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記門前,人山人海。
“還錢,還錢……”有人使勁拍打著黎記的兩扇朱紅大門。
“……廢話別說,我們是沖黎家信譽好,當初才賒欠的!”有人扯著嗓子喊。
“……就是!”人群中走出一個鏢形大漢“黎家的貨賣不動,現在少東家又攤了官司,一旦被官府抄了家所有財產充公,我們找誰要錢去?”他回頭蠱惑討債的眾人“……我們大家說,是不是?”
立即有人跟著大喊“……是!還錢,還錢。”
“……要我說,我們就心齊些,大家沖進去搬東西!”
呼喊一聲高似一聲。
“……黎家這次是真完了。”看著黎記門前的盛況,一個青衣老者搖搖頭,嘆息一聲。
“這是什么世道,幾世的望族說倒就倒了……”有人就跟著搖頭嘆息。
“黎家一倒,柳家可要走紅運嘍……”
“小姐,這明顯是有人組織的……”老者身后不遠處,墨雪對面遮黑紗的穆婉秋低聲說道。
穆婉秋幽幽嘆息一聲“我們走吧……”
“這不白大師嗎?你也來看熱鬧啊?”兩人剛一轉身,一條俏麗的身影瞬間擋在穆婉秋面前“……沒想到吧,黎家也有今天,你心心念念的黎大哥也有鋃鐺入獄的一天!”尖利的聲音透著股咬牙切齒的瘋狂。
穆婉秋身子一震,定睛望去,卻是許久不見的姚謹和柳鳳。
一瞬間,她已隱隱地猜到了這場陰謀的籌劃者。
強制鎮靜地穩住身子,穆婉秋朝兩人微微一福“柳姑娘,姚姑娘安……”聲音古井不波,仿佛曠古深山中冰冷的泉。
沒見到預料中的惶恐焦躁,姚謹臉色一陣猙獰。“……姚家是黎家最大的債主,黎記今天若是不還錢,本姑娘一紙訴狀告到知府衙門,左大人立即就會抄了黎府!”
“……是嗎?”穆婉秋微微一笑。
“……你給我跪下磕三個頭。發誓從此和黎家斷絕關系,我看在你面兒上還可以寬限幾日!”
“噢……”穆婉秋點點頭,恍然道“被休出了門,姚姑娘竟變的這么好說話了?”
“你……”姚謹臉一陣抽搐,突然瘋了般向穆婉秋抓去。
墨雪抱著穆婉秋閃身躲到一邊,嘡啷一聲。一把寒光凜凜的寶劍架在了姚謹脖子上。
姚謹臉色一白,嚇得一動不敢亂動。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聽到兵器聲,幾人身邊頓時圍了一圈人。
見勢不好,柳鳳朝穆婉秋訕訕笑道“……都是女人,不過開個玩笑,白大師何必動刀動槍的。”
穆婉秋就叫了一聲。“雪兒……”
墨雪緩緩收回寶劍。
一得自由,姚謹又要往前撲,柳鳳悄悄拽住她。
也發現周圍聚滿了人。姚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你不用得意,不出十天,我讓你親眼看著黎君怎么死,黎家怎么敗!”
“這些話姚姑娘應該去找黎家人說,噢……”穆婉秋一拍額頭“我忘了你已被休出門,和黎家人說不上話了,我就幫你轉告一聲吧。”聲音不疾不徐,她緩緩地轉過身。招呼墨雪“我們走吧。”
“她就是白大師……”人群中有人認出穆婉秋,高聲呼叫著。
對上穆婉秋不怒自威的氣勢和墨雪手里寒光凜凜的寶劍,眾人下意識地閃開一條路,看著她們走遠,卻又悄悄地尾隨上去。
看著眾人眾星捧月般一路追隨護送著穆婉秋。姚謹咬牙切齒地跺跺腳“……早晚有一天把你送入妓院,讓千人騎萬人跨!”
臉上依然笑著,柳鳳眼底瞬間掠過一絲殺意。
直回到白府,從門縫里看到護送的人群散了,墨雪才呼出一口氣,抬腿追上穆婉秋“……小姐再出去一定要坐馬車。”被這么多人圍著參觀可不是好事。
見穆婉秋沒言語,想起什么又道“被休了這么久,姚姑娘怎么竟沒回朔陽?”
“她是沒臉回去吧……”穆婉秋一哂,忽然身子一滯,她回頭問墨雪“……她為什么說不出十天,黎大哥一定會死?”
墨雪下意識地搖搖頭“奴婢也不知道……”
“備車……”
“……小姐要去哪兒?”
“黃埔府……”
“……這個還用說?”黃埔玉親自給穆婉秋斟了一杯茶遞上前“……若官府十天之內找到清婉公主的尸體,黎君一定得死。”
端茶的手顫了顫,穆婉秋就勢打開蓋一下一下地撥弄著浮茶葉,好半天,她緩緩抬起頭“……若公主死了,大業官府也難逃其糾。”
清婉公主失蹤不過一天,黎君立即就被知府衙門帶走,接著債主就追上門來,很顯然,這是由官府參與精心策劃的一個陰謀。
既是官府參與了,他們總不會作繭自縛!
她相信,官府的人絕不敢殺了清婉公主。
“白姑娘此言差異……”黃埔玉搖搖頭,他微微一笑“若你是英王,犧牲一粒棋子換黎氏一族的傾覆,你舍不舍得?”陰柔狹長的眸子閃著一股神秘的光。
“螳螂撲蟬,黃雀在后……”穆婉秋身子一震。
黃埔玉不置可否地說道“……若十天之內債主逼不垮黎記,自然會有人拋出清婉公主的尸體。”
“依黃埔公子之見,英王殿下會犧牲誰?”阮大人?”又問“左大人?”
黃埔玉搖搖頭“……那就要看清婉公主在誰手里了。”
“地方政務歸屬左大人,清婉公主安全應屬地方政務,若她在左大人手里,怕是這責任想推也推不到阮大人身上。”眉頭緊鎖,穆婉秋喃喃自語。
微不可聞地點點頭,黃埔玉沒言語。
“……多謝黃埔公子提點。”穆婉秋放下茶杯“我想見黎大哥,黃埔公子能不能幫幫忙?”
“黎君被秘密關押在死囚牢。沒知府大人手諭,誰也見不到。”黃埔玉搖搖頭“黎老爺親自去了知府衙門也沒見到。”他話題一轉“……黎家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白姑娘有何打算?”
穆婉秋搖搖頭,沒言語。
“聽說黎(書書屋)家給你一分利?”黃埔玉又道“若白姑娘愿意來黃埔家,我給你三分紅利,如何?”
“黃埔公子忘了,我背后還有一個柏葉坊呢。”穆婉秋微微笑道,跟著話題一轉。“若黎家敗了,大業將會是藝荷一家獨大……”看著黃埔玉“依黃埔公子之見,柳家會有黎家那么大的容人之量嗎?”久久,又搖搖頭。“若黎家這個時候倒了,以柏葉坊和黃埔家目前的勢力,怕是連湯也搶不上了。”
當然不會。
柳伍德的心胸可沒黎老爺那么大,尤其前些日子因為爭奪谷琴。兩家早已生出嫌隙,怕是黎家敗了,她接著就會乘勝傾軋黃埔家了!
穆婉秋說的不錯。還是讓黎家多活一段時間,和柳家斗的兩敗俱傷,他黃埔家才能得到這漁翁之利。
心里怒濤翻滾,黃埔玉臉色波瀾不驚,陰柔狹長的眸子帶著一絲笑意“所以我才和白姑娘說這些啊,相信白姑娘也不會就看著黎君死,您是御賜的一級調香師,正五品的待遇,又名聲顯赫。相信左大人總會見您一面……”
穆婉秋就站起身來“多謝黃埔公子提醒,我告辭了。”
“白姑娘慢走……”黃埔玉也跟著站起身來,來到門口,想起什么又嘆息道“斗了這么久。我忽然明白一個道理,我們商人講究的就是利,其他原是不該涉足的……”
商人參與政治,自古就沒幾人有好結果的。
黎家今天如此多災多難,又何嘗不是他黃埔家的明天?
朝廷已隱隱傳出萬歲有復用太子之心,眼見這風向就要變了,若繼承大統的人真是太子,黃埔家會有黎君那種手段,硬生生地在英王的打壓下挺過風霜刀劍的兩年嗎?
不會,他黃埔玉即沒有穆婉秋的奇才,又沒有黎君的機智詭詐,太子一輪打壓下來,黃埔家怕是連半年都挺不上就灰飛煙滅了。
如果當初不參與這儲君之爭,就不會有今天這種惶恐了吧?
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穆婉秋身子一震,暗道“……他這話什么意思?難道他后悔保了英王?”若真如此,她倒是可以借機拉攏一下,能讓黃埔家臨陣倒戈,搬倒英王的路上就又少了一塊絆腳石!
前世這黃埔玉一直對她有恩,在她的復仇計劃里是沒有黃埔家的。
石光電閃間,穆婉秋緩緩回過頭“圣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黃埔公子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什么時候收手都來得及。”又道“……與其扼腕嘆息,黃埔公子何不隔岸觀火先看看再說,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結果如何?如果現在開始肯袖手旁觀,對黃埔公子只有好處。”
“難說……”黃埔玉搖搖頭“誰說黎君就不小肚雞腸?”他可是沒少給黎君暗中使絆子,一旦翻了身,黎君能放過他才怪!
連阮鈺都接二連三地栽到他黎君手里,來大業近兩年毫無政績,逼得英王不得不又派了個左鋒過來,想起阮鈺初來大業時的雄心壯志和現在的低迷沉淪,黃埔玉搖搖頭,黎君的詭詐可不他黃埔玉能對付的。
“如果黃埔公子真能打定主意從此袖手旁觀……”見他游移不定,穆婉秋又蠱惑的“相信黎大哥一定會記得您今天的恩情。”見他沉吟不語,又誘惑道“……實不相瞞,柏葉坊的黑公子和黎大哥也有些淵源,若黃埔公子肯收手,他日柏葉坊定會再度與黃埔公子合作。”
黃埔玉少有地露出一絲欣喜“……黑公子真的愿意和黃埔家再度合作?肯出面保我黃埔家?”
黑木是陳國的郡王爺,有他出面支持和保舉黃埔家,相信即便太子登基,黃埔家也不會輕易落馬!
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穆婉秋笑容里滿滿的自信。
黃埔玉目光閃閃地亮起來“白大師言之有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黃埔家就這個結局吧,還生姚家和柳家,我慢慢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