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麗和王五的相識,更在陽成學院開學之前。
兩人在開學前的一個多月,于南方行省偶然相遇,而后一道北上進入自由都市,度過了漫長的一段旅途,在旅途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凱麗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個毫無資質的男孩兒并不簡單,那段北上的旅途中,凱麗見過太多的驚訝,所以雖然不清楚為什么王五連醒夢階段都無法完成,但少女卻完全不會因此而輕視對方。
事實上,看到亨利,李若曦等人迫不及待的表現,凱麗實在覺得這很蠢……雖然他們并不像自己一樣,知道王五身上的許多秘密,但他可是院長特批入學啊,這樣的特例,十年都不見得能有一次。
而十年難得一見的特例,此時正坐在木桌后面,慢條斯理地用一塊毛巾擦拭桌面,低頭說道。
“多謝你剛才幫我解圍,不然西瓜太郎的口水都快形成潮汐了……”
凱麗說道:“你別理那個笨蛋,就在這里好好的,誰也趕不走你。”
王五放下毛巾,抬頭露出一張熟人之間的笑臉:“那是,聽西瓜太郎在那兒胡吹,我可是院長老頭兒特批入學耶,現在學院里好多人謠傳我是那老頭兒的私生子,看哪個不要命的膽敢碰我!”
“……說來奇怪,雖然院長特批的確很離奇,但是院長在學院聲望那么高,是誰那么有膽造謠詆毀他?”
王五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臉驕傲。
“我靠……”凱麗毫不淑女地爆了句粗。
王五聳聳肩:“反正只要那老頭兒不從高塔里跳出來辟謠,還有誰能否認這消息?我親生爹媽早一萬年就死不見了,我連他們長啥樣都不知道,唯一知道我身世的師父也在兩個月前翹了辮子,所以一切還不是我說了算?”
“……”
凱麗長長嘆息一聲,實在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于是便止住了話題,從學院配發的制式長袍內袋,取出一只木盒。
“來陪我下一盤?”
王五放下書,躍躍欲試:“好啊。”
兩人于是打開木盒,取出一張折疊過,略顯破舊的棋盤,攤平鋪開,然后兩邊各持五個棋子,相對擺開。棋盤上,兩方的大本營各有三條通道相連,每條通道各安置了三座防御塔,游戲的目的便是操縱棋子攻破對方的防御,直搞黃龍。這種游戲不同一般棋類,是由筑夢師發明制造,其中包含了不可思議的夢境之力,棋盤和棋子如同擁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棋手的控制下,可以做出各種高度細節化的表演,如夢似幻。
五枚棋子分成三路激烈交鋒,需要棋手全神貫注才能完美駕馭,然而兩人都是此道高手,游刃有余。凱麗一邊駕馭棋子在棋盤上靈活行動,一邊開口說道。
“說來,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咱們的老院長居然會因為你,從他的高塔里走出來,然后只為了特批你入學……你到底哪里吸引他了?”
凱麗好奇地望著王五,試圖從那張清秀的臉上發掘出什么與眾不同之處。
而王五則無所謂地聳聳肩:“誰知道?反正我只是受人之托來送個手鐲的,結果那老頭兒拿了手鐲之后便大驚小怪起來,非要拉我入學……本來我覺得我這么厲害的一個人,無需再學什么了,但架不住老頭兒開出的條件太誘人,又是免學費又是自助餐又是大臥室的……一時沒把握住自己結果就……”
凱麗罵道:“你別得了便宜再賣乖啊!你知不知道陽成學院的入學名額有多難得啊?“
王五點頭:“知道啊,所以當時我就問那老頭,這名額能不能拿去賣,結果他不同意啊!”
“……”
凱麗覺得自己如果再不轉移話題,肯定要被活活氣死。
“你送的那只手鐲,到底有什么名堂?”
王五摸了摸頭:“誰知道?那人把手鐲交給我,囑咐我送來自由都市的陽成學院,之后不久就莫名其妙化了光,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根本來不及細問呢。因為死前他強塞了好多錢給我,我也不好意思不幫人家送,所以北上來自由都市送貨,然后路上還遇到了你……我猜那手鐲是院長老頭年輕時候在大明湖畔留下的定情信物?不管了,反正我現在有吃有住,每天還能跟你下棋,日子過得這么逍遙自在,何必在乎一只破手鐲呢?”
“……你這到底走的是什么狗屎運啊!?”
王五的經歷,凱麗并不是第一次聽,每聽一次就倍感羨慕嫉妒恨一次。
這是何等遭天譴的際遇?因為一只莫名其妙的手鐲,入讀陽成學院,可謂一步登天,結果偏偏王五本人就半點筑夢師的天賦也沒有……
“唉,可憐我資質評定優等,每年還要交一百枚自由幣的學費,我一個小榮譽貴族感到壓力很大啊!”凱麗說著,毫不留情地指揮手中棋子從中路突破,制造了一波險情。
王五一邊應付著,一邊問:“你這有獎學金的土豪還在乎這點零花錢?而且榮譽貴族不都很有錢嗎?”
“這可真是天大的誤會,我很窮的,可沒法和你這種特權階級相比……對了,過兩個月有全年級的階段測試,你準備怎么辦啊?如果表現太差,或許會強制退學呢。”
“強制我退學?我覺得該不會有人這么打院長老頭兒的臉吧?而且就算真退學也無所謂啊,我又沒指望靠筑夢術吃飯,咱的專長在其他領域,你知道的。”
聽到這,少女忽然沉默起來。
這并不是一個很令人開心的話題,先前幾次談及,都是不歡而散,但凱麗實在沒法不談。
“我說,你真的打算去做賊嗎?”
王五立刻糾正:“不是賊,是金手指,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我管你那么多!不都是行竊么?以你的本事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賊?”
少女顯得怒氣沖沖,讓王五大感詫異:“我有什么本事?從小到大,我就只學過作金手指的本事,不作金手指還能做什么?你讓我轉型作筑夢師,我也得有那個資質啊!”
凱麗緊緊咬著嘴唇,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說服對方,從相識起到現在,類似的爭論發生過四五次,對方從來就沒有動搖過他的觀點。
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個賊。
作為一名孤兒,王五自小是被一個老獨眼撫養長大的,老獨眼是個身手驚人的大盜賊,他在一間地下迷宮訓練了王五十二年,直到不久前才意外去世。期間,王五的人生觀世界觀已經被完全扭曲了。
但是,凱麗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名盜賊,王五的水準絕對是超一流的,和他一道北上的旅途中,凱麗已經見過太多驚喜,但這畢竟不是正路。
“……可惜他絲毫沒有筑夢師的才能,院長到底為什么特批他入學呢?”
帶著疑惑,凱麗繼續指揮棋子,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情況已經非常不妙了!“說來,其實你去做職業棋手也可以的。”
凱麗一邊吃力地抵抗著來自王五越發兇猛的攻勢,一邊認真建議。
如今他們所玩的奪塔棋,在自由都市已經風靡很久,因此培養出了巨大的愛好群體,棋藝高明的棋手完全可以以此為生,而凱麗很清楚,一個能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棋手,足以進軍職業棋壇。何況王五的棋藝還不止于此,從兩人相識到現在,對決不下十次,自己好像還從來沒贏過。
不過這一次,情況好像不太一樣……
“喏,你的上路塔沒咯。”
亂戰之中,凱麗精妙地操縱棋子,竟然在亂局中撕扯出一個破綻,少女眼前一亮,立即抓住機會將棋盤上屬于王五的一座守護塔徹底摧毀,棋盤上頓時發出一陣凄厲的紅光,象征著局勢的傾斜。少女將小腦袋左右搖晃著,得意洋洋地竊笑,為自己的一時上風興奮不已。
然而少女的幸福并沒持續太久。
“你的老家沒咯~”
就在少女依靠一時的優勢,突破王五外塔時,王五卻糾集大軍將少女的軍團全部殲滅,而后從下路連破三塔,將少女的老家連鍋端起。
“你……這怎么可能啊!?”
凱麗簡直悲憤莫名,這才意識到對方不過是用一座外塔做誘餌,將自己的軍隊釣魚一般釣了進去,真虧自己還傻乎乎地以為這次可以一雪前恥了!
輕松取得勝利的王五隨意笑了笑,開始將棋子擺回原位:“再來。”
“不來了!你太陰險!”凱麗憤憤不平,如果雙方擺開陣勢正面廝殺,就算不敵,也不至于輸得這么難看。而且自己明明是個女孩子,他怎么就忍心連贏自己十幾盤,連一點翻盤的機會都不給她!?
“讓我贏一局你會死啊!?”
蓬萊男孩兒認真思索了一番,搖頭:“不會。不過話說回來,我不讓你贏,你就會死嗎?”
“……”
“既然誰也不會死,那再來一盤。”
“……”
正當凱麗準備抄起棋盤用力砸王五的臉時,屋外跌跌撞撞跑進兩名女孩兒,氣喘吁吁,卻爭先恐后地喊著:“凱麗凱麗不好了不好了林楓林楓……”
“慢點說,林楓怎么了?”
聽到林楓這名字,凱麗的眉頭就是一皺。林楓是這一屆新生里面數一數二的風云人物,不但出身自由聯盟最負聲望的藍血家族,本人更是天才橫溢,擁有超一流的筑夢師資質,目前的修業進度在同年級中無人可比,就算同樣出身名門的亨利也遜色一分。
這樣的天才,本該是眾人羨慕仰望的對象,偏偏林楓卻和亨利是一雙死對頭,連帶著亨利這個班上的人也時常卷入矛盾之中,開學不到一個月,林楓所在的一班便和亨利的四班成了死敵,兩個班的學員明爭暗斗不休,隔三差五就要鬧出亂子。而學院卻樂見其成,認為激烈的競爭有助于學員的筑夢術修行,并不加以阻攔,任憑雙方頭破血流。
亨利和林楓斗得如何亂七八糟,凱麗根本不敢興趣,可是作為班上的二號人物,有時又不得不出面幫忙,凱麗本人真是膩透了。
“林楓又怎么了?”
那兩個跑進來的女學員手舞足蹈地解釋:“林楓林楓在在食堂食堂……”
“一個人說!”
“哦……林楓在食堂擺下擂臺,說要是咱們班有人能用奪塔棋贏他一次,先前欠下的賭帳就一筆勾銷,不然的話就要咱們背后貼上白癡的標簽,貼足一個月。”
“又來了……”凱麗撫頭輕嘆,這樣的賭約接二連三,真是令人不勝其擾……等等!
“什么先前欠下的賭帳!?”
其中一個女生囁囁嚅嚅地說:“之前亨利和林楓打賭說,這一次評測之后,咱們的班級進度絕對不會是最后一名,若不然他就連續三天不準說人話,只能學狗叫。”
“……我說呢,怎么今天他顯得格外興奮。你們去跟他說,三天狗叫而已,忍忍就過去了。”
凱麗顯然不想趟這渾水,不過兩個女生立刻就哀求道:“凱麗姐不要這樣啊,這事關咱們的班級榮譽啊,要是亨利又輸掉的話,咱們以后在別的班面前就抬不起頭了。”
凱麗很想說,你們只要認認真真練好筑夢術,有什么好抬不起頭的?亨利輸贏管其他人什么事?只是聽那幾個女生哀求說凱麗姐時,頓時就有些心軟。
凱麗的年紀比其他學員都要大上一兩歲,十四歲雖然才是豆蔻年華,可是在一群十一二三的小孩子中間,便顯出幾分成熟的氣質,也莫名擔上更多的幾分責任。
“好吧好吧,我去看看就是了……你們說,這次他們是用奪塔棋對決?”
“是啊,林楓的棋藝好高,亨利應付得非常吃力。”
凱麗輕咬著嘴唇:“那個白癡……”