有那影子?而且,還有背后藏著兩把刷子的,如果大家都充分發揮了出來,那要有多大的本事才能露出個頭角來?所以,必須玩個性。當然,我說的個性不是作秀,而是真的能在執政中顯示與眾不同思路、做派和氣概。”
“你以為生活工作是拍電視劇?”潘寶山道,“不行的,很多時候現實的工作經不起半點折騰。”
“也是,穩妥點當然好,那樣是有些極端。”王韜道,“不過我說的也不是沒有一點可取之處。”
“有啟發,對我是有很大啟發。”潘寶山道,“其實剛才我也想了,照你的思路來施政,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居一方自成體系的天地,大權在握,施令無阻;二,上面要有人罩著,對有爭議但還沒有定性的事情絕不問責;三,做的事的確叫事情,而不是你所說的作秀或作怪,最起碼,從一定層面上看要經得起推敲。”
“果然,你是一點就通還舉一反三。”王韜道,“其實我也就是稀里糊涂地一說,不過被你剛才的三點一提,我也算是徹底明白了。”
“又開始抬我,想摔我是不是?”潘寶山笑道,“王韜,你還真別說,如果有機會還真能打著創新的旗號,試試所謂個性官員作風。”
“什么樣的機會?”王韜道,“根據你的三個條件中的第一個條件,居一方自成體系的天地,那不就是一級政府嘛,而且依我看起碼應該是地級市政府,而且又是大權在握,就是一把手嘛。舉個例子來說,在咱們松陽市,你應該就是市委書記。”
“那起碼得是地市一級的,不過全國有近三百個地級市,即使玩個性,在三百人中冒個頭出來也是很不易的。”潘寶山說著,很玩味地歪頭笑了兩聲,“不過現在說來似乎有點大言不慚吶,職務被拿了個精光,還奢望什么大權在握?”
“聽你說的意思,不是還沒定性嘛。”王韜道,“可不能萎縮了自己的威風,先偃旗息鼓沒了斗志。”
“事情沒定性,但處理結果已經拍板了,況且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我能左右了,現在只有禱告老市長徐光放找的關系硬棒一點。”潘寶山道,“只要能頂得住這一環,再給我機會,往后我自會處處小心。”
潘寶山說這話時眼中滿是祈盼,就在先前給華中金打電話的那一刻,他已經不由得被激起了斗志。家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那華中金也太惹人氣了。
此時,他已不再想什么經商了,唯一的念頭就是要繼續在政界混下去,而且還要混得像樣一些。
回到酒桌上,王韜止住了喝酒,他深深體味到了潘寶山現在的處境,毫不夸張地說,可以用水深火熱來形容,這種時候,哪里有心思放開肚量把酒言歡?
卞得意還想喝,他也算是個直爽人,酒一喝就要盡興。不過還好,因為今天有潘寶山和王韜在場,還能收斂,要是擱平常同王三奎在一起,早就喝得東倒西歪了。
今天的王三奎也不一樣,他知道潘寶山面臨的困難有多么大,想起來也愁得很,酒喝得也有數。
總之,四個人四瓶酒喝完后就散了場,也不提找地方瀟灑。
潘寶山明白,離開小酒店時說這次沒盡興,等緩一段時間肯定要來個不醉不歸。
回到住處的潘寶山,思緒很是激蕩,他知道接下來每一步走都不容易,尤其是眼前,最需要解決的是如何把國家發改委督查小組給解決好,那是繼續仕途的先決條件。
潘寶山覺得在行政中心大樓的籌建上,自己并沒有做錯什么。他相信,如果督查小組能客觀公正地對待事情,不會有什么閃失。
此時,潘寶山甚至開始期盼督查小組的早日到來,對他來說,那很可能是一個翻身的機會。
不過有點燥人,兩周之后,八月底,督查小組還沒來,市黨代會召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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