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還在不停的下,但用樹枝泥巴糊成的小屋里,柴火帶來的熱量卻讓人仿佛回到了chūn天一樣。在這所溫暖如chūn的小屋里,科庫第,一名愛奴人蘭斯巴耶部族的獵手,此刻正全神貫注的進行著傳宗接代的大事,睡在火塘邊的幾個小不點正好奇的看著父母在那邊哼哼唧唧的,卻很快又渾不在意的彼此玩耍起來。
讓我們的視線回到小屋中,我們就會發現在低矮的門戶邊上掛著一串凍得硬邦的大魚,這是前幾rì科庫第乘著天晴從冰湖下釣上來的,不用鹽腌,整個冬天也不會壞”“。
魚尸體的邊上是幾個長條狀的草袋,從草袋的形狀和草袋邊散落的幾個米粒來判斷,這應該是南面和人用來發放薪水的大米包。對了,按照和人商賈的說法,科庫第家里現在擁有的大米應該是“三俵”,放在魚湯里差不多夠科庫第一家吃上二個月的。
這些大米是二個月前和人商館從南蝦夷地撤出時,科庫第和幾個同族從和人那用幾張不值錢的破狐貍皮換來的,要是從前,和人絕不會這么慷慨,肯定要狠狠的殺一回價,可是那一天,哭喪著臉的和人老板卻是給了往rì五倍的價錢。
扛著大米回來的路上,科庫第還在說,要是和人一直這么換就好了。但這已經不可能了,今后和人再也不會出現在蝦夷地島上了,取代他們的是相對慷慨得多的東寧人,噢,現在應該叫夏人了。可惜的是,這些夏人似乎對毛皮的興趣有限,更多的是希望收獲樹林里的大木頭,這對獵手科庫第來說,并非什么好消息。
當然,夏人們也并非只要木頭一種,他們還在島上放養了大馬,不過夏人禁止愛奴人去捕殺這些馬匹,要是發現誰敢捕獵,夏人們就會將整個部落統統抓去充當奴隸抵債,這也是科庫第不喜歡夏人的原因之一。
但是如今和人走了,和人帶來的酒也沒有了,要喝那種神奇的水就只能跟夏人去換。對了,說起來,夏人的酒似乎要比和人的酒更甘洌一點,喝下去暖暖的,能讓愛奴人的戰士在冬天里也能進入森林狩獵。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科庫第又有些喜歡夏人了。
而且夏人的好東西有很多,比如穿在身上比獸皮更暖和的棉衣,比如那些白色的讓女人孩子們都喜歡的糖,比如現在吊在柴火上燒煮的大鐵鍋,還有夏人提供的鐵斧和砍刀,那更是和人從來都不會提供的精良武器
曖昧的喘息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下來,并沒有清洗過衛生的女主人已經蹲在鐵鍋前忙碌起來,她為科庫第以及孩子們準備晚上的食物,這不,科庫第家的狗已經習慣的等在那里,等候著主人一家剩下的殘渣。
科庫第懶洋洋的躺在那里,人還在那里,精神卻不知道飛逝到何處。是的,從不考慮的他必須作出選擇,接下來是繼續獵人的身份,還是改行去當一名伐木工人。因為這樣的決定有可能影響這個家庭,因此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了。
不知不覺中,雪已經停了,猛然間科庫第家的小門被從外掀開,一陣寒氣透了進來,屋里的所有生命一陣聳動,但隨著房門再次隔斷內外,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科庫第,我們的勇士還躺在床上呢。”來人隨意的說著,由于愛奴人此時還處于氏族社會向奴隸制社會過渡的階段,因此來人既是族長,也是整個部族的軍事首長。“怎么,你的勇氣被大雪給埋了,被大風給吹了?”
“大人,科庫第在思考。”由于尊卑觀念還不嚴重,因此科庫第并不需要誠惶誠恐的作答。“和人走了,據說再也不回來了,夏人又不要我們的漁獲,連皮毛也要的很少,今后我們又要從哪里才能換來大米呢?”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和巫師也在考慮整個部族的未來。”族長從科庫第女人手中接過木碗,一口熱湯喝下去,有些清白的臉上微微才顯出了血色。“夏人要木頭,要林子里的大木頭,可是木頭就這么多,總有一天要砍光的。”族長放下碗,憂心忡忡的說道。“而且木頭砍得越多,林子的野獸也就越少,林子砍完了,夏人走了,剩下我們又該怎么活下去?”
科庫第瞠目結舌的看著族長,他沒有想到對方思慮能如此長遠。砍光林子?族長還真敢想。這么大的森林怕是要幾輩子人才能砍完的吧。可是族長思考的那么長遠,總歸是有道理的,腦容量甚低的科庫第只能用崇拜的眼光看向族長。
族長并沒有注意科庫第的眼神,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說道:“這次夏人召集我們南部各族商議,聽他們說,西面已經有部族從夏人手中學會了怎么種大米,只是每年的產出要交給夏人一部分作為貢奉”
“什么?夏人教會西面的部族自己種大米?”科庫第一驚,隨即搖了搖頭。“能打獵到虎熊的才是勇士,從地里種大米,這不是蘭斯巴耶人的能耐。”
“說得不錯,但夏人說并不需要勇士來耕作,有女人來干就可以了。”
“女人?”科庫第看了看躲在一角照顧兒女的屋里人,詫異的回應道。“這倒是好事。”
“沒錯是好事。不過要等到雪化了以后,夏人才會派人來教咱們怎么整地、怎么建渠、怎么育種、怎么插秧、怎么耕作、怎么收獲。”族長順著科庫第的話頭往下說著。“只是整地、建渠都要族里的勇士幫著一起做,否則今年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收獲大米的。”
科庫第頓時jǐng覺起來,小心翼翼的探問道:“族長,巫師大人怎么說?”
“還要等族內大會時,巫師才能卜卦。”族長這時才把來意說明,也算得上是圖窮匕首見了。“所以我想提前得到你的支持。”
“這,這。”科庫第不知所措的搖著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整地什么的,會不會誤了打獵的時節,這樣也就沒有足夠的禮物供奉給天神了,天神會發怒的。”
“所以,夏人答應只要我們哪個部族學種大米,他們就送我們足夠的禮物供奉天神。”
族長如此說著,另一方面卻在想,自己可能是多此一舉了,或許見到晶亮的鏡子,閃閃發光的水晶球,巫師要比這些勇士們更好說話。不過想歸想,族長卻不敢冒這個險,直接去找巫師。須知道一旦沒有說服巫師,那么種植水稻的提議勢必在氏族大會上遭到失敗,這樣的話,夏人答應的好酒,就跟自己說再見了,那還不如從外圍慢慢下手呢
“差不多有十五個族長答應回去說服部族種植水稻。”坐在松前藩留下的館城內,時任海東都護府農政衙門提舉官的傅成輝正沖著愁眉不展的新任渡島知縣康維鼎說道。“預計其中一半能順利說服族人,那么明年貴縣就有一定的收益了。”
“營田使大人,這半數也罷,全都也好,就指望這些從未種過地的愛奴人,我看一個字,難!”康維鼎其實是武職出身,趕鴨子上架轉了文職,要是一般地方也就算了,有一整套班子輔佐,只要掌總的知縣還不至于手腳無措,可是這是剛剛確認劃歸華夏的蝦夷地,且不說什么沒有是個空殼,就算來年朝廷分發,有多少人愿意來這個苦寒之地還是兩說呢。“你說,都護府非要急著讓愛奴人學種地干什么?”
都護府一級的農政提舉官遠比不得行省一級的同儕,甚至連大都護府的同等職司也比不得,但無論如何也有正五品,在正六品的縣令面前可以說成是上官了,所以,傅成輝也不直接回答,反而反詰道:“按康令的意思,是不是連朝廷設立渡島縣都是不必要的?”
康維鼎一愣,垮著臉回答道:“我老康就是一個丘八,不會說假話,傅大人說言正合了我的心思,依我說,這么急設縣干什么,不如用以前倭人商館的形式”
“倭人收漁獲,收皮毛,康大人以為對我們有用嗎?”
“怎么沒用,現在rì本國門頓開,咱們收的這些東西完全可以賣到rì本去。”
傅成輝眼皮一跳,知道小看了面前這位老行伍,于是笑著解釋道:“那到最近的口岸有多遠?當場銷不掉是不是還要委托給口岸內的商館?既然如此,為什么要我們來做,不如直接把這些商館招來,我們收稅就好了。”
“這倒也是。”康維鼎承認自己考慮不周,但他堅持認為。“如此也不必設縣和勸農啊。”
“勸農當然不是為了那點可憐的田賦。”傅成輝進一步解說道。“是為了移風易俗,讓愛奴人逐漸放棄更加危險的漁獵,如此,都護府才好從中征召足夠的新兵。”
“招兵?招愛奴人為兵?這?”康維鼎狐疑的看了看傅成輝。“這是要對哪里動手?”
“或許是對苦兀的野女真部族,或許干脆是對岸。”傅成輝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是軍中老行伍了,什么該知道,什么該不知道,不用我來說了吧。”
“規矩我知道,但也未免緩不應急了吧。”
“那是,這種移風易俗,沒有三五年是見不了初效的,但是三五年內,北虜就會滅亡了嗎?恐怕未必,有備無患總歸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