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校榮說話很委婉,先是有分寸地恭維了潘寶山一番,充分融合交談氣氛,然后便重點談到了松陽的醫改話題。
這讓潘寶山感到很納悶,他根本就想不通檢察系統能和醫改扯上什么關系,不過很快,蔡校榮就直接說出了目的,想讓潘寶山給松陽方面說說話,給緊鑼密鼓的醫改松一段時間綁。
“蔡檢,我不太明白,松陽醫改跟你們的工作有什么沖突。”潘寶山猜測蔡校榮此行是為了私人目的,但問話還得走大面。
“也可以說有沖突。”蔡校榮很恭敬地一點頭,道:“潘秘書長,這是松陽檢方對我們省檢的請求,領導根據情況再三衡量,就委派我來找您,希望能得到一定的支持。”
“嚯。”潘寶山一聽更加疑惑,難道還真是跟工作有關,不過他大腦瞬間反應,想到了郁長豐的教導,有些話不能說出口,況且現在還不了解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根本不能隨意表態,于是微微一笑,問道:“看來事情直接跟松陽檢方有關,具體是怎么回事。”
“潘秘書長,是這樣的。”蔡校榮理了理衣領,身子稍稍一直,道:“松陽檢察院正籌備建個新辦公場所,同時還想建一批職工福利房,但是在資金方面有很大缺口。”
“那事能和醫改有聯系。”潘寶山笑了。
“有聯系的,潘秘書長。”蔡校榮笑著一點頭,道:“醫藥反腐目前是我們的工作重點,其中藥品和醫療器械的回扣更是重中之重,松陽市區和各縣重點醫院,能涉及的醫生粗略預估近千人,先期按照主動退還的原則,上交款數額大概能過千萬,后期,按照有目標地查處相關重點科室和科室負責人,罰繳數額會更大,可能會過億。”
“能有那么多。”潘寶山還真不相信。
“有的。”蔡校榮繼續道,“一般醫院像什么心內科、腫瘤科還有骨科等科室,負責人一年的藥品回扣一項,就能達上百萬,以管窺豹,能不多。”
“既然情況這么嚴重,以前為什么不嚴查。”潘寶山道,“那可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潘秘書長說的沒錯,不過恕我冒昧說一句,僅從我們瑞東的角度來看沒什么必要,因為全國的醫療系統都這樣,屬體制之害,單靠外力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蔡校榮說到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然了,我們檢方也不是不作為,但實際上就跟放水養魚一樣,風聲緊了便狠抓一陣,平常都是帶著啃,像下面市里的檢察院,一年辦幾百上千萬的數額也就算了,我這么說可能對工作不負責了點,但的確是實情。”
“哦,也就是說,松陽檢察院想多點時間從醫療系統抓罰繳款,用于補足基建資金缺口。”潘寶山道,“不過蔡檢,檢察院辦案查出的違紀和商業不正當競爭等資金,不都是上繳國庫嘛。”
潘寶山的言外之意,松陽檢方即便查再多的醫院、醫生,弄再多罰繳款能落下多少進自己的小金庫。
蔡校榮是明白的,他稍稍猶豫了下,說聊勝于無,辦案經費可以按比例抽取,所以多少能補貼一點基建需要。
從蔡校榮的反應來看,潘寶山知道絕不只是辦案經費那么簡單,不過正好,這事要想辦成,就得稀里糊涂。
“嗯,情況我知道了。”在稍微的沉默后,潘寶山點了點頭,現在,他完全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松陽醫改迅速推進,原有重點公立醫院的藥品和醫療器械回扣問題,差不多也就銷聲匿跡了,與之相隨的就是藥品和器械供應商,在松陽找不到市場必定退出,他們一走,松陽檢方想找就難了,沒了他們,也就沒法對醫院和醫生下手,下不了手,也就沒辦法籌集基建資金缺口。
“是,情況就是如此。”蔡校榮跟著潘寶山的話重復了一下,接著微微探出脖子,笑問:“潘秘書長,您看……”
“其實,我覺得松陽檢方查處藥品和醫療器械回扣的問題,跟醫改沒有什么沖突。”潘寶山微微一笑,用寬慰的眼神看著蔡校榮,“應該是互不影響的。”
“哦。”蔡校榮一時半會并不能從潘寶山眼中準確地讀出信息,畢竟是第一次接觸,對他行事方式和風格還不熟悉。
“蔡檢,你的擔心是多余的。”潘寶山看出了蔡校榮的隱憂,遂進行了進一步的暗示:“松陽的醫改,和檢方的工作不會有抵觸的地方。”
“噢。”這時的蔡校榮長長地應了一聲,滿懷感謝地對潘寶山點頭致笑,“明白,明白,潘秘書長,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謝謝。”
潘寶山只笑不語,輕輕地點了點頭。
隨后,蔡校榮起身告辭,出門前張了張嘴,但猶豫著并沒有說什么,潘寶山及時主動抬起手擺擺,送走了他。
蔡校榮離開后,潘寶山很是感慨,他覺得事情有點荒唐,不過現實中有些事首先得學會接受,而不是去改變,閉目沉思一陣,他給高厚松打了個電話,讓其和王天量通個氣,再跟衛生局適當暗示一下,醫改的事情可多花些工夫做準備工作,實質性的推進可暫緩展開。
接到電話的高厚松非常納悶,問哪里來的阻力,潘寶山有點無奈地笑了笑,說沒有阻力,只是個很值錢的面子問題。
蔡校榮的面子值錢,是潘寶山從一開始就認定的,否則也不會放棄松陽醫改快速推進的大好局勢,他也很清楚這種做法很俗,但也不否認很實惠,而且,這種實惠見效還早得出乎意料,因為就在幾天后,福邸小區出了事,恰好用到了蔡校榮。
福邸小區的事,比較麻煩,雙臨十幾個管理部門和業務單位都出難題,一時間,鄧如美還有點招架不過來,只好找潘寶山幫忙解決。
得知消息的潘寶山扳著手指頭,數找上門問題:環保局來人,復查小區的環保方案審批;城管局環衛處來人,查小區三廢處理的管道預埋設;消防隊也來人,提前介入消防設施的規劃;電力、燃氣、自來水公司也湊熱鬧,派人到小區查看水電氣管道是否符合接入標準,此外,還有出去碰到的難題:到交通局申請小區公交配套和小區周邊道路建設,跑斷了腿也沒批下來;到教育局申請幼兒園配套設置,磨破了嘴也沒起作用;還有到衛生局申請建社區醫療點、到商業局申請商業網點核準等,全都碰壁。
在前期公關成功的情況下出現這些問題,不用多想就知道,幕后有人做手腳,而且不是別人,應該是施叢德,潘寶山讓魷魚通過莊文彥確認,以便采取應對措施。
這事容易,魷魚沒費工夫就探聽到了,確實是施叢德所為。
“施叢德的能量看來還真不小。”魷魚頗為擔憂,“當然,他設置的堡壘并非不可攻破,只是要費不少事。”
“費事其實沒什么,搞事業就是這樣,幾乎沒有順順當當的。”潘寶山并不以為然,“話說回來,我覺得這倒是個好事,因為可以看出施叢德所謂的正能量也不過如此。”
“也是。”魷魚若有所思地點著頭道,“感覺他已經爆發了整個小宇宙,沒有潛力可挖了。”
“嗯。”潘寶山道,“但有一點要小心,得多加注意施叢德的另外一個傾向,因為面上的發力不見效,他有可能會走不入流的路子。”
“那更好,趁機抓他一把,徹底辦了他。”魷魚面帶焦慮,“老板,也是時候了,留著他刺撓,分神啊。”
“沒錯。”潘寶山道,“等把眼前的難題一一化解之后,就對準他開炮。”
“化解這一系列難題恐怕得耗時費力。”魷魚道,“不過公安方面不用費神,找徐光廣就行,他那個資源不用也白不用,鄧總已經跟他招呼了,應該很快見效。”
“那另外的就交給我吧。”潘寶山笑了笑,“我這邊剛好順了個渠道,可以把問題打包過去一并解決。”
“老板,你的工作都忙不過來呢。”
“沒事的,渠道好使。”
“哦,看來對方很有實力,是誰啊。”
“省檢的副檢察長蔡校榮。”潘寶山道,“檢察系統的面子誰敢不給,他們可是想辦誰,誰就會被辦的。”
“呵呵,那是。”魷魚笑了起來,“如此一來,不就省事多了嘛。”
“嗯,不過要繞點彎子。”潘寶山道,“你跟高厚松聯系下,讓他介紹你到松陽檢察院,你把問題交給檢察長,然后提醒找蔡校榮解決就行。”
“就這么簡單。”
“是啊,要是復雜的話,還不如自己去解決了。”潘寶山道,“放心吧,最多一星期,福邸小區面上的事情,應該會風清氣和。”
潘寶山說得沒錯,第三天,得到消息的蔡校榮馬上就作出了行動,他讓雙臨檢察院安排人手,分頭找給福邸小區設卡的部門或單位負責人聊聊,間接點個題。
點題的效果當然不用說,明顯得很,找茬的不再來了,其他的申請也都批了。
不過正如潘寶山所料,施叢德當然不會善罷甘休,氣急敗壞的他果然又采取了臺面下的卑劣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