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平縣衙里,剛剛從平陽府城臨汾趕回來的知縣董志萩唉聲嘆氣道:“禍事來了。”
看著知縣大人坐立不安的樣子,隨侍的錢糧師爺潘國賢便小心翼翼的探問道:“東翁,這回可是省城的消息落實了?”
董志萩點點頭,潘國齊和邊上的刑名師爺鄧上云情不自禁的倒吸了口冷氣。也別怪他們如此做派,實在是這件事太過驚人了六月十一日,剛剛受封貝子的八阿哥禩從北京抵達太原,隨即山西官場中便傳出清廷準備遷移百萬晉中百姓充實遼東的消息。
由于數字太過驚人,山西官場議論紛紛,甚至就連晉商大賈也被驚動。然而還沒等晉省上下考慮好如何應對,心急火燎的禩便下令各地道、府、(直隸州)知州前往太原領命。仿佛吃了大便一樣從太原回來的各府、直隸州的主官們自然要把壓力傳遞下去,因此才有了董志萩眼下長吁短嘆的模樣。
相顧無言了半天,鄧上云問道:“東翁,如今知府大人要太平縣遷出多少人?”
董志萩苦笑的報個數字:“府上要咱們遷走兩萬人。”
潘國賢頓時驚呼起來:“太平全縣不過三萬余口而已,這不等于要把全縣給遷走了?”
鄧上云若有所思的言到:“傳言八王爺跟巡撫大人張口遷民百萬,按照規矩,層層都要加派,這一來二去,不就是一縣兩萬人嘛。”
鄧上云這話是有根據的,明代山西布政司轄五府十八州七十九縣,清初雖然升了幾個直隸州,但在康熙朝闔省不過九府十直隸州八十五縣而已,平均下來每縣本來就要遷民萬余口,再加上到時候必然出現的七折八扣,指標略微定高一點也是很正常。
“這還有加派的?”潘國賢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這么搞非激起民變不可。”
“提督大人已經下令各地塘汛歸營了。”董志萩呼應道。“怕是就為了準備彈壓的。”
“這不就結了。”鄧上云輕笑起來。“既然省府有所準備,想來也鬧不出什么大亂子來。”鄧上云的寬慰顯然不能安撫內心憂躁的董志萩,于是他進一步挑明道。“按照學生的想法,這不但不是什么禍事,反而是一場大富貴。”
“大富貴?”董志萩砸吧砸吧嘴,不可思議的求教道。“還請鄧朋友教我。”
“這遷誰,不遷誰可不是東翁說了算嘛,只要風聲放出去了,想來那些土豪老鱉不想放血也不成了。”說到這,鄧上云有些惡狠狠的說道。“東翁執掌太平一年多了,城里的那些大戶還是不識相的居多,這次便可借著八王爺的虎皮狠狠整治一番。”
雖然對鄧上云借機發財的想法頗有些驚愕,但早有默契的潘國賢還是配合道:“如此說來,這的確是從土豪大戶口中擠出銀子的好機會,不過,若是各鄉各村都識相給了孝敬銀子,這上面要的丁口怎么解決?”
“第一,不可能各鄉各村都識相的,那就正好拿來殺雞儆猴。”鄧上云臉上帶著一絲詭笑的說道。“當然單憑府縣的力量還不足以震懾鄉民,所以平陽營那邊大人還要打點一番。”這其實是鄧上云的另一個收錢的理由,打點平陽營是要花錢的,這錢總不至于讓董志萩自己摸口袋吧。“第二,知府大人那邊也要趕緊疏通,想來只要舍得花大錢,二萬口變一萬口還是有可能的。”這也是禩放風遷民百萬的用意,即能超額完成康熙要求的指標數,又肥了自己和一省官員,這個人情面可就扎實了,當然下面人自然是不知道的。“第三,該疏通的疏通,該打點的打點之后,縣上還要趕快出章程,先把乞丐以及那些城里游手好閑的青皮統統抓起來,當第一批移民送到府上”
“鄧兄,你讓東翁如此行事,恐怕有所不妥吧。”等到被說得一掃陰霾的董知縣笑瞇瞇的出去了,潘國賢這時才得空抓住鄧上云的衣袖發問道。“你就真的不怕激起大亂來。”
“朝廷都不怕,你我怕什么。”鄧上云這話說服不了潘國賢,所以他瞇起眼睛打量了對方一番后,推心置腹的說道。“潘兄,大清朝廷如此倒行逆施怕是撐不了多久了,你我不為今后打算一番,難不成還等著盡愚忠嗎?”
潘國賢釋然的松開了手:“說道為大清朝廷盡忠,你我還沒有這個資格,也罷,你我充當幕友也是為了錢,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了,為了下輩子有好日子過,不如放手一搏吧,反正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想來追不到你我的頭上”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全山西的官們都如太平縣一般行事起來,頓時已經被清廷橫征暴斂逼得茍延殘喘的晉省百姓一下子被逼到了絕路上。然而面對大戶的出賣以及清軍的屠刀,還是有大批的佃戶、小田主及城市居民被迫踏上了東出的道路。
據日后的考證,當時大約有八十萬的晉中百姓在清軍的強迫下前往黑龍江和吉林,然而最終抵達兩地的不過五十萬出頭而已,其余的老弱婦孺顯然是倒在了道路之上,譜寫了一出血淚斑駁的人間悲劇
由于清廷的封鎖,山西遷民的消息一時還未擴散出去,就在這當口,清廷派出一支龐大的求和使團,并于華夏武成七年七月初三抵達亳州,隨即向華夏朝廷在淮北的前哨部隊提出申請,史稱“乙酉議和”。
與之前兩國在息縣偷偷摸摸的議和不同,這次清廷的使團來訪顯得有些聲勢浩大,因此鄭克臧也不能暗箱操作,只能將其放在臺面上付之公議。然而,對于是否同清廷劃河而治,華夏朝廷內部是有不同意見的。
以度支、鹽鐵兩衙門為代表的財政口認為短時間的停戰對進一步健全華夏財政是有極大的好處,因此建議結束議和,藉此麻痹北方,等華夏朝財力極大充沛后再接過北方的爛攤子。對財計方面的主張,希望先行開拓南洋的總督衙門以及主張集中財力完成國內道路及湖海堤壩建設的工部也表示一定程度的贊同。
但上述四個部門的意見遭到了禮部和兵部的一致反對。
兵部反對議和當然不出意料,因為議和的結果雖然不至于裁軍,但凍結軍費增長是必然的,因此會損害到兵部的利益。至于禮部則出于漢賊不能兩立的華夷大防,極力要求消滅清廷以確立華夏朝廷是唯一正統。
其他各部、衙門在此事上雖然并無過多的發言權,但不少人還是依著自己的想法上書言事,試圖藉此表明個人在此事上的立場。
看到華夏朝廷中出現分裂及黨爭的傾向,鄭克臧有些頭疼的向內閣總理大臣林良瑞問計道:“卿家對此有何建議?”
林良瑞知道鄭克臧是要他來背黑鍋,但是他還不得不背,只是在說自己意見之前,他建議道:“圣上,如今內閣之中,柯鼎開柯大人和張日耀張大人支持議和、林珩林大人和黃良弼黃大人反對議和,局面可謂尷尬,所以臣請旨改革內閣體制。”
“改革內閣體制?”鄭克臧有些疑惑的看著林良瑞。“卿家的意思是?”
“臣以為閣臣不應該兼任各部,以免受到各部的影響。”林良瑞如是說道。“臣還以為,內閣的閣臣人數過多了,或可以削減一二人。”
鄭克臧眉角一挑,他已經洞悉了林良瑞的目的。沒錯,如今華夏內閣雖說是政府的總領,但各部直接向管領的內閣大臣或內閣參贊大臣負責,并不需要直接面對首相,因此林良瑞的權力其實很小,而一旦改革內閣體制之后,總理大臣的權柄將大大增加。
“茲事體大。”由于不合自己的胃口,所以鄭克臧敷衍道。“朕還要考慮一二。”
林良瑞也知道增加相權就意味著對君權的削弱,所以他只能點到為止,并不敢表現出過于積極的面目,隨即他話鋒一轉回歸到之前的話題:“臣以為,本朝北伐在即,此時與清虜接洽,或可以起到迷惑的作用。”
這話就說中了鄭克臧的心思,因此鄭克臧含笑點頭道:“這是老臣謀國的說法。”
可是鄭克臧又不放心,追問道:“若是清虜此舉也是迷惑本朝呢?”
“可向清廷索要河中及關隴。”林良瑞這也是獅子大開口。“且看清虜的誠意如何。”
“關隴?”鄭克臧想了想。“只怕張卿這邊又要叫苦不迭了。”
“雖然關隴是一大負擔,但其具有形勢上的優勢,朝廷為此擔上一些麻煩也是值得的。”
“這倒也是,朝廷大軍要跨過巴山秦嶺也不容易,若是能從清虜手中不戰而獲,倒也不錯。”鄭克臧下定決心。“此事就讓總督衙門派人去談。”
總督衙門的全稱是總督蕃洋列國事務衙門,清廷自然不是洋夷,那么換而言之就是蕃狄,這可是一種赤果果的羞辱,因此林良瑞擔心道:“交給郁大人負責倒也合適,就怕清廷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什么?蕃狄的身份嘛?要是韃酋長康熙還想跟朝廷爭奪中華正統,倒也不必談了。”鄭克臧這是想以強硬態度安撫主戰派。“至于清廷那邊嘛,朕會派德安公主駙馬參與談判,想來有這樣的規格,也該能安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